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移史館熊公雨殷行狀》原文及翻譯
黃宗羲
原文:
熊公諱汝霖,字雨殷,世居餘姚之天花街。公登崇禎辛未進士第,授同安知縣。為政不避強御,直行己意。紅毛入寇,公渡海,敗之於下門。考選戶科給事中。辛巳,江南荒疫,人死且半,米價四兩有餘,轉運不至。命給事中七人催督漕糧,公當江南上江,黽勉從事,不使病民。
上以朝臣不足任使,所用文武,踰繩越契,而左官外附之徒,競張空虛,以邀榮路。公以為破格不如循常,聽聲不如采實。武臣只用甲科行伍,凡敘功御覽名色,一切報罷。會推大將,亦須保舉。京師戒嚴,公分守齊化門,隨時條陳。四月之間三十餘疏,皆切中機宜。上亦嘉其敢言,召對咨諏。公於朝廷舉動失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痛。當時號為能諫者,亦必揣摩宛轉以納其說,而公之發言粗梗,有敵以下所不堪受者。有犯無隱,蓋其天性然也,止以降謫而去,烈皇可謂之能容諫臣矣。
會稽之守,畫江而營。公之意,欲令諸師畢渡,沉舟破釜,為不返之計。如其不濟,則亦八千子弟豈復東還?身提孤旅,不滿千人,從小道渡江,札喬司,倡率群帥,而皆契需觀望,無一應者。公進至海寧,集其父老豪傑,激揚忠義,辭酸淚血,聞者莫不感動。公以本邑進士俞元良司餉,指揮姜國臣主兵;浙西塵起,沿海烽燃,一時號之為熊兵。公大小數十戰,親臨矢石,累經覆沒,志氣不為之少衰。
戊子,王在閩安鎮。時國事皆專於鄭彩。彩暴橫,公每折之以禮。彩與定遠伯周瑞交惡,公票擬恆右瑞,彩積恨之。既而彩與義興伯鄭遵謙爭商舶,嘗恐謙之襲己,公自閩安至琅琦休沐。守琅琦者,彩之裨將李茂也,與公奴子爭ロ。元夕,熊、鄭兩家同郡相問遺,茂即以合謀告彩。公遂為彩所害,並其幼子投海中。公報國之心,九裂不恨。全軀橫海之鯨,而受制於螻蟻,謂之何哉?
公子茂鼎,介余族叔應蛟求序公事。公魄不返,公魂無廟,幽銘陽碣,無地可施。爰撰行狀一通,移之史官,以為列傳之張本也。
(選自《黃梨洲文集),有刪節)
譯文/翻譯:
熊公名汝霖,字雨殷,世代居住在餘姚的天花街。熊公在崇禎辛未年考中進士,被授予同安知縣一職。他執政不畏強權,逕自照自己的意思辦。紅毛(西方人)入侵的時候,他率軍渡海,在廈門擊敗敵人。經過考察被選用為戶科給事中。辛巳年,江南發生災荒瘟疫,百姓死去近半,米價漲到四兩多,(米糧)運輸不到那裡。朝廷命給事中七人催促監督漕運至京師的稅糧,熊公掌管長江的上游地區,他努力做事,不讓百姓受缺糧之苦。
皇帝認為朝臣不堪任用,所任用的文武官員,不通文字,而那些攀附諸侯的屬官,爭相誇大虛假空幻之事,來謀取仕途。熊公認為破格錄用不如遵循常規,聽取名聲不如採納事實。武臣只選用進士或軍隊出身的人,凡是用評定功勳、皇帝觀覽等名目獲取官職的奏報,全都不批准。會同推薦選任大將,也必須有人推薦保舉才能任用。京城戒嚴,熊公被分配把守齊化門,隨時向上級分條陳述意見。四個月間三十多個奏章,都能切中時宜。皇帝也嘉獎他敢於進言,召見他詢問(他的意見)。熊公對於朝廷不當的舉措,知道的沒有不說的,說出來的沒有不一針見血的。當時被稱為能進諫的人,也一定會悉心探求(皇帝的心意)委婉含蓄地表達,來讓自己的意見被採納,而熊公的進言粗獷強硬,除了敵人以外都不能承受。直言冒犯而沒有隱瞞,大概他的天性是這樣,只用貶謫斥退了他,崇皇帝可以說是很能容忍諫臣的了。
防守會稽的時候,謀劃在江邊駐紮軍隊。熊公的意思是,想要讓各路軍隊全部渡河,破釜沉舟,定下決一死戰不返回的計畫。如果事情不能成功,那么八千子弟兵難道還能東歸?(熊公)親身率領孤立無援的軍隊,不足一千人,從小道渡江,給喬司的官員寫信,倡議帶領各路軍隊來支援,但是那些人都怯懦持觀望態度,沒有一個回響的。熊公進軍到海寧,召集當地長者和才智出眾的人,用忠義激勵他們,言辭辛酸,流下血淚,聽聞的人沒有不被感動的。熊公任命本縣進士俞元良掌管軍糧,指揮姜國臣主持軍事;浙西發生戰事,沿海燃起戰火,這支軍隊在當時被稱為“熊兵”。熊公參加大小几十次戰鬥,親臨前線,屢次經歷覆亡潰敗,但是抗敵的志氣沒有因為這而衰減。
戊子年,魯王在閩安鎮。當時國事都由鄭彩一人專斷。鄭彩can6*暴蠻橫,熊公每每用禮數使他折服。鄭彩和定遠伯周瑞互相憎恨,熊公在擬寫票旨的時候總是偏袒周瑞,鄭彩長久懷恨在心。後來鄭彩和義興伯鄭遵謙爭搶商船,曾經擔心鄭遵謙襲擊自己。熊公從閩安到琅琦休假。管轄琅琦的是鄭彩的副將李茂,李茂和熊公的奴僕發生了爭吵。元宵節那天晚上,同郡的熊、鄭兩家互相贈送禮物,李茂就用兩家合謀的罪行向鄭彩告發。熊公於是被鄭彩殺害,和他的小兒子一起被投入海中。熊公的報國之心,九死不悔。能夠全身橫行海上的鯨魚,卻受制於小小的螻蟻,這說明了什麼呢?
熊公的兒子熊茂鼎,通過我的族叔應蛟請求我記敘熊公的事跡。熊公的魂魄不回來,也沒有宗廟,墓志銘和碑文都沒有地方刻寫。於是我寫了這篇行狀,轉交給史官,為替熊公作傳做好準備。
黃宗羲《移史館熊公雨殷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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