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人的學問
如果說社會是一部大書,那么,每個人的一生就是其中的一個段落或章節了。由此想來,人確是可讀的。
詩人邵燕祥在一首詩中曾這樣讀過人,他說:“有的真誠,卻是簡裝本;有的虛偽,卻壓模燙金;”而有的人呢?“跟你聯床夜話,如一盞燈,一盆火,如一見如故的新知,久違重逢的故人”;但也有一些人,“經常出現面前,語言乏味而面目可憎,或絮叨百遍千遍的套話,或大聲傳播隱私和醜聞”。看來邵燕祥讀人確是讀得入木三分,精彩紛呈。
我在讀人方面沒有經驗。過去常常讀得十分概念,非常抽象,或者人云亦云,缺乏主見。看來這與我的經歷和早年所接受的教育有關。那時候讀人不外是課本和電影,好人壞人,常常僅通過幾行文字或幾個鏡頭就能讀出結果。這種讀法,太過簡單,也太過片面。再後來,社會接觸的面多了廣了,認識的人也是一批又一批,這就不免給自己提出了一個相當嚴肅的問題:由各種各樣的人組成的社會相,是否應分別採取由表及里、由淺入深、辯證地全面地讀呢?事實告訴我們,答案是肯定的。但要做到這一點,首先還得讀自己,以“我”的存在為起點,深入自我以外的人群,了解各種人的入世近俗的態度,苦樂相生的經歷,達到總體上對人的生命價值的了悟。如此,對不同的人,也許就能讀出不同的味道,至少,也不會讀得那么簡單和片面了。
看來讀人和讀書有近似之處:一本書初看不覺怎樣,反覆看幾遍又可能看出好處。有的書缺點是明顯的,但仍不失為一本好書。讀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有的人看似太過書呆氣,多接觸多了解,卻發現他們對事業有著一往情深的氣質和精神;有的人看似古怪,又往往在某個領域裡表現出非凡的天才;有的人儘管有粗放的一面,但乾起事業來卻一往無前、極具開拓的銳氣;當然也有一些人物,看似道貌岸然,背地裡卻幹著最骯髒的勾當。這一切,都需要我們在讀人時細加分析。
人是複雜的,我們讀時也得細緻一些,切忌讀一回就給人下結論,讓自己的思辨成為被風所左右的紙鷲,最後淪為盲人摸象的遊戲。讀今天的人要這樣,讀過去的人也有這樣。中國有一條古語叫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看以此心態來讀人,可行。例如美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民族主義者、科學家富蘭克林,歷來享有盛名,可你要認為他一生都是那樣光彩奪目那就錯了。他在65歲那年寫自傳時曾坦誠地承認:“不易抑制的年輕人的 * 常常驅使我與那些偶然相遇的女人 * 。”不過在這裡需特別提出的是,富蘭克林後來聲名顯赫了,卻從不驕傲,更不願談他的成就和榮譽,甚至死後也只讓人在他的墓碑上寫了這樣幾個字:“印刷工富蘭克林”。也有一些人,像大軍閥張作霖,一生做過或乾過不少錯事、壞事,但也並非喪失良知。例如有一次日本人想羞辱他,欺負他沒文化,故意當眾拿一幅畫來叫他題字,張作霖卻顯出毫不畏懼的樣子,立即提筆寫下“張作霖手黑”五個字。旁人忙提醒他,“手黑”系“手墨”之誤,應該在“黑”字下家加個“土”字。張作霖卻義正詞嚴地答道:“我就是這樣寫,決不加土!對日本人,我正要寸土必爭呢!”
人是可讀的。有的能一眼讀出真誠,有的能一舉讀出氣概;有的能讀出半世悲哀,有的能讀出一生偉大。有的人呢,則需一代人或幾代人才能讀懂、讀完。
來源:福州日報 2015-06-16 10:3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