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九十五 集部四十八

○詩文評類一
文章莫盛於兩漢。渾渾灝灝,文成法立,無格律之可拘。建安、黃初,
體裁漸備。故論文之說出焉,《典論》其首也。其勒為一書傳於今者,則斷自劉
勰、鍾嶸。勰究文體之源流,而評其工拙;嶸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師承。為例
各殊。至皎然《詩式》,備陳法律,孟棨《本事詩》,旁采故實。劉攽《中山詩
話》、歐陽修《六一詩話》,又體兼說部。後所論著,不出此五例中矣。宋、明
兩代,均好為議論,所撰尤繁。雖宋人務求深解,多穿鑿之詞;明人喜作高談,
多虛憍之論。然汰除糟粕,採擷菁英,每足以考證舊聞,觸發新意。《隋志》附
總集之內,《唐書》以下則並於集部之末,別立此門。豈非以其討論瑕瑜,別裁
真偽,博參廣考,亦有裨於文章歟?
△《文心雕龍》·十卷(內府藏本)
梁劉勰撰。勰字彥和,東莞莒人。天監中兼東宮通事舍人,遷步兵校尉,兼
舍人如故。後出家為沙門,改名慧地。事跡具《南史》本傳。其書“原道”以下
二十五篇,論文章體制,“神思”以下二十四篇,論文章工拙,合“序志”一篇
為五十篇。據《序志篇》,稱上篇以下,下篇以上,本止二卷。然《隋志》已作
十卷,蓋後人所分。又據《時序篇》中所言,此書實成於齊代。此本署梁通事舍
人劉勰撰,亦後人追題也。是書自至正乙未刻於嘉禾,至明弘治、嘉靖、萬曆間
凡經五刻。其“隱秀”一篇,皆有闕文。明末常熟錢允治,稱得阮華山宋槧本,
鈔補四百餘字。然其書晚出,別無顯證,其詞亦頗不類。如“嘔心吐膽”,似摭
《李賀小傳》語;“鍛歲煉年”,似摭《六一詩話》論周朴語;稱班姬為匹婦,
亦似摭鍾嶸《詩品》語。皆有可疑。況至正去宋未遠,不應宋本已無一存,三百
年後,乃為明人所得。又考《永樂大典》所載舊本,闕文亦同。其時宋本如林,
更不應內府所藏無一完刻。阮氏所稱,殆亦影撰,何焯等誤信之也。至字句舛訛,
自楊慎、朱謀<土韋>以下,遞有校正,而亦不免於妄改。如《哀誄篇》賦憲之謚句,
皆雲“賦憲”當作“議德”,蓋以賦形近議,憲形近惪。惪,古德字也。
然考王應麟《玉海》曰:“周書諡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公望相嗣王發,
既賦憲受臚於牧之野,將葬,乃製作謚。《文心雕龍》雲‘賦憲’之謚,出於此。”
然則二字不誤,古人已言,以是例之,其以意雌黃者多矣。
△《文心雕龍輯注》·十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國朝黃叔琳撰。叔琳有《研北易鈔》,已著錄。考《宋史·藝文志》有辛處
信《文心雕龍注》十卷,其書不傳。明梅慶生注,粗具梗概,多所未備。叔琳因
其舊本,重為刪補,以成此編。其訛脫字句,皆據諸家校本改正。惟《宗經篇》
末附註,極論梅本之舛誤,謂宜從王維儉本。而篇中所載,乃仍用梅本,非用王
本。殊自相矛盾。所注如《宗經篇》中《書實紀言》,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
則“文義曉然”句,謂《爾雅》本以釋詩,無關書之訓詁。案《爾雅》開卷第二
字,郭注即引《尚書》“哉生魄”為證,其他釋書者不一而足,安得謂與書無關?
《詮賦篇》中“拓宇於楚詞”句,拓宇字出顏延年《宋郊祀歌》,而改為《括宇》,
引《西京雜記》所載司馬相如“賦家之心,包括宇宙”語為證。割裂牽合,亦為
未協。《史傳篇》中“徵賄鬻筆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句,公理為仲長統字,此
必所著《昌言》中有辨班固徵賄之事。今原書已佚,遂無可考。觀劉知幾《史通》
亦載班固受金事,與此書同。蓋《昌言》唐時尚存,故知幾見之也。乃不引《史
通》互證,而引“陳壽索米事”為注,與《前漢書》何預乎。又《時序篇》中論
齊無太祖、中宗,《序志篇》中論李充不字宏范,皆不附和本書。而《指瑕篇》
中《西京賦》稱“中黃賁獲之疇”,薛綜繆注,謂之閹尹句,今《文選》薛綜注
中實無此語,乃獨不糾彈。小小舛誤,亦所不免。至於《徵聖篇》中“四象精義
以曲隱”句,注引易有四象,所以示也。又引《朱子本義》曰:“四象謂陰陽老
少。”案繫辭易有四象,孔疏引莊氏曰:“四象謂六十四卦之中有實象,有假象,
有義象。有用象,為四象也。”又引何氏說:“以天生神物八句為四象,其解兩
儀生四象,則謂金木水火秉天地而有。”是自唐以前均無陰陽老少之說,劉勰梁
人,豈知後有邵子易乎?又“秉文之金科”句,引揚雄《劇秦美新》。“金科玉
條”又引注曰:“謂法令也。言金玉,佞詞也。”案李善注曰:“金科玉條謂法
令。言金玉,貴之也。”此雲佞詞,不知所據何本。且在《劇秦美新》,猶可謂
之佞詞。此引注《徵聖篇》而用此注,不與本意剌謬乎?其他如注《宗經篇》三
墳、五典、八索、九邱,不引《左傳》,而引偽孔安國書序。注《諧讔篇》荀
卿《蠶賦》,不引荀子《賦篇》,而引明人《賦苑》。尤多不得其根柢。然較之
梅注,則詳備多矣。
△《詩品》·三卷(內府藏本)
梁鍾嶸撰。嶸字仲偉,潁川長社人。與兄岏弟嶼,並好學有名。齊永明中為
國子生。王儉舉本州秀才,起家王國侍郎。入梁,仕至晉安王記室,卒於官。嶸
學通《周易》,詞藻兼長。所品古今五言詩,自漢、魏以來一百有三人,論其優
劣,分為上、中、下三品。每品之首,各冠以序。皆妙達文理,可與《文心雕龍》
並稱。近時王士禎極論其品第之間,多所違失。然梁代迄今,邈逾千祀,遺篇舊
制,什九不存,未可以掇拾殘文,定當日全集之優劣。惟其論某人源出某人,若
一一親見其師承者,則不免附會耳。史稱嶸嘗求譽於沈約,約弗為獎借,故嶸怨
之,列約中品。案約詩列之中品,未為排抑。惟序中深詆聲律之學,謂蜂腰鶴膝,
仆病未能;雙聲疊韻,里俗已具。是則攻擊約說,顯然可見,言亦不盡無因也。
又一百三人之中,惟王融稱王元長,不著其名,或疑其有所私尊。然徐陵《玉台
新詠》亦惟融書字,蓋齊、梁之間避齊和帝之諱,故以字行,實無他故。今亦姑
仍原本,以存其舊焉。
△《文章緣起》·一卷(兩淮馬裕家藏本)
舊本題梁任昉撰。考《隋書·經籍志》載任昉《文章始》一卷,稱有錄無書。
是其書在隋已亡。《唐書·藝文志》載任昉《文章始》一卷,注曰張績補。績不
知何許人。然在唐已補其亡,則唐無是書可知矣。宋人修《太平御覽》,所引書
一千六百九十種,摯虞《文章流別》、李充《翰林論》之類,無不備收,亦無此
名。今檢其所列,引據頗疏。如以表與讓表分為二類,騷與反騷別立兩體;《挽
歌》雲起繆襲,不知薤露之在前;《玉篇》雲起凡將,不知蒼頡之更古。崔駰達
旨,即揚雄《解嘲》之類,而別立旨之一名;崔瑗《草書勢》,乃論草書之筆勢,
而強標勢之一目。皆不足據為典要。至於謝恩曰章,《文心雕龍》載有明釋,乃
直以謝恩兩字為文章之名。尤屬未協,疑為依託,並書末洪适一跋亦疑從《盤洲
集》中鈔入。然王得臣為嘉祐中人,而所作《麈史》有曰:“梁任昉集秦、漢以
來文章名之始,目曰文章緣起。自詩、賦、離騷至於勢、約,凡八十五題,可謂
博矣。既載相如《喻蜀》,不錄揚雄《劇秦美新》;錄《解嘲》而不收韓非《說
雜》;取劉向《列女傳》而遺陳壽《三國志評》。又曰:“任昉以三言詩起晉夏
侯湛,唐劉存以為始‘鷺于飛,醉言歸’;任以頌起漢之王褒,劉以始於周公時
邁;任以檄起漢陳琳檄曹操,劉以始於張儀檄楚;任以碑起於漢惠帝作四皓碑,
劉以管子謂無懷氏封太山刻石紀功為碑;任以銘起於秦始皇登會稽山,劉以為蔡
邕銘論黃帝有巾幾之銘”云云。所說一一與此本合,知北宋已有此本,其殆張績
所補,後人誤以為昉本書歟?明陳懋仁嘗為之注,國朝方熊更附益之。凡編中題
注字者,皆懋仁語。題補註字者,皆熊所加。其注每條之下,蔓衍論文,多捃拾
摯虞、李充、劉勰之言,而益以王世貞《藝苑卮言》之類,未為精要。於本書間
有考證,而失於糾駁者尚多。議論亦往往紕繆。如謂枚乘《七發》源於孟子、莊
子之七篇,殊為附會。又謂鄉約之類當仿王褒僮約為之,庶不失古意。不知僮約
乃俳諧遊戲之作,其文全載《太平御覽》中。豈可以為鄉約之式,尤為乖舛。以
原本所有,姑附存之云爾。
△《本事詩》·一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唐孟棨撰。棨字國中,爵里未詳。王定保《唐摭言》稱“棨出入場籍垂三十
餘年,年稍長於小魏公。其放榜日,出行曲謝”云云。則嘗於崔沆下登第。書中
韓翃條內稱:“開成中,余罷梧州。”亦不知為梧州何官。《新唐書·藝文志》
載此書,題曰孟啟。毛晉《津逮秘書》因之。然諸家稱引,並作棨字,疑唐志誤
也。是書前有光啟二年自序云:“大駕在褒中。”蓋作於僖宗幸興元時。皆采歷
代詩人緣情之作,敘其本事。分情感、事感、高逸、怨憤、徵異、徵咎、嘲戲七
類。所記惟樂昌公主、宋武帝二條為六朝事,餘皆唐人。其中《士人代妻答詩》
一首,韋縠《才調集》作《葛鵶兒》。二人相去不遠,蓋傳聞異詞。《薔薇花
落》一詩乃賈島刺裴度作,棨所記不載緣起,疑傳寫脫誤。其李白《飯顆山頭》
一詩,論者頗以為失實。然唐代詩人軼事頗賴以存,亦談藝者所不廢也。晁公武
《讀書志》載五代有處常子者,嘗續棨書為二卷,仍依棨例,分為七章,皆唐人
之詩。今佚不傳,惟棨書僅存雲。
△《詩品》·一卷(內府藏本)
唐司空圖撰。圖有《文集》,已著錄。唐人詩格傳於世者,王昌齡、杜甫、
賈島諸書,率皆依託。即皎然《杼山詩式》,亦在疑似之間。惟此一編,真出圖
手。其《一鳴集》中有《與李秀才論詩書》,謂詩貫六義,諷諭抑揚,渟蓄淵
雅,皆在其中。惟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後可言意外之致。又謂梅止於酸,鹽
止於鹹,而味在酸鹹之外。其持論非晚唐所及。故是書亦深解詩理,凡分二十四
品:曰雄渾,曰沖淡,曰纖穠,曰沉著,曰高古,曰典雅,曰洗鍊,曰勁健,曰
綺麗,曰自然,曰含蓄,曰豪放,曰精神,曰縝密,曰疏野,曰清奇,曰委曲,
曰實境,曰悲慨,曰形容,曰超詣,曰飄逸,曰曠達,曰流動。各以韻語十二
體貌之。所列諸體畢備,不主一格。王士禎但取其“采采流水,蓬蓬遠春”二語,
又取其“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二語,以為詩家之極則,其實非圖意也。
△《六一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歐陽修撰。修有《詩本義》,已著錄。是書前有自題一行,稱退居汝陰時
集之,以資閒談。蓋熙寧四年致仕以後所作。越一歲而修卒,其晚年最後之筆也。
陳師道《後山詩話》謂修不喜杜甫詩,葉夢得《石林詩話》謂修力矯西崑體。而
此編載論蔡都尉詩一條,劉子儀詩一條,殊不盡然。毛晉後跋所辨,亦公論也。
其中如“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一聯,今見杜荀鶴《唐風集》,而修乃作周
朴詩。魏泰作《臨漢隱居詩話》,詆其謬誤。然考宋吳聿《觀林詩話》曰:“杜
荀鶴詩句鄙惡,世所傳《唐風集》首篇‘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者,余甚疑
不類荀鶴語。他日觀唐人小說,見此詩乃周朴所作,而歐陽文忠公亦云爾。蓋借
此引編以行於世矣”云云。然則此詩一作周朴,實有根據,修不誤也。惟九僧之
名,頓遺其八,司馬光《續詩話》乃為補之,是則記憶偶疏耳。
△《續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司馬光撰。光有《易說》,已著錄。是編題曰《續詩話》者,據卷首光自
作小引,蓋續歐陽修《六一詩話》而作也。光傳家集中具載雜著,乃不錄此書。
惟左圭《百川學海》收之。然傳家集中亦不錄“切韻指掌圖”,或二書成於編集
之後耶?光德行功業,冠絕一代,非斤斤於詞章之末者。而品第諸詩,乃極精密。
如林逋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魏野之“數聲離岸櫓,幾點別
州山”;韓琦之“花去曉叢蝴蝶亂,雨餘春圃桔槔閒”;耿仙芝之“草色引開盤
馬地,簫聲吹暖賣餳天”。寇準之《江南春詩》,陳堯佐之《吳江詩》,暢當、
王之渙之《鸛雀樓詩》,及其父《行色詩》,相沿傳誦,皆自光始表出之。其論
魏野詩誤改藥字,及說杜甫“國破山河在”一首,尤妙中理解,非他詩話所及。
惟“梅堯臣病死”一條,與詩無涉,乃載之此書,則不可解。考光別有《涑水記
聞》一書,載當時雜事。豈二書並修,偶以欲筆於彼冊者,誤筆於此冊歟?
△《中山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劉攽撰。攽有《文選類林》,已著錄。當熙寧、元祐之間,攽兄弟以博洽
名一世,而吟詠則不甚著,惟此論詩之語獨傳。宋人所引,多稱《劉貢父詩話》。
此本名曰中山,疑本無標目,後人用其郡望追題,以別於他家詩話也。花蕊夫人
《宮詞》本一百首,攽稱僅見三十餘篇。疑王安國初傳之時,或好事者有所摘抄,
攽未見其全本也。其論李商隱《錦瑟詩》,以為令狐楚青衣之名,頗為影撰。其
論“赫連勃勃蒸土”一條,亦不確當。不但解杜甫詩“功曹非復漢蕭何”句,考
之未審,為晁公武所糾;至開卷第二條所引劉子儀時,誤以《論語》“師也辟”
為“師也達”。漫無駁正,亦不可解。所載嘲謔之詞,尤為冗雜。攽好詼諧,嘗
坐是為馬默所彈。殆性之所近,不覺濫收歟?北宋詩話惟歐陽修、司馬光及攽三
家號為最古。此編較歐陽、司馬二家雖似不及,然攽在元祐諸人之中,學問最有
根柢。其考證論議,可取者多,究非江湖末派、鉤棘字句以空談說詩者比也。
△《後山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舊本題宋陳師道撰。師道有《後山叢談》,已著錄。是書《文獻通考》作二
卷。此本一卷,疑後人合併也。陸游《老學菴筆記》深疑《後山叢談》及此書,
且謂《叢談》或其少作,此書則必非師道所撰。今考其中於蘇軾、黃庭堅、秦觀
俱有不滿之詞,殊不類師道語。且謂蘇軾詞如教坊雷大使舞,極天下之工,而終
非本色。案蔡絛《鐵圍山叢談》,稱雷萬慶宣和中以善舞隸教坊。軾卒於建中靖
國元年六月,師道亦卒於是年十一月,安能預知宣和中有雷大使借為譬況。其出
於依託,不問可知矣。至謂陶潛之詩切於事情而不文,謂韓愈《元和聖德》詩於
集中為最下。而裴說《寄邊衣》一首,詩格柔靡,殆類小詞,乃亟稱之,尤為未
允。其以王建《望夫石詩》為顧況作,亦間有舛誤。疑南渡後舊稿散佚,好事者
以意補之耶?然其謂詩文寧拙毋巧,寧朴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又謂善為
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摶物激,然後盡天下
之變。持論間有可取。其解杜甫《同谷歌》之“黃獨”,百舌詩之“讒人”,解
韋應物詩之“新橘”三百,駁蘇軾《戲馬台詩》之“玉鉤、白鶴”,亦間有考證。
流傳既久,固不妨存備一家爾。
△《臨漢隱居詩話》·一卷(編修程晉芳家藏本)
宋魏泰撰。泰有《東軒筆錄》,已著錄。泰為曾布婦弟,故嘗托梅堯臣之名,
撰《碧雲騢》以詆文彥博、范仲淹諸人。及作此書,亦黨熙寧而抑元祐。如論
歐陽修則恨其詩少餘味,而於“行人仰頭飛鳥驚”之句始終不取;論黃庭堅則譏
其自以為工,所見實僻,而有“方其拾璣羽,往往失鵬鯨”之題;論石延年則以
為無大好處;論蘇舜欽則謂其以奔放豪健為主;論梅堯臣則謂其乏高致。惟於王
安石則盛推其佳句。蓋堅執門戶之私,而甘與公議相左者。至“草草杯柈供笑
語,昏昏燈火話平生”一聯,本王安石詩,而以為其妹長安縣君所作,尤傳聞失
實。然如論梅堯臣《贈鄰居詩》不如徐鉉,則亦未嘗不確。他若引韓愈詩證《國
史補》之不誣,引《漢書》證劉禹錫稱衛綰之誤,以至評韋應物、白居易、楊億、
劉筠諸詩,考王維詩中顛倒之字,亦頗有可采。略其所短,取其所長,未嘗不足
備考證也。
△《優古堂詩話》·一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吳幵撰。幵字正仲,滁州人。紹聖丁丑,中宏詞科。靖康中,官翰林承旨。
與耿南仲力主割地之議,卒誤國事。又為金人往來傳道意旨,立張邦昌而事之。
建炎後竄謫以死。其人本不足道,而所作詩話乃頗有可采。其書凡一百五十四條,
多論北宋人詩,亦間及唐人。惟卷末載楊萬里一條,時代遠不相及,疑傳寫有訛,
或後人有所竄亂歟?所論惟卷末“吏部文章二百年”一條,“裹飯非子來”一條,
王僧“綽蠟鳳”一條,“荷囊”一條,“陽燧”一條,“陽關圖”一條,“珠還
合浦”一條,“黃金台”一條,“以玉兒為玉奴”一條,“東坡用事切”一條,
“妓人出家詩”一條,“蒸壺似蒸鴨”一條,“望夫石”一條,“落梅花折楊柳”
一條,兼涉考證。其餘則皆論詩家用字鍊句,相承變化之由。夫奪胎換骨,翻案
出奇,作者非必盡無所本。實則無心闇合,亦多有之。必一句一字求其源出某某,
未免於求劍刻舟。即如李賀詩“桃花亂落如紅雨”句,劉禹錫詩“搖落繁英墮紅
雨”句,幵既知二人同時,必不相襲。岑參與孟浩然亦同時,乃以參詩“黃昏爭
渡”字為用浩然《夜歸鹿門》詩,不免強為科配。又知張耒詩《夕陽外》字本於
楊巨源,而不知《夕陽西》字本於薜能。可知輾轉相因,亦復搜求不盡。然互相
參考,可以觀古今人運意之異同,與遣詞之巧拙。使讀者因端生悟,觸類引申,
要亦不為無益也。其中“蓬生麻中”一條,“畜不吠之犬”一條,“韓退之全用
列子文”一條,“韓退之學文而及道”一條,“定命論”一條,“富鄭公之言出
元璹”一條,“寧人負我勿我負人”一條,皆兼論雜文,不專詩話。又“手滑”
一條,“應聲蟲”一條,更詩文皆不相涉。蓋詩話中兼及雜事,自劉攽,歐陽修
等已然矣。
△《詩話總龜前集》·四十八卷、《後集》·五十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阮閱撰。閱有《郴江百詠》,已著錄。案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序曰:
“舒城阮閱,昔為郴江守,嘗編《詩總》,頗為詳備。蓋因《古今詩話》,附以
諸家小說,分門增廣。獨元祐以來諸公詩話不載焉。考編此《詩總》,乃宣和癸
卯,是時元祐文章,禁而弗用,故阮因以略之”云云。據其所言,則此書本名
《詩總》。其改今名,不知出誰手也。此本為明宗室月窗道人所刊,並改其名為
阮一閱,尤為疏舛。其書《前集》分四十五門,所采書凡一百種。《後集》分六
十一門,所采書亦一百種。摭拾舊文,多資考證。惟分類瑣屑,頗有乖於體例。
前有郴陽李易序,乃曰:“阮子舊集頗雜,月窗條而約之,匯次有義,棼結可尋。”
然則此書已經改竄,非其舊目矣。
△《彥周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許顗撰。顗,襄邑人,彥周其字也。始末無可考。書中有“宣和癸卯予游
嵩山”之語,下距建炎元年僅三年,當已入南宋矣。觀書中載與惠洪面論《冷齋
夜話》評李商隱之誤,惠洪即改正。又極推其《題李愬畫像》詩,稱在長沙相從
彌年。惠洪《冷齋夜話》亦記顗述李元膺《悼亡長短句》。蓋亦宗元祐之學者,
所引述多蘇軾、黃庭堅、陳師道語,其宗旨可想見也。顗議論多有根柢,品題亦
具有別裁。其謂韓愈齊梁及陳隋,眾作等蟬噪語,不敢議,亦不敢從。又謂論道
當嚴,取人當恕。俱卓然有識。惟譏杜牧《赤壁》詩為不說社稷存亡,惟說二喬。
不知大喬,孫策婦。小喬,周瑜婦。二人入魏,即吳亡可知。此詩人不欲質言,
變其詞耳。顗遽詆為秀才不知好惡,殊失牧意。又以適怨清和解李商隱《錦瑟》
詩,亦穿鑿太甚。至漢武帝《李夫人歌》本以之時為韻,乃讀立而望之偏為句,
則此歌竟不用韻,尤好奇而至於不可通。其他雜以神怪夢幻,更不免體近小說。
然論其大致,瑕少瑜多,在宋人詩話之中,猶善本也。
△《紫微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呂本中撰。本中有《春秋集解》,已著錄。本中歷官中書舍人,權直學士
院。故詩家稱曰呂紫微,而所作詩話亦以紫微為名。其中如李鼎祚《易解》諸條,
偶涉經義;秦觀《黃樓賦》諸條,頗及雜文;吳儔《倒語》諸條,亦間雜諧謔。
而大致以論詩為主。其學出於黃庭堅,嘗作“江西宗派圖”,以庭堅為祖,而以
陳師道等二十四人序列於下。宋詩之分門別戶,實自是始。然本中雖得法於豫章,
而是編稱述庭堅者惟“范元實”一條,“從叔知止”一條,“晁叔用”一條,
“潘邠老”二條,“晁無咎”一條,皆因他人而及之。其專論庭堅詩者,惟“歐
陽季默”一條而已。餘皆述其家世舊聞,及友朋新作。如橫渠張子、伊川程子之
類,亦備載之,實不專於一家。又極稱李商隱《重過聖女祠》詩“一春夢雨常飄
互,盡日靈風不滿旗”一聯,及嫦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二
句,亦不主於一格。蓋詩體始變之時,雖自出新意,未嘗不兼采眾長。自方回等
一祖三宗之說興,而西崑、江西二派乃判如冰炭,不可複合。元好問題《中州集》
末,因有“北人不拾江西唾,未要曾郎借齒牙”句,實末流相詬,有以激之。觀
於是書,知其初之不盡然也。王士禎《古夫於亭雜錄》曰:“《紫微詩話》載張
子厚詩‘井丹已厭嘗蔥葉,庾亮何勞惜薤根’,三韭二十七,乃杲之事,與元規
何涉?張誤用而居仁亦無辨證,何也?”今考《南齊書·庾杲之傳》,杲之清貧
自業,食惟有韭菹、淪韭、生韭、雜菜。或戲之曰:“誰謂庾郎貧?食鮭嘗有二
十七種。”則杲之但有食韭事,實不雲薤。《晉書·庾亮傳》載:“亮啖薤,
因留白。陶侃問曰:‘安用此為?’亮曰:‘故可以種。’則惜薤實庾亮事,與
杲之無關。此士禎偶然誤記,安可反病本中失於辨證乎!
△《四六話》·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王銍撰,銍有《侍兒小名錄補遺》,已著錄。其書皆評論宋人表啟之
文。六代及唐,詞雖駢偶,而格取渾成。唐末、五代,漸趨工巧。如羅隱代錢鏐
《賀昭宗更名表》,所謂“右則虞舜之全文,左則姬昌之半字”者,當時以為警
策是也。宋代沿流,彌競精切。故銍之所論,亦但較勝負於一聯一字之間。至
周必大等,承其餘波,轉加細密。終宋之世,惟以隸事切合為工。組織繁碎,而
文格日卑,皆銍等之論導之也。然就其一時之fa6*論之,則亦有推闡入微者。如
詩家之有句圖,未可廢也。上卷之末,載其父素為滕甫辨謗乞郡劄子誤刻蘇軾集
中。銍據素手跡,殆必不誣。今軾集仍載此文,蓋失於釐正。此亦足以資考訂
焉。
△《珊瑚鉤詩話》·三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張表臣撰。表臣字正民,里貫未詳。官右承議郎,通判常州軍州事。紹興
中,終於司農丞。是編名曰《珊瑚鉤》者,取杜甫詩“文采珊瑚鉤”句也。其書
雖以詩話為名,而多及他文,間涉雜事,不盡論詩之語。又好自載其詩,務表所
長,器量亦殊淺狹。其論杜甫《游龍門奉先寺》詩,改“天闕”為“天閱”,引
據支離,已為前人所駁。又如論杜牧“擬把一麾江海去”句,以為誤用顏延年語,
以麾斥之麾為麾旄。然考崔豹《古今注》曰:“麾者所以指麾也,武王執白旄以
麾是也。乘輿以黃,諸公以朱,刺史二千石以纁。”據其所說,則刺史二千石乃
得建麾。牧將乞郡,故有“擬把一麾”之語,未可雲誤。表臣所論亦非也。然表
臣生當北宋之末,猶及與陳師道游,與晁說之尤相善,故其論詩往往得元祐諸人
之餘緒。在宋人詩話之中,固與惠洪《冷齋夜話》在伯仲之間矣。
△《石林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葉夢得撰。夢得有《石林春秋傳》,已著錄。是編論詩,推重王安石者不
一而足。而於歐陽修詩,一則摘其評《河豚詩》之誤,一則摘其語有不倫,亦不
復改,一則摭其疑“夜半鐘聲”之誤。於蘇軾詩,一則譏其“系懣割愁”之句為
險諢;一則譏其“捐三尺字”及“亂蛙”兩部句為歇後;一則譏其失李廌;一則
譏其不能聽文同;一則譏其石建牏廁之誤。皆有所抑揚於其間。蓋夢得出蔡
京之門,而其婿章沖則章惇之孫,本為紹述餘黨。故於公論大明之後,尚陰抑元
祐諸人。然夢得詩文,實南、北宋間之巨擘。其所評論,往往深中窾會,終非他
家聽聲之見,隨人以為是非者比。略其門戶之私,而取其精核之論,分別觀之,
瑕瑜固兩不相掩矣。
△《藏海詩話》·一卷(永樂大典本)
宋《藏海詩話》載於《永樂大典》中,不著撰人名氏。自明以來,諸家亦不
著錄。考《永樂大典》載宋吳可有《藏海居士集》,已裒輯成編,別著於錄。與
此書名目相合。又集中有《為王詵題春江圖詩》,又多與韓駒論詩之語。所載宣
和政和年月,及建炎初避兵南竄,流轉楚粵,與此書卷末稱自元祐至今六十餘年
者,時代亦復相合。則是書其可所作歟?其論詩每故作不了了語,似乎禪家機鋒,
頗不免於習氣。他如引徐俯之說,以杜甫“天棘蔓青絲”句為見柳而憶馬,頗病
支離。訛渝陰為陰淪,並訛《廣雅》為《爾雅》,亦小有舛誤。然及見元祐舊人,
學問有所授受。所云:“詩以用意為主,而附之以華麗,寧對不工,不可使氣弱,
足以救西崑穠艷之失。”又云:“凡看詩須是一篇立意,乃有歸宿處。”又云:
“學詩當以杜為體,以蘇、黃為用。杜之妙處藏於內,蘇、黃之妙處發於外。”
又云:“絕句如小家事,句中著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蟹詩》用虎爭及支解字,
此家事大,不當入詩中。”又云:“七言律詩極難做,蓋易得俗,所以山谷別為
一體。”皆深有所見。所論有形之病、無形之病,尤抉摘入微。其他評論考證,
亦多可取。而胡仔《苕溪漁隱叢話》、魏慶之《詩人玉屑》網羅繁富,俱未及采
錄。則在宋代已不甚顯。固宜表而出之,俾談藝者有考焉。
△《風月堂詩話》·二卷(內府藏本)
宋朱弁撰。弁有《曲洧舊聞》,已著錄。是編多記元祐中歐陽修、蘇軾、黃
庭堅、陳師道、梅堯臣及諸晁遺事。首尾兩條,皆發明鍾嶸“思君如流水既是即
目,明月照積雪羌無故實”之義,蓋其宗旨所在。其論黃庭堅用昆體工夫,而造
老杜渾成之地,尤為窺見深際。後來論黃詩者皆所未及。前有自序。題庚申閏月。
考庚申為紹興十年,當金熙宗天眷三年。弁以建炎元年使金,羈留十七年乃還,
則在金時所作也。末有鹹淳壬申月觀道人跋,稱得於永城人朱伯玉家。蓋北方所
傳之本。意弁使金時遺其稿於燕京,度宗時始傳至江左,故晁、陳二家皆不著錄。
觀元好問《中州集》收錄弁詩,知其著作散落北方者多,固不得以晚出疑之矣。
其序但題甲子,不著紹興紀年。殆亦金人傳寫,不用敵國之號,為之削去歟?
△《歲寒堂詩話》·二卷(永樂大典本)
宋張戒撰,錢曾《讀書敏求記》作趙戒,傳寫誤也。考戒名附見《宋史·趙
鼎傳》,不詳其始末。惟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載:戒,正平人。紹興五
年四月以趙鼎薦,得召對,授國子監丞。鼎稱其登第十餘年,曾作縣令,則嘗舉
進士也。又載紹興八年三月,戒以兵部員外郎守監察御史。是年八月,守殿中侍
御史。十一月,為司農少卿。旋坐疏留趙鼎,改外任。十二年,羅汝楫劾其沮和
議,黨於趙鼎、岳飛,特勒停。二十七年九月,以佐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觀。不
言所終,蓋即終於奉祠矣。初,戒以論事切直,為高宗所知。其言當以和為表,
以備為里,以戰為不得已,頗中時勢。故淮西之戰,則力劾張浚、趙開。而秦檜
欲屈己求和,則又力沮,卒與趙鼎並逐。蓋亦鯁亮之士也。是書通論古今詩人,
由宋蘇軾、黃庭堅上溯漢、魏、風、騷,分為五等。大旨尊李、杜而推陶、阮。
始明言志之義,而終之以無邪之旨,可謂不詭於正者。其論唐諸臣詠楊太真事,
皆為無禮。獨杜甫立言為得體,尤足維世教而正人心。又專論杜甫詩三十餘條,
亦多宋人詩話所未及。考《說郛》及《學海類編》載此書,均止寥寥三四頁。此
本為《永樂大典》所載,猶屬完帙。然有二條,此本遺去,而見於《學海類編》
者。今謹據以增入,庶為全璧。《讀書敏求記》本作一卷,今以篇頁稍繁,厘為
上下捲雲。
△《庚溪詩話》·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陳岩肖撰。岩肖字子象,金華人。父德固,死靖康之難。紹興八年,以任
子中詞科,仕至兵部侍郎。此編記其於靖康間游京師天清寺事,猶及北宋之末。
而書中稱高宗為太上皇帝,孝宗為今上皇帝,光宗為當今皇太子,則當成於淳熙
中。上溯靖康已六十年,蓋其晚年之筆也。卷首先載宋累朝御製,附以“漢高帝、
唐文皇、宣宗”三條。次即歷敘唐、宋詩家,各為評騭。而於元祐諸人,徵引尤
多。蓋時代相接,頗能得其緒餘,故所論皆具有矩矱。其中如趙與旹《賓退
錄》所稱《虞中琳送林季仲》詩,殊嫌陳腐。又厲鶚《宋詩紀事》摘所載蔡肇
《睦州詩》“疊嶂巧合丁字水,臘梅遲見二年花”句,實為杜牧之詩,亦間舛誤,
然大旨不詭於正。其論“山谷詩派”一條,深斥當時學者未得其妙,而但使聲韻
拗捩,詞語艱澀,以為江西格,尤為切中後來之病。至遺篇佚句,綴述見聞,亦
間有宋人詩集所未及者。宋末左圭嘗輯入《百川學海》中,但題西郊野叟述,而
佚其名氏。明胡應麟《筆叢》據中間論皇太子作詩一條,自題其名,始考定為岩
肖所作。然吳師道《敬鄉錄》已雲岩肖著《庚溪詩話》,具有明文,不待應麟始
知矣。
△《韻語陽秋》·二十卷(兩江總督采進本)
宋葛立方撰。立方有《歸愚集》,已著錄。是編雜評諸家之詩,不甚論句格
工拙,而多論意旨之是非,故曰陽秋,用晉人語也。然晉人以避諱之故,改春為
陽可也。宋不諱春而立方乃襲舊文,是好奇而無理矣。其中如偏重釋氏,謂歐陽
修夢見十王,得知罪福,後亦信佛之類,則未免虛誣;議屈原自沈為不知命之類,
則未免偏駁;論李、杜、蘇、黃皆相輕相詆之類,則未免附會。趙與旹《賓
退錄》嘗議其誤以鄭合敬詩為鄭谷詩,又議其不知阮鹹出處。今觀所載,如以江
淹“雜擬赤玉隱瑤溪”句為謝靈運詩;以蘇軾“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
影”句為杜甫詩;以李白“解道澄江淨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句為襲鄭谷之語,
皆未免舛誤,尚不止與旹之所糾。然大旨持論嚴正,其精確之處,亦未可盡
沒也。
△《卷一百九十五  集部四十八_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原文_國學 其它溪詩話》·十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黃徹撰。徹字常明,陳振孫《書錄解題》作莆田人。《八閩通志》作邵武
人,振孫時去徹未遠,當得其真也。朱彝尊《曝書亭集》有是書跋,厲鶚《宋詩
紀事》亦載徹詩。彝尊但據《八閩通志》知為紹興十五年進士,鶚亦但據此書自
序言其嘗官辰州,皆不詳其始末。惟鮑氏知不足齋藏本前有乾道四年陳俊卿序,
又有徹子廓,徹孫燾,及黃永存、聶棠四跋,燾跋載楊邦弼所作墓誌,稱徹登宣
和甲辰第。授辰州辰谿縣丞,就升令。在任五年,辟差沅州軍事判官攝倅事。繼
權麻陽縣,尋辟鄂之嘉魚令。復權岳之平江,越半歲即真。復忤權貴,棄官歸。
張浚欲辟之入幕,不肯就,遂終老於家。又稱其在沅州定猺賊之亂,在麻陽擒
巨寇曹成,在平江佐征楊麼,運餉亦有功。而卒以不善諧俗罷。所敘徹之生平,
尚可概見。彝尊及鶚蓋均未見此本,故所言或舛或略也。其論詩,大抵以風教為
本,不尚雕華。然徹本工詩,故能不失風人之旨。非務以語錄為宗,使比興之義
都絕者也。
△《唐詩紀事》·八十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計有功撰。有功字敏夫,其始末未詳。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載:
“紹興五年秋七月戊子,右承議郎新知簡州計有功提舉兩浙西路常平茶鹽公事。
有功,安仁人,張浚從舅也。”又考郭印《雲溪集》,有和計敏夫《留題雲溪詩》
曰:“知君絕學謝芸編,語默行藏不礙禪。親到雲溪重說偈,天開地辟見純全。”
則敏夫為南渡時人。詳印詩意,蓋耽味禪悅之士。而是集乃留心風雅,採摭繁富,
於唐一代詩人或錄名篇,或紀本事,兼詳其世系爵里,凡一千一百五十家。唐人
詩集不傳於世者,多賴是書以存。其某篇為某集所取者,如《極玄集》、《主客
圖》之類亦一一詳註。今姚合之書猶存。張為之書獨藉此編以見梗概,猶可考其
孰為主,孰為客,孰為及門,孰為升堂,孰為入室。則其輯錄之功,亦不可沒也。
惟其中多委巷之談。如謂李白微時曾為縣吏,並載其牽牛之謔、溺女之篇。俳諧
猥瑣,依託顯然,則是榛楛之勿翦耳。
△《觀林詩話》·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宋吳聿撰。聿字子書,自署楚東人。楚東地廣,莫能知其邑里。陳振孫《書
錄解題》載此書,亦云不知何人。案書中稱“衣冠中有微時為小吏者,作《三角
亭詩》,有‘夜欠一檐雨,春無四面花’之語。獻其所事,異之,使學。果後登
第,今為郎矣”云云。案曾三《異同話錄》載此事,稱為餘子清之祖仁廓。則子
書蓋南宋初人,故所稱引,上至蘇軾、黃庭堅、賀鑄,下至汪藻、王宣而止也。
其中如辨陸厥《中山王孺子妾歌》誤用安陵君一條,李善《文選注》已先有此論。
聿抒為新得,蓋偶未及檢。又引《摭言》趙牧學李長吉歌詩一條,《摭言》無此
文,蓋記杜牧語又誤增學李長吉歌詩一句,亦為疏舛。卷末錄謝朓事三條,不加
論斷,殊無所取。核其詞意,似乎欲解王安石、歐陽修倡和詩中“吏部文章二百
年”句,而其文未畢。或傳寫有所佚脫,又誤分一則為三則歟?聿之詩學出於元
祐,於當時佚事,尤所究心。如謂黃庭堅論黃獨為土芋,而雲或以為黃精者,乃
指蘇軾“詩人空腹待黃精,生事只看長柄械”句,而不欲顯名。又陳師道所稱
“但解開門留我住,主人不問是誰家”句,乃蘇軾《藏春》兩絕句之一,托雲古
語。又蘇軾“不向如皋閒射雉,人間何以得卿卿”句,世譏軾誤以如皋為地名。
聿謂親見其手寫《會獵詩》,“不向”乃作“向不”。又軾嘗名賈耘老之妾曰雙
荷葉,世不曉所謂。聿謂其事載《泉南老人集》,取雙髻並前之義,其名出於溫
庭筠詞。《澠水燕談》稱張舜民題蘇軾《老人行役》詩,乃蘇轍作,王辟之誤記。
軾《梅花詩》用返魂字乃用韓偓《金鑾秘記》中語。說者誤引“蘇德哥及聚窟州
返魂香”事。皆查慎行補註蘇詩所未及。又如黃庭堅《與惠洪》詩,實用陳平
“傳解衣臝而刺船”句相謔。洪作《冷齋夜話》,乃以欲加冠巾自解,與庭堅自
稱從王安石得古詩句法,及安石詞“揉藍一水縈花草”句,乃追用所見江上人家
壁間絕句諸事,亦他書所未言。至於引郭義恭《廣志》證陸龜蒙詩“蕙炷”字,
引尉遲樞《南楚新聞》證僧詩“氈根”字,引《隋書·禮志》證古詩“長跪問故
夫”句,引許慎《說文》證“衣亦可名不借,不獨草屨”,引《南史·邱仲宇傳》
證唐詩《半夜鍾》,引《宋書》證“吳融誤用虞嘯”事,引《世說新語》庾亮事
證“著屐登樓”。引《元結自序》證歐陽修、黃庭堅誤讀笭箵字,引潘岳《西征
賦》證晁錯之錯可讀七各切,引江淹《雜擬詩》證《東觀奏記》誤稱沈約,引顧
愔《新羅圖記》證松五粒非五鬛,引《歌錄》證殷芸小說誤解蜻蛚,引《西京雜
記》駁賀鑄詞誤用玉硯生冰。以及駁蘇軾誤以白居易《除夜詩》為《寒食詩》,
以長桑君為倉公,以《左傳》“小人之食”為“小人之羹”諸條,皆足以資考證。
在宋人詩話之中,亦可謂之佳本矣。
△《四六談麈》·一卷(浙江汪啟淑家藏本)
案此書為左圭《百川學海》所刊舊本。卷首但題靈石山藥寮字,不著撰人。
《書錄解題》載為謝伋撰,考書中時自稱伋,則其說是也。伋字景思,上蔡人。
官至太常少卿。參政克家之子,良佐之從孫。所稱逍遙公,即良佐也。其論四六,
多以命意遣詞分工拙,視王銍《四六話》所見較深。其謂四六施於制誥、表奏、
文檄,本以便宣讀,多以四字六字為句。宣和間多用全文長句為對,習尚之久,
至今未能全變。前輩無此格。又謂四六之工在於翦裁,若全句對全句,何以見工。
尤切中南宋之弊。其中所摘名句,雖與他書互見者多,然實自具別裁,不同剿襲。
如王銍《四六話》載廖明略賀安厚卿、張丞相諸啟,凡數聯,伋皆不取,而別
取其為厚卿《舉掛功德疏》一篇,知非隨人作計者矣。費袞《梁谿漫志》曰:
“謝景思《四六談麈》甚新奇,然載陳去非草義陽朱丞相制有語忌,令貼改事。”
又載:“謝顯道初不入黨籍,朱震乞依黨籍例命官事皆誤。朱制乃有旨令綦處厚
貼麻,非令其自貼改。謝顯道崇寧元年實曾入黨籍,景思記當時所見,偶爾差舛。
恐誤作史者採取,故為是正之”云云。是疏漏之處,亦所不免。然不以一二微瑕
掩也。
△《環溪詩話》·一卷(永樂大典本)
不著撰人名氏。皆品評吳沆之詩,及述沆論詩之語。卷首稱沆為先環溪,又
注其下曰:“此集非門人所編,只稱先生為環溪,蓋其後人所追記。”趙與旹
《賓退錄》稱為吳德遠《環溪詩話》,似乎沆所自著者誤也。沆所著有《三墳訓
義》、《易璇璣》、《論語發微》、《易禮圖說》、《老子解》、《環溪集》諸
書。今惟《易璇璣》存,已著於錄。其經術頗有足取,而詩亦戛戛自為,不囿於
當時風氣。其大旨以杜甫為一祖,李白、韓愈為二宗。亦間作黃庭堅體,然非所
專主。其與張右丞論杜詩“旌旗日暖龍蛇動”句為一句能言五物,“乾坤日夜浮”
句為一句能滿天下一條(案第一條孫尚書xia6*注曰:“環溪所與人議論。只稱官職
不敢指名字。”故《賓退錄》不知張右丞之名。今亦仍其原文。)《賓退錄》嘗
駁之曰:“若以句中事物之多為工,則必皆如陳無已‘椒檜楠櫨楓柞樟’之句
(案陳師道此句實本之《柏梁台詩》“枇杷橘栗桃李梅”非所自創,趙與旹
不引漢詩而引此句,或以漢詩僅六物歟),而後可以獨步,雖杜子美亦不能專美。
若以‘乾坤日夜浮’為滿天下句,則凡言天地宇宙四海者皆足以當之矣,何謂無
也。張輔喜司馬子長五十萬言紀三千年事,張右丞喜杜子美一句談五物,識趣正
同”云云。其掊擊頗當。蓋宋詩多空疏率易,故沆立多用實字則健之說。而主持
太過,遂至於偏。又所舉白間黃里,殺青生白、素王黃帝、小烏大白、竹馬木牛、
玉山銀海諸偶句,亦小巧細碎,頗於雅調有乖。所自為詩如“草迷花徑煩調護,
水汨蓮塘欠節宣”之類,自謂摹仿豫章。實僅得其不佳處,尤不可訓。然其取法
終高,宗旨終正,在宋人詩話之中,不能不存備一家也。趙與虤《娛書堂詩
話》亦稱其《觀獲詩》“新月輝輝動,黃雲漸漸收”之句為形容最工雲。
△《竹坡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周紫芝撰。紫芝有《太倉稊米集》,已著錄。周必大《二老堂詩話》辨金
鎖甲一條,稱《紫芝詩話》百篇,此本惟存八十條。又《山海經》詩一條稱《竹
坡詩話》第一卷,則必有第二卷矣。此本惟存一卷,蓋殘闕也。必大嘗譏其解綠
沈金鎖之疏失。又譏其論陶潛“刑天舞乾戚”句剿襲曾紘之說。又譏其《論譙國
集》一條,皆中其失。他如論王維襲李嘉祐詩,尚沿李肇《國史補》之誤。論柳
宗元身在刀山之類,亦近於惡諢。然如《辨嘲鼾睡》非韓愈作,辨《留春不住
詞非王安石作,辨《韓愈調張籍詩》非為元稹作,皆有特見。其餘亦頗多可采。
惟其中李白、柳公權與文宗論詩一條,時代殊不相及。此非僻人僻事,紫芝不容
舛謬至此。殆傳寫者之誤歟?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六十卷、《後集》·四十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胡仔撰。仔字元任,績溪人。舜陟之子,以蔭授迪功郎、兩浙轉運司幹辦
公事,官至奉議郎,知常州晉陵縣。後卜居湖州,自號“苕溪漁隱”。其書繼阮
閱《詩話總龜》而作。前有自序,稱“閱所載者皆不錄”。二書相輔而行,北宋
以前之詩話大抵略備矣。然閱書多錄雜事,頗近小說。此則論文考義者居多,去
取較為謹嚴。閱書分類編輯,多立門目。此則惟以作者時代為先後,能成家者列
其名,瑣聞軼句則或附錄之,或類聚之,體例亦較為明晰。閱書惟採摭舊文,無
所考正。此則多附辨證之語,尤足以資參訂。故閱書不甚見重於世,而此書則諸
家援據,多所取資焉。《新安文獻志》引方回《漁隱叢話》考曰:“元任寓居霅
上,謂阮閱《閎休詩總》成於宣和癸卯,遺落元祐諸公。乃增纂集自國風、漢、
魏、六朝以至南渡之初,最大家數,特出其名。餘入雜紀,以年代為後先。回幼
好之,學詩實自此始。元任以閎休分門為未然,有湯岩起者,閎休鄉人,著《詩
海遺珠》,又以元任為不然。回聞之吾州羅任臣毅卿,所病者元任紀其自作之詩
不甚佳耳。其以歷代詩人為先後,於諸家詩話有去有取,間斷以己意,視皇朝類
苑中概而並書者,豈不為優”云云。雖鄉曲之言,要亦不失公論也。
△《文則》·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陳騤撰。騤有《南宋館閣錄》,已著錄。按《太平御覽》引摯虞《文
章流別論》曰:“古詩之四言者,‘振鷺于飛’是也,漢郊廟歌多用之。五言者,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是也,樂府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是也,
樂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黃鳥止於桑’是也,於俳調倡樂世用之。九言者,
‘泂酌彼行潦浥彼注茲’是也,不入歌謠之章,故世希為之。”文章句法,推本
《六經》矣,茲其權輿也。劉知幾《史通》特出《模擬》一篇,於貌同心異、貌
異心同辨析特精,是又不以句法求六經矣。騤此書所列文章體式,雖該括諸家,
而大旨皆準經以立制。其不使人根據訓典,鎔精理以立言,而徒較量於文字之增
減,未免逐末而遺本。又分門別類,頗嫌於太瑣太拘,亦不免舍大而求細。然取
格法於聖籍,終勝摹機調於後人。其所標舉,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不必以定
法泥此書,亦不必以定法病此書也。
△《二老堂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周必大撰。必大有《玉堂雜記》,已著錄。是書其論詩之語,凡四十六條,
原載《平園集》中。此後人鈔出別行者也。必大學問博洽,又熟於掌故,故所論
多主於考證。如“王禹偁不知貢舉”一條,“劉禹錫淮陰行”一條,“歐陽修詩
報班齊”一條,又“陸遊說蘇軾詩”一條,周紫芝“論金鎖甲”一條,司空山
“李白詩”一條,杜甫“詩閒殷闌韻”一條,皆極精審。至於“奚斯作頌”一條,
偏主揚雄之說;“梅葩墜素”一條,牽合韓愈之語。皆未免偏執。又辨“縹緲”
字一條,知引蘇軾詩,而不知出王延壽《靈光殿賦》。辨“一麾江海”一條,知
不本顏延之詩,而不知出於崔豹《古今注》。是皆援據偶疏者。然較其大致,究
非學有本原者不能作也。
△《誠齋詩話》·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楊萬里撰。萬里有《誠齋易傳》,已著錄。此編題曰詩話,而論文之語乃
多於詩,又頗及諧謔雜事。蓋宋人所著,往往如斯,不但萬里也。萬里本以詩名,
故所論往往中理。而萬里為詩,好用文句及俚語。故以李師中之“山如仁者壽,
水似聖之清”為善用經。以蘇軾之“避謗詩尋醫,畏病酒入務”,僧顯萬之“探
支春色牆頭朵,闌入風光竹外梢”為善用字。與自稱其“立岸風大壯,還舟燈小
明”,以詩篇名對易卦者,均非定論。又李商隱“夜半宴歸宮漏永,薜王沉醉壽
王醒”二句,暴揚國惡,至為無禮。萬里以為微婉顯晦,盡而不汙,尤宋人作詩
好為訐激之習氣矣。至於萬里時代距南渡初不遠,乃以隆祐太后布告中外手詔為
勸進高宗手書,於考論典故亦為紕謬。殆所謂瑕瑜不掩,利鈍互陳者歟?全書已
編入《誠齋集》中。此乃別行之本,今亦別著於錄焉。
△《餘師錄》·四卷(永樂大典本)
宋王正德撰。正德《宋史》無傳,其爵里皆未詳。此書前有自序,稱紹熙四
年,則光宗時人也。其書輯前代論文之語,自北齊下迄於宋。雖習見者較多,而
當時遺籍今不盡傳者,亦往往而在。宋人論文,多區分門戶,務為溢美溢惡之辭。
是錄採集眾說,不參論斷,而去取之間,頗為不苟,尤足尚也。徵引時有小誤,
蓋傳寫之訛。序稱疲於酬答,錄此以代口述。故時代先後,略不銓次。此書《宋
志》不著錄。《文淵閣書目》載王正德《餘師錄》一部,一冊,亦久無傳本。惟
載於《永樂大典》中,首尾雖完具,而不分卷數。今約略篇頁,定為四卷。各考
其訛闕,注於句下。序次則仍其舊雲。
△《滄浪詩話》·一卷(內府藏本)
宋嚴羽撰。羽有詩集,已著錄。此書或稱《滄浪吟卷》。蓋閩中刊本,以詩
話置詩集之前為第一卷,故襲其詩集之名,實非其本名也。首詩辨,次詩體,次
詩法,次詩評,次詩證,凡五門。末附《與吳景仙論詩書》。大旨取盛唐為宗,
主於妙悟。故以如空中音,如象中色,如鏡中花,如水中月,如羚羊掛角,無跡
可尋,為詩家之極則。明胡應麟比之達摩西來,獨辟禪宗。而馮班作《嚴氏糾繆》
一卷,至詆為囈語。要其時宋代之詩競涉論宗,又四靈之派方盛,世皆以晚唐
相高,故為此一家之言,以救一時之弊。後人輾轉承流,漸至於浮光掠影,初非
羽之所及知。譽者太過,毀者亦太過也。錢曾《讀書敏求記》又摘其《九章》不
如《九歌》,《九歌·哀郢》尤妙之語,以為九歌之內無《哀郢》,詆羽未讀
《離騷》。然此或一時筆誤,或傳寫有訛,均未可定。曾遽加輕詆,未免佻薄。
如趙宧光於六書之學固為弇陋,然《說文長箋》引“虎兕出於柙”句誤稱孟子,
其過當在鈔胥。顧炎武作《日知錄》遽謂其未讀《論語》,豈足以服其心乎?
△《詩人玉屑》·二十卷(內府藏本)
宋魏慶之撰。慶之字醇甫,號菊莊,建安人。是編前有淳祐甲辰黃昇序,
(案昇字原本作易,蓋偶從篆體,說在昇花庵詞條下。)稱其有才而不屑科第,
惟種菊千叢,日與騷人逸士觴詠於其間。蓋亦宋末江湖一派也。宋人喜為詩話,
裒集成編者至多。傳於今者,惟阮閱《詩話總龜》、蔡正孫《詩林廣記》、胡仔
《苕溪漁隱叢話》及慶之是編卷帙為富。然《總龜》蕪雜,《廣記》掛漏,均不
及胡、魏兩家之書。仔書作於高宗時,所錄北宋人語為多;慶之書作於度宗時,
所錄南宋人語較備。二書相輔,宋人論詩之概亦略具矣。慶之書以格法分類,與
仔書體例稍殊。其兼采齊己風騷旨格偽本,詭立句律之名,頗失簡擇。又如禁體
之中載蒲鞋詩之類,亦殊猥陋。論韓愈《精衛銜石填海》“人皆譏造次,我獨賞
專精”二句,為勝錢起“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二句之類,是非亦未平允。
然採摭既繁,菁華斯寓。鍾嶸所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者,亦庶幾焉!固論詩者
所必資也。
△《娛書堂詩話》·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宋趙與虤撰。虤字集韻音牛閒切,說文訓為虎怒,故其字為威伯。
以《宋史·宗室表》連名次第考之,蓋太祖十世孫也。書中多稱陸游、楊萬里、
樓鑰晚年之作,又稱宗人紫芝,是寧宗以後人矣。其論詩源出江西,而兼涉於江
湖宗派。故所稱述如羅隱、范仲淹《釣台詩》,高端叔《雨詩》,又“桂子梅花”
一聯,毛國英《投岳飛詩》,羅隱《繡詩》,沙門《游雁宕詩》,唐宣宗《百丈
山詩》,姜夔《潘轉庵贈答詩》,黃景說《賀周必大致仕詩》,無名氏《濞亭詩》,
危稹《送柴中行致仕詩》,徐得之《明妃曲》,黃居萬《瀑布詩》,無名氏《龜
峰詩》,周鎬《將雨詩》,壽趙《倅詩》,劉詠《八月十四夜詩》、雙柏句、撲
滿子句、《寓興詩》,楊萬里所稱劉應時詩,唐人《汴河詩》,陸九淵少作,石
延年《夷齊廟詩》,無名氏《天開圖畫亭詩》,劉敞《種柏詩》,吳鎰絕句,江
東客獻楊萬里詩,劉概詩,徐似道、楊萬里贈答詩,趙橫《釣台詩》,白居易
《周公恐懼流言日》一首。及作詩用法文一條。大抵皆凡近之語,評品殊為未當。
蓋爾時風氣類然。然名章俊句,軼事逸文,亦絡繹其間,頗足以資聞見。失於蕪
雜則有之,要其精華不可棄也。書中辨證僅兩條:其一解錢惟演《無題詩》“夜
長惟有辟寒金”句,據《拾遺記》“嗽金鳥”事,謂辟字當作畏辟之辟,讀去聲,
惟演誤讀入聲,以為辟除之辟,其說頗允。其一解楊億《無題詩》“死諱文成食
馬肝”句,不引《史記》之正文,而牽引《拾遺記》“馬肝石”事,則支離無理。
且兩條皆惟據王嘉書,知考據非其所長,存而不論可矣。
△《後村詩話前集》·二卷、《後集》·二卷、《續集》·四卷、《新集》
·六卷(編修汪如藻家藏本)
宋劉克莊撰。克莊有《後村集》,已著錄。所撰詩話惟前集有本別行,其餘
皆編入文集中,共十四卷。末有自跋,稱前後二集為六十至七十歲時所作。續集
四卷,為八十歲時所作。新集六卷,則八十二歲時作也。克莊晚節頹唐,詩亦漸
趨潦倒。如《發脫詩》之“論為城旦寧非恕,度作沙彌亦自佳。老吏詩之只恐閻
羅難抹過,鐵鞭他日鬼臀紅”。殆足資笑噱。然論詩則具有條理,真德秀作《文
正宗》,以詩歌一門屬之克莊。克莊所取,如漢武《秋風詞》及三謝之類。德
秀多刪之,克莊意不為然。其說今載前集第一卷中。蓋克莊於詩為專門,而德秀
於詩則未能深解,宜其方枘而圓鑿也。前集、後集、續集統論漢、魏以下,而唐、
宋人詩為多。新集六卷,則詳論唐人之詩。皆採摘菁華,品題優劣。往往連錄全
篇,較他家詩話兼涉考證者,為例稍殊。蓋用《唐詩紀事》之例。所載宋代諸詩,
其集不傳於今者十之五六,亦皆賴是書以存,可稱善本。其中如《韓詩外傳》、
《西京雜記》、《朝野僉載》諸書,往往連篇鈔錄至一二十條不止,以至沈既濟
駁武后本紀之類,泛及史事,皆與詩無涉,殊為例不純。又如謂杜牧兄弟分黨牛、
李,以為高義,而不知為門戶之私。謂吳融、韓偓國蹙主辱,絕無感時傷事之作。
似但據《唐英歌詩》、《香奩集》,而於《韓內翰集》則殊未詳閱,持論亦或偶
疏。至於既詆《玉台新詠》為淫哇,而又詳錄其續集。既稱歐陽修厭薄楊、劉,
又稱其推重楊、劉。尤自相矛盾。然要其大旨則精核者多,固迥在南宋諸家詩話
上也。
△《荊溪林下偶談》·四卷(內府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以所載“文字好罵”一條,知其姓吳。書中推重葉適,不一
而足。姚士粦跋謂以《水心集》考之,惟有《即事兼謝吳民表宣義》詩六首,及
《答吳明輔》一書,不知即其人否。案元無名氏《南溪詩話》引此書一條,稱為
吳子良《荊溪林下偶談》。又陳櫟勤《有堂隨錄》曰:“陳筠窗名耆卿,字壽老。
吳荊溪名子良,字明輔。二人皆宗水心為文。然則此書確為子良作矣。子良,臨
海人。寶慶二年進士。官至湖南運使、太府少卿。別著有《荊溪集》,今已佚。
惟陳景沂《全芳備祖前集》載其《葵花》一絕句。此書皆其論詩評文之語,所見
頗多精確。所記葉適作《徐道暉墓誌》、《王本叔詩序》、《劉潛夫詩卷跋》皆
有不取晚唐之說,蓋其暮年自悔之論。獨詳錄之,其識高於當時諸人遠矣。舊本
八卷,此本四卷,殆士粦所合併也。
△《草堂詩話》·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蔡夢弼撰。夢弼,建安人。其始末未詳。嘗著《杜工部草堂詩箋》及此書。
今詩箋久佚,惟此書僅存。皆論說杜甫之詩。曰草堂者,甫客蜀時所居也。凡二
百餘條,皆采自宋人詩話、語錄、文集、說部,而所取惟《韻語陽秋》為多。
《宋史·藝文志》載方道醇《集諸家老杜詩評》五卷,方銓《續老杜詩評》五卷,
陳振孫《書錄解題》載莆田方道深《續集諸家老杜詩評》一卷,又載《杜詩發揮》
一卷。今惟方道深書見於《永樂大典》中,餘皆不傳。然道深書瑣碎冗雜,無可
採錄,不及此書之詳贍。近代注杜詩者徵引此書,多者不過十餘則,皆似未見其
全帙。此本為吳縣惠棟所藏,蓋亦希覯之笈矣。舊本與魯訔、趙子櫟所撰《杜工
部年譜》合為一冊,而以魯訔一序冠於此書之前。蓋以篇中有王士禎跋語,先訔
而後夢弼,故編次從之。今魯、趙二譜別入傳記類中,故仍移訔序冠於譜前,以
復其舊,不更載於此書焉。
△《文章精義》·一卷(永樂大典本)
是書世無傳本,諸家書目亦皆不載,惟《永樂大典》有之。但題曰李耆卿撰,
而不著時代,亦不知耆卿何許人。考焦竑《經籍志》有李塗《文章精義》二卷,
書名及李姓皆與此本相合,則耆卿或塗之字歟?載籍無徵,其為一為二,蓋莫之
詳矣。其論文多原本《六經》,不屑屑於聲律章句。而於工拙繁簡之間,源流得
失之辨,皆一一如別白黑,具有鑒裁。其言蘇氏之文不離乎縱橫,程氏之文不離
乎訓詁。持平之論,破除洛、蜀之門戶,尤南宋人所不肯言。又世傳韓文如潮,
蘇文如海,及春蠶作繭之說,皆習用而昧其出處。今檢核斯語,亦具見於是書。
蓋其初本為世所傳誦,故遺文剩語,口授至今。嗣以卷帙寥寥,易於散佚,沉晦
者遂數百年。今逢新地右文,得以復見於世,亦其名言至理有不可磨滅者歟?
△《竹莊詩話》·二十四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錢曾《讀書敏求記》作竹莊居士,不知何時人。遍蒐《古今
詩評》、《雜錄》,列其說於前,而以全首附於後,乃詩話之中絕佳者。考《宋
史·藝文志》有何谿汶《竹莊詩話》二十七卷,蓋即此書。惟今本二十四卷,其
數少異。或傳寫佚其三卷,或後人有所合併,或《宋史》誤四為七,均未可知。
然出自宋人則無疑也。是書與蔡正孫《詩林廣記》體例略同,皆名為詩評,實如
總集。使觀者即其所評與原詩互相考證,可以見作者之意旨,並可以見論者之是
非。視他家詩話但拈一句一聯而不睹其詩之首尾,或渾稱某人某篇而不知其語云
何者,固為勝之。惟正孫書以評列詩後,此以評列詩前,為小變耳。其所引證,
如《五經詩事》、《歐公餘話》、《洪駒父詩話》、《潘子真詩話》、《桐江詩
話》、《筆墨閒錄》、劉次莊《樂府集》、邵公《序樂府後錄》之類,今皆未見
傳本。而呂氏《童蒙訓論詩》之語,今世所行重刊本,皆削去不載。此書所錄,
尚見其梗概。又此書作於宋末,所見詩集猶皆古本,如《焦仲卿妻詩》明人活字
版《玉台新詠》妄增“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二句,謬傳至今。實則郭茂倩、
左克明兩家樂府及舊本《玉台新詠》皆無之。此書亦無此二句,足相證明。即其
所載習見之詩,亦有資考校也。
△《浩然齋雅談》·三卷(永樂大典本)
宋周密撰。密所著書凡數種,其《癸辛雜識》、《齊東野語》皆記宋末元初
之事。《雲煙過眼錄》皆記書畫古器,今並有刊版。其《澄懷錄》、《續錄》則
輯清談。《志雅堂雜鈔》則博涉瑣事,今惟鈔本僅存,皆已別著錄。《千頃堂書
目》載密所著尚有《志雅堂耳目鈔》及此書,而藏弆之家並無傳本,惟此書散見
《永樂大典》中。其書體類說部,所載實皆詩文評。今搜輯排纂,以考證經史、
評論文章者為上卷,以詩話為中卷,以詞話為下卷。各以類從,尚裒然成帙。密
本南宋遺老,多識舊人舊事。故其所記佚篇斷闋,什九為他書所不載。朱彝尊編
《詞綜》,厲鶚編《宋詩紀事》,符曾等七人編《南宋雜事》詩,皆博採群書,
號為繁富。而是書所載故實,亦皆未嘗引據,則希覯可知矣。其中考證經義,如
解詩“巧笑倩兮”,疑口輔當為笑靨,而不知類篇面部已有此文。解易“井谷射
鮒”,以鮒為鯽,不知說文鯽字本訓烏鰂,後世乃藉以名鮒,羅願《爾雅翼》
辨之已明。如斯之類,於訓詁皆未免稍疏。然密本詞人,考證乃其旁涉,不足為
譏。若其評騭詩文,則固具有根柢,非如阮閱諸人漫然蒐輯,不擇精觕者也。
宋人詩話,傳者如林,大抵陳陳相因,輾轉援引。是書頗具鑒裁,而沉晦有年。
隱而復出,足以新藝苑之耳目,是固宜亟廣其傳者矣。
△《對床夜語》·五卷(大理寺卿陸錫熊家藏本)
宋范晞文撰。晞文字景文,號藥莊,錢塘人,太學生。鹹淳丙寅,同葉李、
蕭規等上書劾賈似道。似道文致其泥金飾齋匾事,竄瓊州。元世祖時,程鉅夫薦
晞文及趙孟頫於朝。孟頫應詔即出,晞文迄不受職,流寓無錫以終。是編成於景
定中,皆論詩之語。其間如論曹植《七哀詩》,但知古者未拘音韻,而不能通古
韻之所以然。故轉以魏文帝詩押“橫”字入陽部,阮籍詩押“嗟”字入歌部為疑。
論杜甫律詩拗字,謂執以為例則盡成死法。不知唐律雙拗單拗,平仄相救,實有
定規,非以意為出入。論古人某句本某句,而於劉灣《雲南行》“妻行求死夫,
父行求死子”句,不知本漢《華容夫人歌》,亦或不盡得根源。至於議王安石誤
以皇甫冉詩為杜詩,其說是矣。而李端《蕪城懷古》詩則誤執《才調集》刪本指
為絕句,王維《送邱為下第》詩則誤以為沈佺期作。亦不能無所舛訛,其推重許
渾而力排李商隱,尤非公論。然當南宋季年,詩道陵夷之日,獨能排習尚之乖。
如曰四靈倡唐詩者也,就而求其工者趙紫芝也。然具眼猶以為未盡者,蓋惜其立
志未高,而止於姚、賈也。學者闖其閫奧,辟而廣之,猶懼其失。乃尖纖淺易,
萬喙一聲,牢不可破,曰此四靈體也。其植根固,其流波漫,日就衰壞,不復振
起,宗之者反所以累之也。又曰:“今之以詩鳴者,不曰四靈,則曰晚唐。文章
與時高下,晚唐為何時耶?”其所見實在江湖諸人上。故沿波討源,頗能探索漢、
魏、六朝、唐人舊法,於詩學多所發明雲。
△《詩林廣記前集》·十卷、《後集》·十卷(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
宋蔡正孫撰。正孫字粹然,自號“蒙齋野逸”。前有自序,題歲在屠維赤奮
若,蓋己丑年作。考“黃庭堅寄蘇轍詩”條引熊禾語,則當為元太祖至元二十六
年,時宋亡十年矣。《謝枋得集》附錄贈行諸篇中有正孫詩一首,蓋即其人也。
其書前集載陶潛至元微之共二十四人,而九卷附錄薛能等三人,十卷附錄薛道衡
等五人。後集載歐陽修至劉攽二十八人,止於北宋。其目錄之末,稱編選未盡者
見於續集刊行。今續集則未見焉。兩集皆以詩隸人,而以詩話隸詩。各載其全篇
於前,而所引諸說則下詩二格,條列於後。體例在總集、詩話之間。國朝厲鶚作
《宋詩紀事》,實用其例。然此書凡無所評論考證者,即不空錄其詩。較鶚書之
兼用《唐詩紀事》例者,又小異爾。
卷一百九十五  集部四十八_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原文_國學 其它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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