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律書》原文及翻譯

史記

原文:

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軌則,壹稟於六律,六律為萬事根本焉。
其於兵械尤所重,故云“望敵知吉凶,聞聲效勝負”,百王不易之道也。
兵者,聖人所以討qiang6*暴,平亂世,夷險阻,救危殆。自含齒戴角之獸見犯則校,而況於人懷好惡喜怒之氣?喜則愛心生,怒則毒螫加,情性之理也。
昔黃帝有涿鹿之戰,以定火災;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平水害;成湯有南巢之伐,以殄夏亂。遞興遞廢,勝者用事,所受於天也。
自是之後,名士迭興,晉用咎犯,而齊用王子,吳用孫武,申明軍約,賞罰必信,卒伯諸侯,兼列邦土,雖不及三代之誥誓,然身寵君尊,當世顯揚,可不謂榮焉?豈與世儒暗於大較,不權輕重,猥雲德化,不當用兵,大至君辱失守,小乃侵犯削弱,遂執不移等哉!故教笞不可廢於家,刑罰不可捐於國,誅罰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巧拙,行之有逆順耳。
夏桀、殷紂手搏豺狼,足追四馬,勇非微也;百戰克勝,諸侯懾服,權非輕也。秦二世宿軍無用之地,連兵於邊陲,力非弱也;結怨匈奴,絓禍於越,勢非寡也。及其威盡勢極,閭巷之人為敵國,咎生窮武之不知足,甘得之心不息也。
高祖有天下,三邊外畔;大國之王雖稱蕃輔,臣節未盡。(2)會高祖厭苦軍事,亦有蕭、張之謀,故偃武一休息,羈縻不備。
歷至孝文即位,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後且擁兵阻阨,選蠕觀望。高祖時天下新定,人民小安,未可復興兵。今陛下仁惠撫百姓,恩澤加海內,宜及士民樂用,征討逆黨,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會呂氏之亂,功臣宗室共不羞恥,誤居正位,常戰戰慄栗,恐事之不終。且兵兇器,雖克所願,動亦秏病,謂百姓遠方何?又先帝知勞民不可煩,故不以為意。朕豈自謂能?今匈奴內侵,軍吏無功,邊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為動心傷痛,無日忘之。今未能銷距,願且堅邊設候,結和通使,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故百姓無內外之徭得息肩于田畝天下殷富粟至十餘錢鳴雞吠狗煙火萬里可謂和樂者乎!
太史公曰:文帝時,會天下新去湯火,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游敖嬉戲如小兒狀。孔子所稱有德君子者邪!
(節選自司馬遷《史記·律書》)

譯文/翻譯:

帝王掌握事態,建立法紀,對物品進行度量,確定準則,一概要承受六律的控制,六律是萬事萬物的根本呀。 
六律對於兵家尤其重要,所以說“兩軍相遇望見敵陣上的雲氣、日暈就可以知道出師的吉凶,軍中的太師套用律聽到軍聲就能夠占驗交戰的勝負”,這是無論哪一個君王都不能改變的法則。 
周武王討伐商紂王時,吹動音律探聽聲氣,從孟春一直推算到季冬,和紂王的暴虐酷急相應是兼有很重的殺氣,在五音中武王是崇尚軍中和協士卒同心的宮音。同聲氣的事物互相依從,這是萬物的自然現象,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軍隊,是聖人用來討伐qiang6*勢力、平定混亂的社會局面、剷除艱難險阻、挽救國家危亡局面的工具。連口含利齒頭戴犄角的野獸受到外物的侵犯,尚且要與它角力抵抗,更何況人還懷抱有好惡喜怒的意氣呢?喜歡就會產生愛心,憤怒就會施加暴力,這是情性中的自然道理。
從前黃帝發動了涿鹿地區的戰鬥,來平定五行中屬火的災難;顓頊擺布下對共工氏的戰陣,來消除五行中屬水的危害;成湯發動了使桀逃奔到南巢山去的攻伐,來滅絕夏代的bao6*亂。(動用武力)一個時期興盛一個時期廢棄,勝利的人掌管國家權力,他的權力是從上天那裡接受下來的。
從此之後,有名的武士更迭興起,晉國任用咎犯(狐偃,亦即胥臣),而齊國任用王子成父,吳國任用孫武,申明軍事行動的規範,賞罰措施必守信用,終於稱霸諸侯,兼併了列國的封土,雖說比不上三代時期由天子發布誥令誓命所給予的封賞,然而自身得到寵榮,國君受到尊重,在當世名聲顯揚,能說不榮耀嗎?難道和社會上的儒生不明da6*法大理,不權衡利害得失,苟且地宣言道德教化,說不應當動用武力,大至君主受辱國家失守,小則受到侵犯國家削弱,仍然是固執己見不加變通的情況能夠等同嗎!所以家庭不能夠廢掉教鞭,國家不能夠捐棄刑罰,天下不能夠偃息誅伐,只是武力動用起來計謀上有巧妙笨拙,施行起來有順從還是違反正義原則的不同罷了。
夏桀王、殷紂王能赤手空拳與豺狼搏鬥,光腳追趕四匹馬拉著的車,勇力並不弱;身經百戰都能取得勝利,使得諸侯對他們恐懼服從,權勢是不輕的。秦二世把軍隊駐紮在不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在邊界上連線著大量兵員,力量是不弱的;和匈奴結有深怨,被於越的禍患所礙,勢力不算寡弱。等到他威權耗盡勢力疲極,閭巷中的平民也成了相當於自己敵對國家一樣的勢力。罪過就是產生於他們窮兵黷武不知止足,嗜好貪婪之心永不停息。 
高祖統一天下後,三方邊境都有外族叛亂;諸侯大國的封王雖稱為天子的屏藩輔佐,但他們並沒有盡到做臣屬的禮節。正趕上高祖(已經)為軍事行動感到厭倦苦惱,也是由於有蕭何、張良的計謀,所以決定停止武力征伐,專心休養生息,(採取籠絡政策)對他們稍加約束,(使他們沒有異心)而不加防備。 
直到孝文帝即位,將軍陳武等建議說:“南越、朝鮮自從秦朝統一時內屬為臣子,後來又擁有軍隊據守在險要地帶,時時想動身進取而密切觀望。高祖時天下剛剛平定,人民剛剛得到一點安寧,沒有能再次興兵去討伐他們。如今陛下以仁德、惠愛撫治百姓,恩澤及於整個天下,應該趁著士卒民眾樂於為陛下所用的機會,討伐叛逆的黨徒,來統一疆土。”孝文帝說:“朕能夠承擔天子的重任,從來沒有想到這些。趕上呂氏作亂,功臣和宗室共同認為讓我登位不算是羞恥,陰差陽錯使我得了皇帝的正位,我常戰戰兢兢,特別不安,唯恐國事不能有個好的終結。況且軍事裝備是兇惡的器械,雖然能夠達到所構想的願望,動用起來也是有耗費的弊病,又怎能避免得了百姓拋家離業遠方征討?先皇帝知道勞乏的百姓不可去煩擾,所以不能把動用軍隊作為一種意願。我怎么可以自己逞強稱能?如今匈奴入侵內地,軍官士吏禦敵沒有功勞,邊境上民眾中的父子們扛著武器守候日子已經很長,我常常為此不安和傷痛,沒有一天能夠忘記。如今既不能銷毀兵器,長守安定,但願暫且堅守邊防,遠設斥候,派遣使者,締盟結好,使北部邊陲得到休息安寧,這樣做的功勞就是很多了。暫且不可再議論動用軍隊的事了”。所以百姓內外都無徭役,在田畝中使肩頭得到休息(以致力於農事),致使天下殷實富足,一石糧食達到了只值十餘文錢的價格,國內雞鳴狗吠相聞,飄著炊煙的家戶綿延萬里,可以稱得上是一片和平安樂的景象呀! 
太史公說:文帝時,趕上天下剛從水火中解脫出來,人民安心生產,順著他們的意願,能不受到戰事擾亂,所以百姓都很安定。即便六七十歲的老翁也未曾到過集市之中,遊玩嬉戲起來像個孩子一樣。這就是孔子所稱道的有德君子吧!
《史記·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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