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唐後傳-第19回-富家女逃難托乳母-貧窮漢有幸配淑女

詩曰:
本來前世定良緣,今日相逢非偶然;雖是破窯多苦楚,管須富貴在他年.
  那員外一時躲閃不及,倒跌了一跤,趴起身來叫聲:丫環們,與我把這座灶頭拆下來填實了!眾丫環一聲答應.這班丫環拆卸的拆卸,填井的填井,把這一個井頃刻間填滿了.田氏大娘假意叫聲:姑娘死得好苦.揩淚回進自己房中去了.大洪叫聲:爹爹何苦如此把妹子逼死,於心何忍?說罷也往外邊走了去.那院君說:老賊阿!你太刻毒了些,女兒既被逼死,也該撩起屍骸埋葬棺木也罷了,怎么屍首多不容見,將他填在泥土內了?這等毒惡,我與你今世夫妻做不成了!這院君假意哭進內房.員外也覺無趣,回到書房悶悶不樂.
  我且丟下柳家之事,再表那薛仁貴心驚膽戰,恐怕有人追趕,在雪內奔走個不住.一口氣跑得來氣喘吁吁,離柳家莊有二十里,見前有個古廟,心下想道:不免走進去省省氣力再走.仁貴走進廟中,坐於拜單上面省力,我且慢表.
  再講這柳金花小姐被乳母拖住跑下來不打緊,可憐一位小姐跑得來面通紅漲,三寸金蓮在雪地上別得來好不疼痛,叫聲:乳母,女兒實是走不動了,那裡去坐一坐才好.顧媽媽說:姑娘,前面有座古廟,不免到裡邊去坐一坐再走.二人趲上前來.那知仁貴也在裡邊坐了一回,正要出廟走,只見那邊兩個婦人遠遠而來,便心中暗想道:不好阿!莫非是柳家莊來拿我的么?不免原躲在裡面,等他過了再走.列位,那仁貴未曾交運,最膽小的,他閃進古廟想:這兩人婦人,倘或也進廟中來便怎么處?阿!有了,不免躲在佛櫃裡邊,就進來也不見的.仁貴連忙鑽入櫃中,到也來得寬鬆,睡在裡邊了.
  且表那小姐同了乳母進入廟中,說:姑娘,就在拜單上坐一坐吧.小姐將身坐下.顧媽媽抬眼團團一看,並無閒人,開言說道:姑娘,你是一片慈心,道這薛禮寒冷,賜他紅衣,再不道你爹爹性子不好,見了紅衣,怪不得他發怒,無私有弊了.我雖領你出門,逃過眼前之害,但如今那裡去好?又無親戚,又無眷屬,看來到要死一塊了.小姐叫聲:乳母,總然女兒不好,害你路途辛苦.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一個薛禮,他也算命薄,無家無室,冷寒不知受了多少,思量活命,到此看木料,我與他一件紅衣,分明害了他了.我們逃了性命,這薛禮必然被爹爹打死了.乳母道:這也不知其細.二人正在此講,驚動佛櫃裡面一個薛仁貴,聽見這番說話,才明白了:阿!原來如此!這件紅衣卻是小姐道我身上寒冷送我的,我那裡知道其情,只道是天賜紅衣,被員外看見,倒害這位小姐離別家鄉,受此辛苦,街坊上出乖露醜,哎!薛禮阿,你受這小姐這樣大恩不思去報,反害他逃生受苦,幸喜他來到廟中息足,不免待我出去謝謝他,就死也甘心的了.想罷一番,即便將身鑽出佛櫃,來到小姐面前,雙膝跪下叫聲:恩小姐所賜紅衣,小子實是不知,只道天賜與我,故爾將來穿在身上,誰想被員外見了,反害小姐受此屈打,又逃命出門,小子躲避在此,一聽其言,心中萬分不忍,因此出來謝一謝小姐大恩,憑小姐處治小子便了.忽地里跪在地下說此這番言語,倒嚇得小姐魂不附體,滿面通紅,躲又躲不及.乳母倒也乖巧,連忙一把扶起說:罪過罪過,一般年紀,何必如此.請問小官人向住何方,年庚多少?仁貴說:媽媽,小子向在薛家莊,有名的薛英員外就是家父,不幸身故,家業凋零,田園屋宇盡皆耗散,目下住在破窯裡面,窮苦不堪.故此在員外府上做些小工謀食,不想有此異變,我之罪也!顧媽媽叫聲:薛禮,我看你雖在窯中,胸中志略才高決不落薄.我家小姐才年二十,閨閣千金,見你身上寒冷,賜你紅衣,反害了自家吃苦,如今雖然逃脫性命,只因少有親眷,無處棲身.你若感小姐恩德,領我們到窯內權且住下,等你發達之時再報今日之恩,也說是你良心了.薛禮叫聲:媽媽,我受小姐大恩,無以圖報.如若薛禮家中有高堂大屋,豐衣足食,何消媽媽說得,正當供養小姐.況且住在破窯並無內外,又無什物等件,叫花一般,只有沙罐一個,床帳俱無,稻草而睡.小姐乃千金貴體,那裡住得服?不但受些苦楚,更兼晚來無處棲身,小姐青年貴體怎生安睡?外人見了,又是一番猜疑.不但報小姐恩德,反是得罪小姐了,使小子於心何忍?豈非罪更深矣!乳母說:薛禮,你言語雖然不差,但如今無處棲身怎么處?心中一想,輕輕對姑娘說道:若不住破窯,那裡去好?金花道:乳母阿,叫我也無主意,只得要薛禮同到窯,速尋安身之處再作道理.乳母說:去便去了,但薛禮這番言語實是真的,不分內外眼對眼,就是姑娘你也難以安睡.我看薛禮這人,雖然窮苦,後來定有好處.姑娘,既事到其間,為乳母做個主張,把你終身許了他罷.那柳小姐聽見此言,心中一想:我前日贈他衣服,就有這個心腸.今聞乳母之言,正合其意,便滿心歡喜倒頭不開口.乳母覺著了他心意,說道:薛大官,你道破窯中不分內外,夜來不好睡,我如今把小姐終身許你如何?薛禮聽言大驚,說:媽媽休講此話!多蒙小姐賜我紅衣,從沒有半點邪心.老員外尚然如此,媽媽若說小姐今日終身許我,叫薛禮良心何在?日後有口難分真假,此事斷然使不得的!乳母道:薛禮官人,你言之差矣!姻緣乃五百年前之事,豈可今日強配的?小姐雖無邪心,卻也並無異見.但天神作伐,有紅衣為記,說什麼有口難分真假?仁貴說:媽媽阿!雖然如此,但小子時衰落難,這等窮苦,常常怨命.況小姐生於富家閨閣,好過來的,那裡住得服破窯起來?豈非害了小姐受苦一生一世?我薛禮一發罪之甚也!況小姐天生花容月貌,怕沒有大富大貴才子對親?怎么配我落難之人起來,此事斷然使不得!乳母見他再三推辭,便大怒道:你這沒良心的,我家小姐如此大恩,贈你紅衣反害自身,幸虧母兄心好,故放逃生.今無棲身之地,要住在你破窯你卻有許多推三阻四,分明不許我們到窯中去了!薛禮說:媽媽,這個小子怎敢?我若有此心,永無好日!既然媽媽大怒見責,我就依允此事便了.乳母說:薛大官,這句才說得是,你既應承,那包裹在此,你拿去領小姐到破窯中去.仁貴答應,把包袱背在膊子上便說:這個雪地下不好走的,此去還有十里之遙,諒小姐決走不動,不如待我馱了去吧.乳母說:到也好.柳金花方才走了二十餘里,兩足十分疼痛的了不得,如今薛禮馱他走,心內好不歡喜,既許終身,也顧不得羞醜了.薛仁貴乃是一員大將,馱這小姐猶如燈草一般輕的,馱了竟望雪跑了去.乳母落在後面,走不上前起來,仁貴重又走轉,一把挽了乳母的手而走.不上一回工夫,到了丁山腳下,走進破窯放下小姐,乳母便說道:你看這樣一個形相,小姐在此如何住得?金花叫聲:乳母,看他這樣窮苦,諒來如今飯米俱沒有的.可將此包裹打開,拿一塊零碎銀子與他,到街坊去買些乾肉柴米等類,且燒起來吃了再處.乳母就把一塊銀子付與仁貴說:行灶要買一隻回來的.仁貴說:曉得.接了銀子滿心歡喜,暗想:如今餓不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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