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上)-第05章-早餐

我趕緊盥洗完畢後,下樓到酒吧間去,十分愉快地跟那個咧開大嘴笑的店老闆打招呼.我對他並沒懷有什麼惡意,雖說在我的睡伴問題上,他開了我不少玩笑.
不過,開懷大笑總是一大快事,而且,可惜得很,還是一件太難得的快事.因此,如果有誰肯親自給人家當做大笑料,千萬請他別畏縮,應該高高興興地拚命讓人家笑去.至於那種對他捧腹大笑的人,他也許比你想像的還更會引人哈哈大笑呢.
這時候,酒吧間裡擠滿了昨晚前來投宿的客人,這些人我都還沒有好好地打量過.他們差不多全是些捕鯨者;大副呀,二副呀,三副呀,船上的木匠呀,銅匠呀,鐵匠呀,標qiang6*手牙,看船人(看船人......船停泊時(或小艇都下海追擊大鯨時)被雇來(或經指定)看守大船的人.)呀,全是一群棕色皮膚,肌肉結實,長著絡腮鬍子的人;也是一群不修邊幅.蓬頭散發.大家都以短外衣代替晨衣的人物.
人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每一個人已經在岸上呆了多久.這個小伙子的面頰血色很好,跟只烤過太陽的梨子一樣,似乎聞起來還幾乎有股麝香味道;他一定剛從印度洋航行回來還不到三天.那個坐在他旁邊的人,臉上的色澤稍微淡些;可以說他身上有點兒椴木的味道.至於那第三個人的膚色,雖然還隱約有種熱帶的黃褐色,但是已經稍微泛白;他必定已在岸上逗留了好幾個星期.但是,誰能判明象魁魁格那樣的面頰呢?那張面頰劃上各種顏色的線條,看來就跟安達斯山脈(安達斯山脈......在南美洲西部,為世界最長的山系,自巴拿馬海峽迤邐以至極遠的合恩角,其西部稱為科的勒拉山系,貫穿哥倫比亞.秘魯.玻利維亞諸國境內.)的西側一樣,一丘丘地現出顯著不同的地勢.
吃飯啊!這時,店老闆高聲叫嚷,我們推開了門,進去吃早餐了.
據說,凡是見過世面的人,態度就會顯得相當悠閒自在,在眾人面前也表現得相當沉著冷靜.然而,這也並不盡然,比如那個新英格蘭的大旅行家萊迪亞德(約翰.萊迪亞德(1751—1789)......美國旅行家.),和那個蘇格蘭人芒戈.帕克(芒戈.帕克(1771—1806)......蘇格蘭探險家.);他們在會客廳里都沒有別人那樣悠然自得.不過,也許象萊迪亞德那樣只坐過狗橇經過了西伯利亞,或者象可憐的芒戈那樣,所有的經歷只是空著肚皮,在漫長而孤寂的非洲的黑人腹地里散步了一趟......這種旅行,我說,也許不是一種能夠獲得上流社會的修養的最好的方法.而且,這種事情,大抵是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碰到的.
我的這些感想是在我們都挨著桌邊坐下來後突然產生的,因為當時我正準備聽聽一些捕鯨的有趣故事;可是,使我驚奇不小的是,幾乎每個人都一言不發,非常沉默.不僅如此,他們還顯得忸怩不安呢.不錯,這兒是一群老練的水手,其中有許多人都曾在波濤洶湧的海洋上,毫不靦腆地攻打過許多大鯨(他們對於大鯨就是素昧平生),一眼不霎地把它們斗死了;然而,他們這會兒坐在早餐桌邊......大家都是職業相同,旨趣相似......卻這么羞答答地彼此望來望去,仿佛是從未出過羊欄的青山(青山......美國佛蒙特州的別名.)的羊群.看看真夠希奇;這些個怕羞的狗熊,這些個害臊而驍勇的捕鯨者!
可是,說到魁魁格......瞧呀,魁魁格碰巧也跟他們一起坐在......坐在桌子的上首,象冰柱般冷冰冰.老實說,對於他的教養,我實在無法恭維.他的最熱心的敬仰者實在無法熱誠地贊同他隨身帶著標槍吃早飯,毫無禮貌地用標槍吃東西;拿起標槍撩過桌子,不惜冒著戳破許多腦袋的危險,把牛排給戳過來.不過這件事他卻是做得十分沉著,而且,人人都知道,按照大多數人的意見,處事沉著自若,便是溫文爾雅.
這裡我不想細敘魁魁格的種種怪癖了;比如說他怎樣不愛喝咖啡,不愛吃熱麵包卷,只是專心致意於那些燒得半生不熟的牛排.總之,早餐一吃好,他也象別人一樣退到堂屋裡去,點起他那菸斗斧.當我溜出去散步的時候,他還戴著那頂難分難捨的帽子,靜悄悄地坐在那裡,吸菸助消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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