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上)-第42章-白鯨的白色(5)


利馬之所以教人看來會是一個欲哭無淚,最奇特.最悲傷的城市,並不僅僅是因為下列這些緣故:把大教堂震垮了的地震(利馬大教堂建於一五三五年,一七四六年遭大地震後又重建.);瘋狂的海浪的衝擊,從來就不下雨的乾涸無淚的天空,遼闊的田野里枝莖傾斜的作物,歪七倒八的冠石,全都垂掛著的十字架(好象是因船舶碇泊次數過多而傾斜了的船塢),以及郊外的街道中有著一堆散亂的撲克牌似的.彼此倚靠著的屋牆.不,完全不是因為這種緣故,而是因為利馬罩有一層白色的帷幕;在它這種悲傷的白色中,有一種更為叫人恐怖的氣氛.這種白色跟皮薩羅(弗朗西斯科.皮薩羅(1478—1541)......秘魯的征服者和發現者,當時將利馬作為西班牙總督的所在地,後即成為秘魯的首都.)一樣古老,把那廢墟罩得永遠如新,毫無滿地草莽的頹廢景象;瀰漫在它那殘破的城垣上的,正是那一片跟它本身相稱的害中風症似的僵硬的蒼白色.
根據一般人的理解力說來,我知道這種白色現象並不是作為誇張那種本來並不怎樣可怕的恐怖事物的主要原因;而且在一個缺乏想像力的人看來,那種情景也許一點也沒有什麼可怖之處,不過,在另外一種人看來,這種情景之所以可怕,簡直也就正好是包括在這一種現象裡面,尤其是當它以一種完全跡近沉默或者渾然一體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時候.我對這兩種說法的含義,也許可以由下列事例分別加以說明.
第一,在船隻逐漸駛近異鄉口岸時,如果當時正是夜間,有個水手聽到激浪的號嘯而驚醒過來,他會覺得那種恐懼剛好把他的精神都激發起來;不過,如果是在同樣的情況下,人們把他從吊床上叫醒起來,讓他去看看船隻穿過午夜的乳白色的大海時......仿佛正有一群白熊打從崎岬里沖了出來,在他四周起伏漫遊,那他就會感到一陣悄然而來的.非常迷信的恐怖了;那種幽靈似的白浪滔滔的洋面,在他看來,可跟碰上一個真正的魔鬼一樣可怖;任憑那個叫醒他的人怎樣對他說,他還是不放心,他們既定不下心,又掌不來舵,要等到他又看到蔚藍的海面,這才能安定下來.然而,有哪一個水手會對你說:老哥,觸礁的可怕,比起那使我如此激動的討厭的白色來簡直算不上什麼可怕.
第二,在秘魯的印第安土著看來,雪轎似的安第斯山那連綿不絕的景色,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恐怖,不過,當他稍微想到那種籠罩在這種高峰上的永恆的冰凍淒涼景象時,他也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一旦迷失在這樣渺無人煙的荒地里,該有多么可怖.同樣的,如果有一個西部的偏遠林區居民,看到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覆著紛飛的白雪,連打破這個入定了似的白色境界的一棵樹.一枝樹影都看不見,他也是相當冷淡的.可是,水手在看到南極海的景色時,卻就不是這樣了;在那裡,他好象時時感到霜雪和空中有鬼神在耍可怖的妖法,教他盡抖索著,有如船隻已給撞破了,而看不到滿露希望的虹彩,可以安慰他的慘境,看到的似乎就是一片遼闊的墓地,和它那冰封的細長墓碑以及破碎的十字架在對他獰笑.
但是,你所說的這番關於白色的塗鉛粉似的插話,我卻認為就正是從懦夫心裡扯出來的一面白旗;以實瑪利呀,我看你就乾脆向憂鬱症投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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