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上)-第一部-07(3)


她一直走到巴恩鎮的山毛櫸樹林,走到牆角邊上一個荒涼的亭子,再往前走就是田野.在這深溝亂草當中,蘆葦長長的葉子會把人的皮割破.
開始向周圍張望,看看和上次來時,有沒有什麼不同.她看到毛地黃和桂竹香還長在老地方,大石頭周圍長著一叢一叢的蕁麻,三個窗子下面長滿了大片的苔蘚,窗板從來不開,窗子上生繡欄桿沾滿了腐爛的木屑.她的思想起初游移不定,隨意亂轉,就像她的小獵狗一樣,在田野里兜圈子,跟著黃蝴蝶亂叫,追著亂跑,或者咬麥地邊上的野ying6*粟.後來,思想慢慢集中了,她坐在草地上,一下又一地下用陽傘的尖頭撥開青草,翻來覆去地說:
我的上帝!我為什麼要結婚呀?
她心裡尋思,如果機會湊巧,另外一個男人是否有辦法被她碰上;於是她就竭力想像那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那種和現在不同的生活,那個她無緣相識的丈夫.那個丈夫當然與眾不同.他可能非常漂亮,聰明,高人一等,引人注目,就像她在修道院的老同學嫁 的那些丈夫一樣.她們現在乾什麼啦?住在城裡,有熱鬧的街道,喧譁的劇場,燈火輝煌的舞會,她們的生活過得喜笑顏開.心花怒放.可是她呢,生活淒涼得有如天窗朝北的頂樓,而煩悶卻是一隻默默無言的蜘蛛,正在她內心各個黑暗的角落裡結網.她想起了結業典禮發獎的日子,她走上講台去領獎,小花冠被她戴著.她的頭髮梳成辮子,身上穿著白袍,腳下蹬著開口的斜紋薄呢鞋,樣子非常斯文;當她回到座位上來的時候,男賓們都欠身向她道賀;馬車滿院都是,有人在車門口向她告別,音樂教師走過她身邊也和她打招呼,小提琴匣子被他挾著.這一切都成了遙遠的從前,多么遙遠的從前!
她喊她的小獵狗嘉莉過來,把它夾在兩個膝蓋中間,用手指撫摸它細長的頭,對它說:
來,親親你的女主人,你哪裡知道世上還有憂愁呵!
然後,她看到這條慢悠悠地打呵欠細長的小狗,仿佛露出了憂鬱的神氣,於是又怪自己對它太嚴,將心比心,高聲同它說起話來,仿佛自己不該錯怪了它,趕快安慰幾句,將功補過似的.
有時海上忽然颳起一陣狂風,科州的高原一下就席捲了,把清涼的鹹味一直帶到遙遠的田地里.燈心草倒伏在地上,噓噓作響,山毛櫸的葉子急促地顫抖,樹梢也總是搖來擺去,不斷地呼嘯.艾瑪站了起來把披巾緊緊裹住肩頭.
林蔭道上,給樹葉染綠了的光線,照亮了地面上的青苔;她一走過,青苔就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夕陽西下,樹枝間的天空變得通紅,大同小異的樹幹,排成一條直線,仿佛被一行棕色的圓柱金色的布景襯托著;她忽然覺得害怕,就叫喚著嘉莉,趕快走大路回到托特,精疲力竭地倒在扶手椅里,整個晚上沒有說話.
但是,快到九月底的時候,一件不尋常的事在她的生活中出了;安德威烈侯爵邀請她去沃比薩.
波旁王朝復辟時期,侯爵做過國務秘書,現在又想恢復政治生涯,很久以來,就在準備競選眾議員.冬天,他把大量木柴送人;在縣議會,他總是,要求為本地區多修道路而慷慨陳詞.在夏天大熱的日子裡,他嘴上長了瘡,夏爾用柳葉刀尖一挑,奇蹟般地使他化膿消腫了.派去托特送手術費的管家,當天晚上回來,說起在醫生的小花園裡,他看見了上等櫻桃.沃比薩的櫻桃一直長得不好,侯爵先生就向包法利討了一些插條,他認為理應當面道謝,碰巧看見艾瑪,發現她身材苗條,行起禮來不像鄉下女人,覺得如果這一對年輕夫婦被邀請到侯爵府來,既不會有失體統,也不會惹出是非.
一個星期三下午三點鐘,包法利先生和夫人坐上他們的馬車,動身到沃比薩去,車後面捆了一隻大箱子,擋板前面放了一個帽盒.此外,夏爾兩腿中間還夾著一個紙匣.
他們天黑時分才到,燈籠開始在園裡點起,給客人的馬車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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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上)-第一部-07(3)_包法利夫人原文_文學 世界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