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離婁上》(1-10)原文及翻譯

孟子

原文:

離婁上•第一章
孟子曰:「離婁①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②,不能成方圓;師曠③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④;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⑤,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云:『不愆不忘⑥,率⑦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榘準繩⑧;以為方員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上無道揆⑨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⑩,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zei6*民興,喪無日矣。詩云:『天之方蹶11,無然泄泄12。』泄泄、猶沓沓也。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故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13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離婁上•第二章
孟子曰:「規榘,方員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弒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①,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詩云:『殷鑑②不遠,在夏後之世。』此之謂也。」
離婁上•第三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①;卿大夫不仁,不保完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②。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③酒。」
離婁上•第四章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云:『永言①配命,自求多福。』」
離婁上•第五章
孟子曰:「人有恆①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離婁上•第六章
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①;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②然德教溢乎四海。」
離婁上•第七章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①大德,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強。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②。』涕出而女於吳③。今也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矣。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④;上帝既命,侯⑤於周服;侯服於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⑥,裸將於京⑦。』孔子曰:『仁不可為眾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⑧熱而不以濯⑨也。詩云:『誰能執熱,逝⑩不以濯。』」
離婁上•第八章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①,樂②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③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④;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離婁上•第九章
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①。故為淵驅魚者,獺也,為叢驅爵者,鸇也②;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驅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③也。苟為不畜④,終身不得;苟不志於仁,終身憂辱,以陷於死亡。詩云:『其何能淑?載胥及溺⑤。』此之謂也。」
離婁上•第十章
孟子曰:“自暴①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②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③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④,哀哉!”

譯文/翻譯:

1
孟子說:“離婁眼神好,公輸班技巧高,但如果不使用圓規曲尺,也不能畫出方、圓;師曠耳力聰敏,但如果不依據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雖有堯舜之道,如果不施行仁政也不能使天下太平。現今有些國君雖有仁愛之心、仁愛之譽,但老百姓卻不能得到他們的恩惠,也不能被後世效法,就是因為不實行先王之道的緣故。所以說:‘僅有善心不足以用來治理好國政,僅有法度不能自行實施。’《詩經》說:‘沒有過失沒有疏漏,一切都按先王的典章。’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錯誤的,還從來沒有過。聖人既已竭盡了視力,再加以圓規、曲尺、水準、墨線,來製作方、圓、平、直的東西,使這些東西用之不盡;既已竭盡了聽力,又用六律來校正五音,使各種音階套用無窮;既已竭盡了心思,再接著推行不忍心別人受苦的政策,使仁愛足以遍惠天下。所以說:‘築高台必定要依傍山丘,掘深池必定要依傍河澤。’治理國政卻不依靠先王之道,能稱得上明智嗎?因此,只有仁者才適宜處在領導地位,不仁的人如果處在領導地位,就會把他的罪惡傳播給天下的百姓。在上者沒有行為準則,在下者不守法規制度,朝廷不相信道義,工匠不相信尺度,官員觸犯義理,百姓觸犯刑律,這樣的國家還能保存下來,那是僥倖。所以說:‘城壘不堅固,武器甲冑不充足,不是國家的災難;土地沒有開墾,財物沒有積蓄,不是國家的災害。在上者不講禮義,在下者沒有學問,作亂的小人興起,國家的滅亡就在眼前了。’《詩經》上說:‘上天正在震怒,不要那樣多嘴。’多嘴,就是囉嗦。侍奉國君不講道義,進退之間沒有禮儀,言談詆毀先王之道,就好像多嘴囉嗦一樣。所以說:‘要求國君克服困難叫做恭,陳述善德、抵制邪說叫做敬,認為國君不能行善而坐視不管叫做賊。’”
2
孟子說:“圓規、曲尺是方、圓的最高標準;聖人是做人的最高典範。要做國君,就應盡國君之道,要做臣屬,就應盡臣屬之道,這兩者都效法堯、舜就行了。不用舜侍奉堯的做法來侍奉君主,就是對自己君主的不恭敬;不用堯治理百姓的做法來統治百姓,就是殘害百姓。孔子說:‘治理天下的道理只有兩個:行仁政和不行仁政而已。’殘害自己的百姓過於厲害的,就會自己被殺、國家滅亡;即使不太厲害,也會自己遭遇危險、國家削弱,死後被稱為‘幽’、‘厲’,即使是孝順仁慈的子孫,經百世之後也無法更改。《詩經》上說:‘殷商的借鑑並不遙遠,就在那夏朝桀統治的時代。’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3
孟子說:“夏、商、周三代得到天下是由於仁,他們失去天下是由於不仁。國家之所以興盛或衰落、生存或滅亡也是如此。天子不仁不能保有天下,諸侯不仁不能保有國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有宗廟,士人和普通老百姓不仁,就不能保全身家性命。如今,有些人憎惡死亡卻樂於乾不仁的事,就好比憎惡喝醉酒卻偏要去喝酒一樣。”
4
孟子說:“愛別人,卻得不到別人親近,就要反過來問自己是否仁愛;管理別人,卻管理不好,就要反過來問自己是否明智;禮待他人,卻得不到別人回應,就要反過來問自己是否夠恭敬。凡是所做的事情得不到應有的效果,都應該從自身找原因,自身端正了,天下的人自然就會歸服他。《詩經》說:‘與天意相配的周朝萬歲呀!幸福都得自己尋求。’”
5
孟子說:“人們有句老話,都說:‘天下國家。’天下的基礎在於國,國的基礎在於家,家的基礎在於個人。”
6
孟子說:“治理國政並不難,只要不得罪那些賢明的卿大夫們就可以。因為他們所仰慕的,整個國家都會仰慕;整個國家所仰慕的,天下的百姓就會仰慕,這樣的話道德教化就可以浩浩蕩蕩地充滿各個地方了。”
7
孟子說:“天下太平的時候,道德較低的人被道德較高的人役使,不太賢明的人被賢明的人所役使;天下混亂的時候,力量小的被力量大的所役使,力量弱的被力量強的所役使。這兩種情況都是天意,順從天意者就生存,違背天意者就滅亡。齊景公說:‘既不能號令他人,又不聽命於他人,這真是無路可走了。’於是流著眼淚把女兒嫁往吳國。現今的小國效法大國卻恥於聽從大國的命令,就好比學生恥於聽命於老師一樣。如果對受他國之命感到羞恥,不如效法周文王。如果效法周文王,大國只需五年,小國只需七年,必定能統治整個天下。《詩經》說:‘殷商的子孫,數目不下十萬。上帝既已降命,他們都臣服於周。於是都臣服於周,可見天命並不固定。商臣通達聰明,也來到周朝都城助祭。’孔子說:‘行仁者,天下之眾不能當也。如果國君喜好仁德,將天下無敵。’現今想要無敵於天下卻又不依靠仁德,就好比要解除炎熱卻不用涼水沖洗。《詩經》說:‘有誰能解除炎熱卻不用涼水沖洗?’”
8
孟子說:“不仁的人怎么能與他談仁呢?別人有危險,他無動於衷,別人遭了災,他卻趁火打劫,高興於別人所遭受的慘禍。不仁的人如果可以與他交談,那怎么會有亡國敗家的事呢?有個孩子唱道:‘清澈的滄浪水啊,能用來洗我的冠纓;渾濁的滄浪水啊,能用來洗我的雙腳。’孔子說:‘弟子們聽著!清的水洗冠纓,濁的水洗雙腳,這都是取決於水的本身。’人必定是有自取侮辱的行為,才有他人來侮辱他;家必定是自己招致毀壞,才有他人來毀敗它;國家必定是自己遭致討伐,才有他人來討伐它。《太甲》說:‘上天降災,還可躲避,自己作孽就無法活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9
孟子說:“夏桀、殷紂喪失天下,是由於失去了天下老百姓的支持;之所以失去了天下老百姓的支持,是因為失去了民心。取得天下是有方法的:得到天下老百姓的支持就取得了天下。得到天下老百姓的支持是有方法的:獲得了民心,就得到了天下老百姓的支持。獲得民心是有方法的:他們想要的,就給他們並讓他們積蓄起來,他們憎惡的,就不強加給他們,僅此而已。老百姓歸附仁政,猶如水往低處流、野獸往曠野跑一樣。所以,為深淵把魚兒驅趕來的,是水獺;為叢林把鳥雀驅趕來的,是鷂鷹;為成湯、武王把老百姓驅趕來的,是夏桀和殷紂。現今天下若有喜好仁德的國君,那么諸侯們都會為他把老百姓趕來,即使不想稱王天下也是做不到的。現今那些要稱王天下的人,好比患了七年的病要尋求幹了三年的艾草來醫治一樣,假如不去積蓄,是一輩子也找不到的。如果無意於仁政,就會一輩子憂患受辱,以至陷入死亡的境地。《詩經》說:‘他們怎么能得到好結果呀,只能同歸於盡罷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10
孟子說:“自己殘害自己的人,不能和他有所言談;自己拋棄自己的人,不能和他有所作為。言談破壞禮義叫做自己殘害自己,自以為不能依據仁、遵循義來行事,叫做自己拋棄自己。仁是人們安適的精神住宅,義是人們行為最正確的道路。空著安適的住宅不去居住,捨棄正確的道路不去行走,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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