尋找長篇神話小說創作的密鑰

——讀綠笙的長篇小說《謝祐》

讀一位作家的作品,最好的方式是簡單地知道一點作者的人生履歷,對其筆下的環境有幾分熟識,邊讀邊想像、猜測、揣摩文字背後蘊含的韻味。再理想一點,乾脆前往作者的出生地,看看那方山水怎樣養育了作家,比如,身臨“邊城”——鳳凰,坐在沈從文曾經住過的那間狹小的古色古香的房裡,透過那扇吱呀作響的窗戶打量外邊的過往行人,想像作者筆下的人和事。

我讀綠笙的長篇小說《謝祐》是在一段出差的日子,對綠笙其人“簡單地知道一點人生履歷”自然是有的,對有著傳奇色彩的小說主人公謝祐生活的沙溪河流域也並不陌生。讀著讀著,嗅到了一股濃烈的本土生活氣息,有時候也徜徉於作者構築的想像空間裡,或者將生活與神話融合在一起,腦子裡映現的是兩個謝祐:現實中的和神話了的。

謝祐,歷史上實有其人。作者綠笙穿越迢遙的時空隧道,將筆觸伸入歷史語境中,創造出歷史上曾經有過的可感可觸的場景和人物。6歲的謝祐進入白水村學知堂,正規系統地接受啟蒙教育,他的第一任老師林智信先生傾畢生所學,教他認字做人。課餘時間,不論與同學們互動遊玩,還是在家幫雙親幹活,以及進宗祠與眾族人商議村中大事;無論是捕快鄧一刀投宿時的言行,還是在族長面前吟詩、寫詩;是在村中學堂與謝偉業之間的較量或在歷西征服幾個童年夥伴,還是紅蔥嶺村商議打 * 時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說服眾人;甚至與懂風水的人魔先生爭執,小小謝祐的言行舉止,均表現出果敢、智慧、善良等不俗品質。村民連贊其神童,斷定他日後必是國之棟樑。迫於生存壓力,10歲的謝祐和11歲的哥哥,離開故鄉白水村,到歷西(今列西村)謀生。謝祐在歷西用4年時間半工半讀,在實踐中領悟儒、釋、道的經典,並學以致用。在現實生活中,完成了許多不可能完成之事……小說描述謝祐童年時,還塑造了諸多與之相關的人物,如身懷釀酒技藝、智慧、善良的阿土,憨厚老實的泥瓦工老泥、貌似憨厚實際聰明的胡鵬程、刁蠻撒潑凶神惡煞般的胡羅氏、造船世家的正宗傳人羅家煊。這些人物的映襯與對比,為後面寫謝祐後來降妖除魔、保境安民作了鋪墊。

許多小說評論家喜歡用“一口氣讀完”或者“一鼓作氣讀完”等語言來表述,旨在肯定小說精彩得讓人慾罷不能。老實說,我只是斷斷續續地讀,邊讀邊想像作者綠笙是如何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地呈現筆下的人物,如何讓故事朝著邏輯的方向進行合情合理的演繹。簡言之,我在歆享一部好讀的小說帶來輕鬆愜意之感的同時,也在尋找著長篇神話小說創作的密鑰。

垠先生在談歷史寫作的問題時,認為歷史寫作應該具備以下幾個條件:第一,他應該是一位有修養的小說家,懂得長篇小說的美學;第二,他對於自己要寫的小說題材是一位淵博而精深的民俗學家;第三,也應該是一位優秀的思想家,而不是對前人的類似題材寫作的亦步亦趨。我以為這三點同樣適用於綠笙創作的長篇神話小說《謝祐》。

作者運用現代小說的技巧,對人物性格的變異、心理活動,進行了合情合理的呈現。主要人物謝祐的性格變化、情節的推進都有內在的邏輯支撐。作者在小說創作中彰顯出作為一名小說家豐富想像力的同時,又不失邏輯推理能力。作者在塑造謝祐這個帶著神奇色彩的英雄時,用文字魔法般編織出“真實可信”的故事,借用納博科夫所闡釋的,“有一個不遠的過濾片”,濾去那些不值得寫的信息和故事;“一副稜鏡”則是將遴選出的信息與故事,虛構出一個讓讀者探討生活奧秘和生命意義的世界。

夢境入文,是這部長篇小說的一大特色。採用夢境創作手法,古已有之。自小說產生之後,通過夢境敘事寫人,已成為中國小說家常用的一種表現形式。在唐傳奇中就有以夢敘事寫人的作品,最著名的有沈既濟的《枕中記》,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謝小娥傳》,白行簡的《三夢記》等。綠笙繼承了唐傳奇的傳統,在故事發展的情節中也常以夢來表達作者的某種思想和意願,完成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節的推演。謝祐是人,也是神,綠笙旨在借夢來打開人神之間的通道。比如,謝祐告訴父親,夢中有一個人從族長筍廠高高的榨桿上失足摔下。“果然,這天早上一上筍桿扛筍擔換榨墊時失足摔下,幸好半信半疑的謝小四郎悄悄事先在下方擺上了一排筍籃和筍殼。”尤其是紅蔥嶺的謝氏族人和族長不聽謝祐梧桐樹不開及浸谷種的進言,而導致“村中水田一片白光光”的慘局,更讓我們覺得謝祐身上附著“神性”。再如,謝祐在大榕樹下,夢見自己與土地神相遇,被稱為日月盈光大帝。土地神預言了他三十隻鴨子的失而復得,後來居然在現實中得到應驗。其中寫了謝祐具有分身術,大家都看到他明明在七八米高的樹枝上晃悠,而且還聽到他的聲音:“你不講道理,我也沒錢賠你。”可是,一眨眼工夫,謝祐從樹上下來,趕著鴨子回來了。而且,丟失的鴨子一隻也沒有少。郭沫若說過:“文學家所寫的夢如是純粹的紀實,那它的前塵、後影必能節節合拍,即經讀者嚴密分析,也不會尋出破綻來。文學家所寫的夢如是出於虛構,沒有精密的用意在夢前布置,便會立刻露出馬腳來。”而這個夢的“前塵”則與前文的驅 * 事件相接續;同時,正是有了前面的“南柯一夢”,才有後邊三十隻鴨子失而復得的情節這一“後影”。正如謝祐所言,三十隻鴨子又不可能全部給老鷹和黃鼠狼吃了,眨眼之間,全部丟失不太可能,作者設定的情節是,這三十隻鴨子全躲進了一個暖和的山洞,而謝祐對這個山洞並不陌生,鴨子的失而復得也就在情理之中。這就充分發揮了夢的作用,既真實可信,又染上夢幻般的色彩,而且也賦予了豐厚的夢文化意蘊。

綠笙在民俗學方面顯然下了一番功夫。作者對所寫的民俗有著豐厚的積累和精深的研究,涉及到三明、沙縣這片土地上的諸如“乞巧”等民俗知識,諳熟於心,才可能書寫一年一度的七夕節,私塾當天停課,為新生“辦七吉”,從果品的擺設到如此擺設的寓意,以及舉行儀式的整個過程,進行工筆細描。倘若對“辦七吉”一無所知,又豈能單憑想像來完成?閱讀到“辦七吉”一章,正好遇到寧化籍同行,我特意向他請教了寧化人的“乞巧”情形,又找“度娘”幫忙,發現《謝祐》中的那首與寧化人世代吟唱的“乞巧詩”僅兩句不太一樣,小說省卻了“風吹爐煙通碧漢,竹搖光影燦星辰”兩句,同時,又對最後兩句稍作修改。由此可見,作者對謝祐生活的環境之諳熟以及在民俗學方面下了不少的功夫。

綠笙先生對於所書寫的歷史人物,未必達到思想家的高度,但有著自己獨特的感悟和寫作根基,這是可以肯定的,有這部小說的文字為證。面對這個多樣性和豐富性都遠遠超出我們想像的世界,一個孤獨的寫作者要憑一己之力,借用文字承接起與社會、生活、人生、時代與歷史等諸多宏大的繁複主題的關聯,倘不是“優秀的思想家”,至少需要敏感的敘述和強大的思想動力。畢竟,真正的寫作,是個人對這個世界發言,是一種個人化、個體性的表達,呈現出的是原創性、獨創性的精神空間。

有評論家抱怨當下長篇小說有量少質。的確,我不太喜歡讀當代長篇小說,一方面是因為我更願意將有限的閱讀時間交給那些“打通精英與世俗邊界”(布魯姆)的經典;另一方面那些用碎片化方式寫出的長篇小說,沒有整體性的邏輯結構,而是用一堆“雞毛”細節或知識卡片來堆積,無法帶來應有的閱讀快感、期待。可喜的是,我們在綠笙的筆下能真切感受到,創造故事的能力奇蹟地生長與蔓延。同時,《謝祐》之於長篇神話小說的創作具有範本式的意義。

來源:三明日報 2017-09-22 19: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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