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一)-第一部-芳汀-第二卷-沉淪(33)
在此地,我們應當再提出我們曾在別處提出過的那些問題,這一切在他的思想上是否多少發生了一點影響呢?當然,我們曾經說過,艱苦的生活能教育人,能啟發人,但是在冉阿讓那種水平上,他是否能分析我們在此地指出的這一切,那卻是一個疑問,如果他對那些思想能有所體會,那也只是一知半解,他一定看不清楚,並且那些思想也只能使他墮入一種煩惱,使他感到難堪,幾乎感到痛苦.他從所謂牢獄的那種畸形而黑暗的東西里出來後,主教已傷了他的靈魂,正如一種太強烈的光會傷他那雙剛從黑暗中出來的眼睛一樣.將來的生活,擺在他眼前的那種永遠純潔.光彩.完全可能實現的生活,使他戰慄惶感.他確實不知道怎么辦.正如一隻驟見日出的梟烏,這個罪犯也因見了美德而目眩,並且幾乎失明.
有一點可以肯定,並且是他自己也相信的,那就是他已不是從前那個人了,他的心完全變了,他已沒有能力再去做主教不曾和他談到也不曾觸及的那些事了.
在這樣的思想狀況下,他遇到了小瑞爾威,搶了他的四十個蘇.那是為什麼?他一定不能說明,難道這是他從監牢裡帶來的那種惡念的最後影響,好比臨終的振作,衝動的餘力,力學裡所謂慣性的結果嗎?是的.也許還不完全是.我們簡單地說說,搶東西的並不是他,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那隻獸,當時他心裡有那么多初次感到的苦惱,正當他作思想鬥爭時,那隻獸,由於習慣和本能作用,便不自覺地把腳踏在那錢上了.等到心智清醒以後,看見了那種獸類的行為,冉阿讓才感到痛心,向後退卻,並且驚駭到大叫起來.
搶那孩子的錢,那已不是他下得了手的事,那次的非常現象只是在他當時的思想情況下才有發生的可能.
無論如何,這最後一次惡劣的行為對他起了一種決定性的效果.這次的惡劣行為突然穿過他的混亂思想並加以澄清,把黑暗的障礙置在一邊,光明置在另一邊,並且按照他當時的思想水平,影響他的心靈,正如某些化學反應體對一種混濁的混合物發生作用時的情況一樣,它能使一種原素沉澱,另一種澄清.
最初,在自我檢查和思考之先,他登時心情慌亂,正如一個逃命的人,狠命追趕,要找出那個孩子把錢還給他;後來等到他明白已經太遲,不可能追上時,他才大失所望,停了下來.當他喊著我是一個無賴時,他才看出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在那時,他已離開他自己,仿佛覺得他自己只是一個鬼,並且看見那個有肉有骨.形相醜惡的苦役犯冉阿讓就立在他面前,手裡拿著棍,腰裡圍著布衫,背上的布袋裡裝滿了偷來的東西,面目果決而憂鬱,腦子裡充滿卑劣的陰謀.
我們已指出過,過分的痛苦使他成了一個多幻想的人,那正好象是一種幻境,他確實看見了冉阿讓的那副兇惡面孔出現在他前面.他幾乎要問他自己那個人是誰,並且對他起了強烈的反感.
人在幻想中,有時會顯得沉靜到可怕,繼而又強烈地激動起來,惑於幻想的人,往往無視於實際,冉阿讓當時的情況,正是那樣.他看不見自己周圍的東西,卻仿佛看見心裡的人物出現在自己的前面.
我們可以這樣說,他正望著他自己,面面相覷,並且同時通過那種幻景,在一種神妙莫測的深遠處看見一點光,起初他還以為是什麼火炬,等到他再仔細去看那一點顯現在他良心上的光時,他才看出那火炬似的光具有人形,並且就是那位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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