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二)-第一部-芳汀-第七卷-商馬第案件(15)


怎樣辦,偉大的上帝!怎樣辦?
他費了無窮的力才消釋了的那種煩惱又重新湧上了心頭.他的思想又開始紊亂起來.人到了絕望時思想便會麻痹,不受控制.羅曼維爾那個名字不時回到他的腦海中來,同時又聯想到他從前聽過的兩句歌詞上.他想起羅曼維爾是巴黎附近的一處小樹林,每逢四月,青年情侶總到那裡去采丁香.
他的心身都搖曳不定,他好象一個沒人扶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走著.
有時他勉強提起精神,克服疲倦.他竭力想作最後一次努力,想把那個使他疲憊欲倒的問題正式提出來,應當自首?還是應當緘默?結果他什麼都分辨不出.他在夢想中憑自己的理智,就各種情況初步描摹出來的大致輪廓,都一一煙消雲散了.不過他覺得,無論他怎樣決定,他總得死去一半,那是必然的,無可倖免的;無論向右或向左,他總得進入墳墓;他已到了垂死的時候,他的幸福的死或是他的人格的死.
可憐!他又完全回到了游移不定的狀態.他並不比開始時有什麼進展.
這個不幸的人老是在苦惱下掙扎.在這苦命人之前一千八百年,那個匯集了人類一切聖德和一切痛苦於一身的神人,正當橄欖樹在來自太空的疾風中顫動時,也曾把那杯在星光下顯得陰森慘暗的苦酒推到一邊,久久低回不決呢.
四 痛苦在睡眠中的形狀
早晨三點剛剛敲過,他那樣幾乎不停地走來走去,已有五個鐘頭了.後來,他倒在椅子上.
他在那上面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那夢,和大多數的夢一樣,只是和一些慘痛莫名的情況有關連,但是他仍然受了感動.那場惡夢狠狠地打擊了他,使他後來把它記了下來.這是他親筆寫好留下來的一張紙.我們認為應在此把這一內容依照原文錄下.
無論那個夢是什麼,假使我們略過不提,那一夜的經過便不完全.那是一個害著心病的人的一段辛酸的故事.
下面便是.在那信封上有這樣一行字:我在那晚作的夢.
我到了田野間.那是一片荒涼遼闊.寸草不生的田野.我既不覺得那是白天,也不覺得是黑夜.
我和我的哥,我童年時的哥,一同散步;這個哥,我應當說,是我從來沒有想起,而且幾乎忘了的.
我們在閒談,又碰見許多人走過.我們談到從前的一個女鄰居,這個女鄰居,自從她住在那條街上,便時常開著窗子工作.我們談著談著,竟因那扇開著的窗子而覺得冷起來了.
田野間沒有樹.
我們看見一個人在我們身邊走過.那人赤身露體,渾身灰色,騎著一匹土色的馬.那人沒有頭髮;我們看見他的禿頂和頂上的血管.他手裡拿著一條鞭子,象葡萄藤那樣軟,又象鐵那么重.那騎士走了過去,一句話也沒有和我們說.
我哥向我說:我們從那條凹下去的路走吧.
那裡有一條凹下去的路,路上沒有一根荊棘,也沒有一絲青苔.一切全是土色的,連天也一樣.走了幾步以後,我說話,卻沒有人應我,我發現我的哥已不和我在一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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