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葬禮

我嫁給老伊的第二年春，他母親穆提就去世了，葬禮定於那年的四月五日，剛好是中國的清明節。

四月三日下午，古爾克村一個資深有威望的非神職人員和兩個修女為穆提主持了一場追思會，大約有三十來人參加，人們唱歌、祈禱。四月五日，是穆提上路的日子。中午一點半左右，家人和主要親戚全都穿著深色衣服，站在停靈的八角樓里。穆提的靈柩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送葬的村民們每人拿著一枝鮮花，陸續來到穆提的靈前，先是用樹枝沾聖水灑在穆提的棺樽上，然後畫十字，和家人一一握手擁抱。

下午一點四十分，天主教堂的鐘聲急急地響起來，一遍又一遍，通知村民們，葬禮就要開始了。鐘聲驚起了一群黑色的飛鳥，它們從洋蔥頂的教堂上方撲拉拉掠過。肥胖的牧師來了，戴著紫紅色的帽子，身穿紫紅和黑色相間的袍子，虔誠地為穆提祈禱。四個聖童，白衣紫裙紫披肩，血色清純，嬌艷欲滴，猶如天使從天而降，站在門口。一個穿制服戴帽子的漢子拿著一柄耶穌受難十字架，另外四個和他一樣裝束的漢子進來，移開棺樽和祭壇上的鮮花，把棺木抬到一部鋪著白色花邊的黑布的平板車上。十位來自本村的歌者，身穿棕色、綠色相間的傳統民族服裝哀傷地佇立一旁。

兩點，讓人心焦的鐘聲更加急促地敲響了，似乎不停地、不停地催促著，該上路了，該上路了。霎時，空靈的鄉村民歌響起，無伴奏的四個聲部，明亮的高音、深沉的低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天籟之音，溫暖、和諧、莊重、肅穆，像泉水一樣緩緩流過心田，喚起嬰兒般柔和的綺思……

牧師和白衣紫裙天使在前引路，載著穆提靈柩的小車緩緩前行，身著黑衣的親人和送葬的村民們緊跟其後，繞著美麗的墓園，慢慢走進教堂。管風琴把人們帶到另一個奇妙的世界，女琴手坐在高高的台子上，琴聲搖曳，像淡淡的霧氣，教堂里升騰著不確定的藍色，每個人的眼睛像星光一樣閃閃爍爍。那些華麗的壁畫和雕塑，此刻悄然淡去，瀰漫著四周的，是人們的愛，還有天父的慈悲憫懷。琴手幽幽歌唱，渾厚高亢的女高音像天鵝的羽毛般輝煌，像荷蘭鬱金香般瑰麗。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宗教音樂有那么多的女高音，那是來自天堂的聲音，那是要引領我們走向天堂吧。

牧師也開始唱，全體開始唱。然後，祈禱，歌唱，領聖餐。再祈禱，再歌唱。彌撒中，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死去活來，偶有淚眼婆娑和幾乎覺察不到的低低的飲泣。

彌撒結束後，依舊是白衣紫裙天使引路，引導著穆提的靈柩緩緩來到墓前。這是一個家族的墳墓，墓穴已經打開，紫裙女童使勁搖晃著手中的銀器，在霧氣蒸騰之中，歌聲再次響起，歌手圍著墓穴，輕柔地、深情地唱著送別的歌，憂鬱與甜蜜相伴，悲傷與冥想共隨，在如泣如訴，哀怨委婉，沁人肺腑的無伴奏和聲中，四個壯漢把穆提的棺樽輕輕放入兩米深的墓底。

歌聲中，穆提的身體慢慢沉了下去，緊依在她的丈夫和其他故去家人的遺骨旁。

歌聲中，家人和眾親友在墳前把聖水灑向棺樽，排隊輪流把一枝枝纏著黑色緞帶的紅色康乃馨放入墓穴中，再鏟上一掊土，覆蓋在棺木上。

歌聲中，也許穆提的靈魂也緩緩升上了天國。

葬禮結束後，家人邀請歌手、親友共約50人到教堂旁的飯店進餐。在當地，每個村都有個歌唱隊，該村的歌唱隊約40人，非常著名，曾在義大利羅馬的大教堂前演出，他們中的有些成員也是教會唱詩班的成員。他們都有自己其他正式的職業，歌唱對他們來說只是美好的業餘愛好。為穆提的葬禮歌唱，他們分文未取，僅僅是獲邀共進晚餐。

晚上8點左右，我散步來到墓園，見墓穴已經合上，覆蓋著鮮花，旁邊燭光閃爍。花叢中有個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20歐元，還有張唁卡，上面寫著：親愛的西爾維亞，過些日子，請替我為你媽媽買一束鮮花……

抬頭只見，月牙彎彎，滿天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