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八 列傳第四十八

○韋睿(兄纂 闡 睿子放 孫粲 放弟正 正子載 鼎 正弟棱 棱弟黯)
裴邃(邃子之禮 兄子之高 之高弟之平 子忌 之高弟之橫)
韋睿,字懷文,京兆杜陵人也。世為三輔著姓。祖玄,避吏隱長安南山。宋
武帝入關,以太尉掾征,不至。伯父祖征,宋末為光祿勛。父祖歸,寧遠長史。
睿事繼母以孝聞。祖征累為郡守,每攜睿之職,視之如子。時睿內兄王憕、姨
弟杜惲並有鄉里盛名,祖征謂睿曰:“汝自謂何如悽、惲?”睿謙不敢對。祖
征曰:“汝文章或小減,學識當過之。然乾國家,成功業,皆莫汝逮也。”外兄
杜幼文為梁州刺史,要睿俱行。梁土富饒,往者多以以賄敗,睿雖幼,獨以廉聞。
宋永光初,袁顗為雍州刺史,見而異之,引為主簿。顗到州,與鄧琬起兵,
睿求出為義成郡,故免顗之禍。累遷齊興太守,本州別駕,長水校尉,右軍將軍。
齊末多故,欲還鄉里,求為上庸太守。俄而太尉陳顯達、護軍將軍崔慧景頻逼建
鄴,人心惶駭。西土人謀之,睿曰:“陳雖舊將,非高人才,崔頗更事,懦而不
武。天下真人,殆興吾州矣。”乃遣其二子自結於梁武。及兵起檄至,睿率郡人
伐竹為筏,倍道來赴,有眾二千,馬二百匹。帝見睿甚悅,撫幾曰:“佗日見君
之面,今日見君之心,吾事就矣。”師克郢、魯,平加湖,睿多建策,皆見用。
大軍發郢,謀留守將,上難其人。久之,顧睿曰:“棄騏驥而不乘,焉遑遑而更
索。”即日以為江夏太守,行郢州府事。初,郢城之拒守也,男女垂十萬,閉壘
經年,疾疫死者十七八,皆積屍於床下,而生者寢處其上,每屋盈滿。睿料簡隱
恤,鹹為營理,百姓賴之。
梁台建,征為大理。武帝即位,遷廷尉,封梁都子。天監二年,改封永昌,
再遷豫州刺史,領歷陽太守。魏遣眾來伐,睿率州兵擊走之。四年侵魏,詔睿都
督眾軍。睿遣長史王超宗、梁郡太守馮道根攻魏小峴城,未能拔。睿巡行圍柵,
魏城中忽出數百人陳於門外,睿欲擊之。諸將皆曰:“向本輕來,請還授甲而後
戰。”睿曰:“魏城中二千餘人,閉門堅守,足以自保。今無故出人於外,必其
驍勇,若能挫之,其城自拔。”眾猶遲疑,睿指其節曰:“朝廷授此,非以為飾,
韋睿之法,不可犯也。”乃進兵,魏軍敗,因急攻之,中宿而城拔。遂進討合肥。
先是,右軍司馬胡景略至合肥,久未能下,睿案行山川,曰:“吾聞‘汾水可以
灌平陽’,即此是也。”乃堰肥水。頃之堰成水通,舟艦繼至。魏初分築東西小
城夾肥。睿先攻二城。既而魏援將楊靈胤帥軍五萬奄至,眾懼不敵,請表益兵。
睿曰:“賊已至城下,方復求軍。且吾求濟師,彼亦征眾。‘師克在和’,古人
之義也。”因戰,破之,軍人少安。初,肥水堰立,使軍主王懷靜築城於岸守之,
魏攻陷城,乘勝至睿城下。軍監潘靈佑勸睿退還巢湖,諸將又請走保三丈。睿怒
曰:“將軍死綏,有前無卻。”因令取傘扇麾幢樹之堤下,示無動志。睿素羸,
每戰不嘗騎馬,以板輿自載,督勵眾軍。魏兵鑿堤,睿親與爭。魏軍卻,因築壘
於堤以自固。起鬥艦高與合肥城等,四面臨之。城潰,俘獲萬餘,所獲軍實,無
所私焉。初,胡景略與前軍趙祖悅同軍交惡,志相陷害,景略一怒,自齧其齒,
齒皆流血。睿以將帥不和,將致患禍,酌酒自勸景略曰:“且願兩武勿復私鬥。”
故終於此役得無害焉。睿每晝接客旅,夜算軍書,三更起張燈達曙,撫循其眾,
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爭歸之。所至頓舍修立,館宇藩籬墉壁皆應準繩。合肥既
平,有詔班師,去魏軍既近,懼為所躡。睿悉遣輜重居前,身乘小輿殿後,魏人
服睿威名,望之不敢逼,全軍而還。於是遷豫州於合肥。
五年,魏中山王元英攻北徐州,圍刺史昌義之於鍾離,眾兵百萬,連城四十
余。武帝遣征北將軍曹景宗拒之。次邵陽洲,築壘相守,未敢進。帝怒,詔睿會
焉,賜以龍環御刀,曰:“諸將有不用命者斬之。”睿自合肥徑陰陵大澤,過澗
谷,輒飛橋以濟師。人畏魏軍盛,多勸睿緩行。睿曰:“鍾離今鑿穴而處,負戶
而汲,車馳卒奔,猶恐其後,而況緩乎!”旬日而至邵陽。初,帝敕景宗曰:
“韋睿卿鄉望,宜善敬之。”景宗見睿甚謹。帝聞曰:“二將和,師必濟矣。”
睿於景宗營前二十里,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比曉而營立。元英大驚,
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景宗慮城中危懼,乃募軍士言文達、洪騏驎等齎敕
入城,使固城守,潛行水底,得達東城。城中戰守日苦,始知有援,於是人百其
勇。魏將楊大眼將萬餘騎來戰,大眼以勇冠三軍,所向皆靡。睿結車為陣,大眼
聚騎圍之。睿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洞甲穿中,殺傷者眾。矢貫大眼右臂,亡魂
而走。明旦,元英自率眾來戰,睿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軍,一日數合,英
甚憚其強。魏軍又夜來攻城,飛矢雨集。睿子黯請下城以避箭,睿不許。軍中驚,
睿於城上厲聲呵之乃定。魏人先於邵陽洲兩岸為兩橋,樹柵數百步,跨淮通道。
睿裝大艦,使梁郡太守馮道根、廬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釗等為水軍。會淮
水暴長,睿即遣之,鬥艦競發,皆臨賊壘。以小船載草,灌之以膏,從而焚其橋。
風怒火盛,敢死之士拔柵斫橋,水又漂疾,倏忽之間,橋柵盡壞。道根等皆身自
搏戰,軍人奮勇,呼聲動天地,無不一當百。魏人大潰,元英脫身遁走。魏軍趨
水死者十餘萬,斬首亦如之,其餘釋甲稽顙乞為囚奴猶數十萬。睿遣報昌義之,
義之且悲且喜,不暇答,但叫曰:“更生!更生!”帝遣中書郎周舍勞軍於淮上。
睿積所獲于軍門,舍觀之,謂睿曰:“君此獲復與熊耳山等矣。”以功進爵為侯。
七年,遷左衛將軍,俄為安西長史、南郡太守。會司州刺史馬仙琕自北還軍,
為魏人所躡,三關擾動。詔睿督眾軍援焉。睿至安陸,增築城二丈余,更開大塹,
起高樓。眾頗譏其示弱,睿曰:“不然,為將當有怯時。”是時,元英復追仙
琕,將復邵陽之恥,聞睿至乃退,帝亦詔罷軍。
十三年,為丹陽尹,以公事免。十四年,為雍州刺史。初,睿起兵,鄉中客
陰雙光泣止睿,睿還為州,雙光道候。睿笑曰:“若從公言,乞食於路矣。”餉
耕牛十頭。睿於故舊無所惜,士大夫年七十以上,多與假板縣令,鄉里甚懷之。
十五年,拜表致仕,優詔不許。征拜護軍,給鼓吹一部,入直殿省。居朝廷恂恂,
未嘗忤視,武帝甚禮敬之。性慈愛,撫孤兄子過於己子,歷官所得祿賜,皆散之
親故,家無餘財。後為護軍,居家無事,慕萬石、陸賈之為人,因畫之於壁以自
玩。時雖老,暇日猶課諸兒以學。第三子棱,尤明經史,世稱其洽聞。睿每坐使
棱說書,其所發擿,棱猶弗之逮。武帝方銳意釋氏,天下鹹從風而化。睿自以
信受素薄,位居大臣,不欲與眾俯仰,所行略如佗日。普通元年,遷侍中、車騎
將軍,未拜,卒於家,年七十九。遺令薄葬,斂以時服。武帝即日臨哭甚慟,贈
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嚴。
睿雅有曠世之度,蒞人以愛惠為本,所居必有政績。將兵仁愛,士卒營幕未
立,終不肯舍,井灶未成,亦不先食。被服必於儒者,雖臨陣交鋒,常緩服乘輿,
執竹如意以麾進止,與裴邃俱為梁世名將,餘人莫及。初,邵陽之役,昌義之甚
德睿,請曹景宗與睿會,因設錢二十萬官賭之。景宗擲得雉,睿徐擲得盧,遽取
一子反之,曰:“異事”,遂作塞。景宗時與群帥爭先啟之捷,睿獨居後,其不
尚勝率多如是,世尤以此賢之。
睿兄纂、闡,並早知名。纂仕齊,位司徒記室、特進,沈約嘗稱纂於上曰:
“恨陛下不與此人同時,其學非臣輩也。”闡為建寧縣,所得俸祿百餘萬,還家
悉委伯父處分,鄉里宗事之。位通直郎。
睿子放,字元直,身長七尺七寸,腰帶八圍,容貌甚偉。襲封永昌縣侯,位
竟陵太守。在郡和理,為吏人所稱。大通元年,武帝遣兼領軍曹仲宗等攻渦陽,
又以放為明威將軍,總兵會之。魏大將軍費穆帥眾奄至,入軍營未立,麾下止有
二百餘人。放從弟洵,驍果有勇力,單騎擊刺,屢折魏軍,洵馬亦被傷不能進,
放胄又三貫矢。眾皆失色,請放突去。放厲聲叱之曰:“今日唯有死爾。”乃免
胄下馬,據胡床處分。士卒皆殊死戰,莫不一當百,逐北至渦陽。魏又遣常山王
元昭、大將軍李獎、乞伏寶、費穆等五萬人來援,放大破之。渦陽城主王偉以城
降。魏人棄諸營壘,一時奔潰。眾軍乘之,斬獲略盡,禽穆弟超並王偉送建鄴,
還為太子右衛率。中大通二年,徙北徐州刺史。卒於鎮,謚曰宜侯。放性弘厚篤
實,輕財好施,於諸弟尤雍穆。每將遠別及行役初還,常同一室臥起,時比之三
姜。初,放與吳郡張率皆有側室懷孕,因指為昏姻。其後各產男女,未及成長而
率亡,遺嗣孤弱,放常贈恤之,及為北徐州,時有貴族請昏者,放曰:“吾不失
信於故友。”乃以息岐娶率女,又以女適率子,時稱放能篤舊。子粲。
粲,字長倩,少有父風,好學仗氣,身長八尺,容觀甚偉。初為雲麾晉安王
行參軍,後為外兵參軍兼中兵。時潁川庾仲容、吳郡張率,前輩才名,與粲同府,
並忘年交好。及王為皇太子,粲自記室遷步兵校尉,入為東宮領直,後襲爵永昌
縣侯,累遷右衛率,領直。粲以舊恩,任寄綢密,雖居職累徙,常留宿衛。頗擅
權誕倨,不為時輩所平。右衛朱異嘗於酒席厲色謂粲曰:“卿何得己作領軍面向
人!”大同中,帝嘗不豫,一日暴劇,皇太子以下併入侍疾,內外鹹雲帝崩。粲
將率宮甲度台,微有喜色,問所由那不見辦長梯。以為大行幸前殿,須長梯以復
也。帝後聞之,怒曰:“韋粲願我死。”有司奏推之,帝曰:“各為其主,不足
推。”故出為衡州刺史。皇太子出餞新亭,執粲手曰:“與卿不為久別。”久之,
帝復召還為散騎常侍。還至廬陵,聞侯景作逆,便簡閱部下,倍道赴援。至豫章,
即就內史劉孝儀共謀之。孝儀曰:“必如此,當有敕,安可輕信單使,妄相驚動?
或恐不然。”時孝儀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賊已度江,便逼宮闕,水陸阻斷,
何暇有報;假令無敕,豈得自安?韋粲今日何情飲酒!”即馳馬出,部分將發。
會江州刺史當陽公大心遣使要粲,粲乃分麾下配第八弟助、第九弟警為前軍。粲
馳往見大心曰:“上游蕃鎮,江州去都最近,殿下情計,實宜在先。但中流任重,
當須應接。不可闕鎮。今宜張軍聲勢,移鎮盆城,遣偏將賜隨,於事便足。”大
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帥兵二千隨粲。粲悉留家累於江州,以輕舸就路。至南洲,
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禮亦帥步騎萬餘人至橫江。粲即送糧仗給之,並散私金帛以
賞其戰士。先是,安北翻陽王范亦自合肥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與其世子嗣,帥江
西之眾赴都,屯於張公洲,待上流諸軍。至是,之高遣船度仲禮,與粲合軍進屯
新林王游苑。粲建議推仲禮為大都督,報下流眾軍。裴之高自以年位高,恥居其
下。乃云:“柳節下已是州將,何須我復鞭板?”累日不決。粲乃抗言於眾曰:
“今同赴國難,義在除賊,所以推柳司州者,政以久捍邊疆,先為侯景所憚。且
士馬精銳,無出其前。若論位次,柳在粲下;語其年齒,亦少於粲。直以社稷之
計,不得復論。今日貴在將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裴公朝之舊齒,豈應復
挾私以阻大計?粲請為諸君解釋之。”乃單舸至之高營切讓之。之高泣曰:“吾
荷國榮,自應帥先士卒,顧恨衰老,不能效命,企望柳使君共平凶逆。前謂眾議
已定,無俟老夫爾。若必有疑,當剖心相示。”於是諸將定議,仲禮方得進軍。
次新亭,賊列陣於中興寺,相持至晚各解歸。是夜,仲禮入粲營部分眾軍,旦日
將戰,諸將各有據守。令粲頓青塘,當石頭中路。粲慮柵壘未立,賊爭之,頗以
為憚,謂仲禮曰:“下官才非御武,直欲以身徇國,節下善量其宜,不可致有虧
喪。”仲禮曰:“青塘立營,迫近淮渚,欲以糧儲船乘盡就迫之。此事大,非兄
不可。若疑兵少,當更差軍相助。”粲帥所部水陸俱進。時昏霧,軍人失道,比
及青塘,夜已過半,壘柵至曉未合。景登禪靈寺門,望粲營未立,便率銳卒來攻。
軍敗,乘勝入營,左右高馮牽粲避賊,粲不動,兵死略盡,遂見害。粲子尼及三
弟助、警、構、從弟昂皆戰死,親戚死者數百人。賊傳粲首闕下,以示城內。簡
文聞之流涕,謂御史中丞蕭愷曰:“社稷所寄,唯在韋公,如何不幸,先死行陣!”
詔贈護軍將軍。元帝平侯景,追謚忠貞。
子諒,以學業為陳始興王叔陵所引,為中錄事參軍兼記室。叔陵敗,伏誅。
放弟正。
正,字敬直,位襄陵太守。初,正與東海王僧孺善,及僧孺為吏部郎,參掌
大選,賓友故人莫不傾意,正獨澹然。及僧孺擯廢,正復篤素分,有逾曩日,論
者稱焉。卒於給事黃門侍郎。子載。
載,字德基,少聰慧,篤志好學。年十二,隨叔父棱見沛國劉顯,顯問《漢
書》十事,載隨問應無疑滯。及長,博涉文史,沉敏有器局。仕梁為尚書三公郎。
侯景之亂,元帝承制,以為中書侍郎。尋為尋陽太守,隨都督王僧辯東討侯景。
景平,歷位琅邪、義興太守。陳武帝誅王僧辯,乃遣周文育襲載,載嬰城自守。
載所屬縣,並陳武舊兵,多善用弩,載收得數十人,系以長鎖,令所親監之,使
射文育軍。約曰:“十發不兩中者死。”每發輒中,所中皆斃,相持數旬。陳武
帝聞文育軍不利,以書喻載以誅王僧辯意,並奉梁敬帝敕,敕載解兵。載得書,
乃以眾降。陳武帝引載恆置左右,與之謀議。徐嗣徽、任約等引齊軍濟江,據石
頭城,帝問計於載。載曰:“齊軍若分兵先據三吳之路,略地東境,則時事去矣。
今可急於淮南即侯景故壘築城,以通東道轉輸,別令輕兵絕其糧運,使進無所虜,
退無所資,則齊將之首,旬日可致。”帝從之。永定中,位散騎常侍、太子右衛
率。天嘉元年,以疾去官。載有田十餘頃,在江乘縣之白山,至是遂築室而居,
屏絕人事。吉凶慶弔,無所往來,不入籬門者幾十載。卒於家。載弟鼎。
鼎,字超盛,少通曉,博涉經史,明陰陽逆刺,尤善相術。仕梁,起家湘東
王法曹參軍。遭父憂,水漿不入口者五日,哀毀過禮,殆將滅性。服闋,為邵陵
王主簿。侯景之亂,鼎兄昂於京口戰死,鼎負屍出,寄於中興寺,求棺無所得。
鼎哀憤慟哭,忽見江中有物流至鼎所,竊異之。往視,乃新棺也,因以充斂。元
帝聞之,以為精誠所感。侯景平,司侍王僧辯以為戶曹屬。累遷中書侍郎。陳武
帝在南徐州,鼎望氣知其當王,遂寄孥焉。因謂陳武帝曰:“明年有大臣誅死,
後四歲,梁其代終。天之歷數,當歸舜後。昔周滅殷氏,封媯汭於宛丘,其裔子
孫,因為陳氏。仆觀明公,天縱神武,繼絕統者無乃是乎?”武帝陰有圖僧辯意,
聞其言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禪,拜黃門侍郎。太建中,以廷尉卿為聘周使,加
散騎常侍,後為太府卿。
至德初,鼎盡貨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問其故,答曰:“江東王
氣,盡於此矣。吾與爾當葬長安,期運將及,故破產爾。”初,鼎之聘周也,嘗
遇隋文帝,謂曰:“觀公容貌,久必大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周天,老夫當委
質,願深自愛。”及陳亡,驛召入京,授上儀同三司,待遇甚厚。每公宴,鼎恆
預焉。性簡貴,雖為亡國之臣,未嘗俯仰當世。時吏部尚書韋世康兄弟顯貴,隋
文帝從容謂鼎曰:“世康與公遠近?”對曰:“臣宗族南徙,昭穆非臣所知。”
帝曰:“卿百代卿族,豈忘本也?”命官給酒肴,遣世康請鼎還杜陵。鼎乃自楚
太傳孟以下二十餘世,並考論詔穆,作《韋氏譜》七卷示之。歡飲十餘日乃還。
時蘭陵公主寡,上為之求夫,選親衛柳述及蕭瑒等以示鼎,鼎曰:“瑒當封侯,
而無貴妻之相;述亦通顯,而守位不終。”上曰:“位由我爾。”遂以主降述。
上又問鼎:“諸兒誰為嗣位?”答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
知也。”上笑曰:“不肯顯言乎?”
開皇十三年,除光州刺史,以仁義教導,務弘清靜。州中有土豪,外修邊幅,
而內行不軌,常為劫盜。鼎於都會時謂之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賊?”因知其
徒黨奸謀逗留,其人驚懼,即自首伏。又有人客游,通主家之妾,及其還去,妾
盜珍物,於夜逃亡,尋於草中為人所殺。主家知客與妾通,因告客殺之。縣司鞫
問,具得奸狀,因斷客死。獄成,上於鼎,鼎覽之,曰:“此客實奸,而不殺也。
乃某寺僧詃妾盜物,令奴殺之,贓在某處。”即放此客,遣人掩僧,並獲贓物。
自是部內肅然,鹹稱其神,道無拾遺。尋追入京,頃之,而卒於長安,年七十九。
正弟棱。
棱,字威直,性恬素,以書史為業,博物強記,當世士鹹就質疑。位終光祿
卿。著《漢書續訓》二卷。棱弟黯。
黯,字務直,性強正,少習經史,位太府卿。侯景濟江,黯屯六門,尋改為
都督城西面諸軍。時景於城外起東西二土山,城內亦應之,簡文親自負土,哀太
子以下,躬執畚鍤。黯守西土山,晝夜苦戰。以功授輕車將軍,加持節,卒於城
內。初,黯為太僕卿,而兄子粲為左衛率,黯以常怏怏,謂人曰:“韋粲已落驊
騮前,朝廷是能用才不?”識者頗以此窺之。
裴邃,字深明,河東聞喜人,魏冀州刺史徽之後也。祖壽孫,寓居壽陽,為
宋武帝前軍長史。父仲穆,驍騎將軍。邃十歲能屬文,善《左氏春秋》。齊東昏
踐阼,始安王蕭遙光為揚州刺史,引邃為參軍。遙光敗,邃還壽陽,會刺史裴叔
業以壽陽降魏,邃遂隨眾北徙。魏宣武帝雅重之。仕魏為魏郡太守。魏遣王肅鎮
壽陽,邃固求隨肅,密圖南歸。梁天監初,自拔南還,除後軍諮議參軍。邃求邊
境自效,以為廬江太守。五年,征邵陽洲,魏人為長橋斷淮以濟,邃築壘逼橋,
每戰輒克,於是密作沒突艦。會甚雨,淮水暴溢,邃乘艦徑造橋側,進擊,大破
之。以功封夷陵縣子。
遷廣陵太守,與鄉人共入魏武廟,因論帝王功業。其妻甥王篆之密啟梁武帝
云:“裴邃多大言,有不臣跡。”由是左遷始安太守。邃志立功邊陲,不願閒遠,
乃致書於呂僧珍曰:“昔阮鹹、顏延有二始之嘆,吾才不逮古人,今為三始,非
其願也,將如之何!”後為竟陵太守,開置屯田,公私便之。再遷西戎校尉、北
梁、秦二州刺史,復開創屯田數千頃,倉廩盈實,省息邊運,人吏獲安。乃相率
餉絹千餘匹,邃從容曰:“汝等不應爾,吾又不可逆。”納其二匹而已。入為大
匠卿。
普通二年,義州刺史文僧明以州入魏,魏軍來援,以邃為信武將軍,督眾軍
討焉。邃深入魏境,出其不意。魏所署義州刺史封壽據檀公峴,邃擊破之,遂圍
其城。壽請降,義州平。除豫州刺史,加督,鎮合肥。四年,大軍北侵,以邃督
征討諸軍事,先襲壽陽,攻其郛,斬門而入,一日戰九合,為後軍蔡秀成失道不
至,邃以援絕拔還。於是邃復整兵,收集士卒,令諸將各以服色相別。邃自為黃
袍騎,先攻拔狄丘、甓城、黎漿,又屠安成、馬頭、沙陵等戍。明年,略地至汝、
潁間,所在回響。魏壽陽守將長孫承業、河間王元琛出城挑戰,邃臨淮嘆曰:
“今日不破河間,方為謝玄所笑。”乃為四甄以待之。令直閣將軍李祖憐偽遁以
引承業,承業等悉眾追之,四甄競發,魏眾大敗,斬首萬餘級。承業奔走。閉門
不敢復出。在軍疾篤,命眾軍守備,送喪還合肥。尋卒,贈侍中、左衛將軍,進
爵為侯,謚曰烈。
邃沉深有思略,為政寬明,能得士心,居身方正,有威重。將吏憚之,少敢
犯法。及卒,淮、肥間莫不流涕,以為邃不死,當大闢土宇。子之禮嗣。
之禮,字子義,美容儀,能言玄理。為西豫州刺史。母憂居喪,唯食麥飯。
邃廟在光宅寺西,堂宇弘敞,松柏郁茂。范雲廟在三橋,蓬蒿不翦。梁武帝南郊,
道經二廟,顧而嘆曰:“范為已死,裴為更生。”大同初,都下旱蝗,四籬門外
桐柏凋盡,唯邃墓犬牙不入,當時異之。歷位黃門侍郎。武帝設無遮會,儛象
驚,排突陛衛,王公皆散,唯之禮與散騎常侍臧盾不動。帝壯之,以之禮為壯勇
將軍、北徐州刺史,盾兼中領軍將軍。之禮卒於少府卿,謚曰壯。子政,承聖中
位給事黃門侍郎。魏克江陵,隨例入長安。
之高,字如山,邃兄中散大夫髦之字也。頗讀書,少負意氣,常隨叔父邃征
討,所在立功,甚為邃所器重,戎政鹹以委焉。壽陽之役,邃卒于軍所。之高隸
夏侯夔平壽陽,仍除梁郡太守,封都城縣男。時魏汝陰來附,敕之高應接,仍除
潁州刺史。父憂還都,起為光遠將軍,令討平陰陵盜,以為譙州刺史。侯景之亂,
之高為西豫州刺史,率眾入援。南豫州刺史鄱陽嗣王范,命之高總督江右援軍諸
軍事,頓張公洲。柳仲禮至橫江,之高遣船舸迎致仲禮,與韋粲等俱會青塘。及
城陷,之高還合肥,與鄱陽王范西上。元帝遣召之,以為侍中、護軍將軍,到江
陵。時之高第六弟之悌在侯景中。或傳之悌斬侯景,元帝使兼中書舍人黃羅漢
之高,之高竟無言,直云:“賊zi6*殺賊,非之高所聞。”元帝深嗟其介直。承制
除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卒,謚曰恭。子畿,官至太子右衛率。魏克江陵,力戰
死之。
之高第五弟之平,字如原,少倜儻有志略,以軍功封費縣侯。承聖中,累遷
散騎常侍、太子詹事。陳文帝初,除光祿大夫、慈訓宮征衛尉,並不就。乃築山
穿池,植以卉木,居處其中,有終焉志。天康元年卒,謚曰僖子。子忌。
忌,字無畏,少聰敏,有識量,頗涉史傳,為當時所稱。侯景之亂,招集勇
力,乃隨陳武帝征討。及陳武帝誅王僧辯,僧辯弟僧智,舉兵據吳郡。陳武帝遣
黃他攻之,不能克。命忌勒部下精兵,自錢唐直趣吳郡,夜至城下,鼓譟薄之。
僧智疑大軍至,輕舟奔杜龕,忌入據吳郡。陳武帝嘉之,表授吳郡太守。天嘉五
年,累遷衛尉卿,封東興縣侯。及華皎稱兵上流,宣帝時為錄尚書輔政,盡命眾
軍出討,委忌總知中外城防諸軍事。宣帝即位,改封樂安縣侯。歷位都官尚書。
及吳明徹督眾北伐,詔忌以本官監明徹軍。淮南平,授豫州刺史。忌善於綏撫,
甚得人和。及明徹進軍彭、汴,以明徹為都督,與明徹俱進呂梁。軍敗,見囚於
周,授上開府。隋開皇十四年,卒於長安,年七十三。之高第十二弟之橫。
之橫,字如岳,少好賓游,重氣俠,不事產業。之高以其縱誕,乃為狹被蔬
食,以激厲之。之橫嘆曰:“大丈夫富貴,必作百幅被。”遂與僮屬數百人於芍
陂大營田墅,遂致殷積。梁簡文在東宮,聞而要之,以為河東王常侍。遷直閣將
軍。侯景之亂,隸鄱陽王范討景,景濟江,仍與范世子嗣入援台城。城陷,退還
合肥。侯景遣任約逼晉熙,范令之橫下援。未及至,范薨,之橫乃還。時尋陽王
大心在江州,范副梅思立,密要大心襲盆城,之橫斬思立而拒大心。大心以州降
侯景,之橫與兄之高歸元帝,位廷尉卿、河東內史,隨王僧辯拒侯景。景退,遷
東徐州刺史,封豫寧侯,又隨僧辯破景,景東奔,僧辯命之橫與杜崱入守台城。
及陸納據湘州叛,又隸僧辯南討,斬納將李賢明,平之。又破武陵王於峽口。還
除吳興太守,乃作百幅被以成其志。魏克江陵,齊遣上黨王高渙,挾貞陽侯明攻
東關。晉安王承制,以之橫為徐州刺史,都督眾軍,出守蘄城。之橫營壘未周,
而齊軍大至,兵盡矢窮,遂於陣沒。贈司空,謚曰忠壯。子鳳寶嗣。
論曰:韋、裴少年勵操,俱以學尚自立;晚節驅馳,各著功於戎馬。觀睿制
勝之道,謂為魁梧之傑,然而形甚羸瘠,身不跨鞍,板輿指麾,隱如敵國,其器
分有在,隆名豈虛得乎?邃自效邊疆,盛績克舉,其志不遂,良可悲夫!二門子
弟,各著名節,與梁終始,克荷隆構。“將門有將”,斯言豈曰妄乎?
卷五十八  列傳第四十八_南史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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