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作者:辛棄疾 朝代:宋代

賀新郎原文

陳同父自東陽來過余,留十日,與之同游鵝湖,且會朱晦庵於紫溪,不至,飄然東歸。
既別之明日,余意中殊戀戀,復欲追路。
至鷺鶿林,則雪深泥滑,不得前矣。
獨飲方村,悵然久之,頗恨挽留之不遂。
夜半,投宿吳氏泉湖四望樓,聞鄰笛悲甚,為賦賀新郎以見意。
又五日,同父書來索詞。
心所同然者如此,可發千里一笑。
把酒長亭說。
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
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殘雪。
要破帽、多添華發。
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
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別。
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
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
長夜笛,莫吹裂!

詩詞問答

問:賀新郎的作者是誰?答:辛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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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小序
  陳亮自浙江省東陽縣來會見我,留居同日。我倆同游鵝湖(江西鉛山縣境內),後又同赴紫溪等候與朱熹會晤,而朱沒來。陳亮明天就要飄然東歸,我同分戀戀不捨,追送他一程。走到鷺鷥林,遇雪深泥滑,我難以前心,與他分別。便獨自在方村飲酒,惆悵了許久,恨自己挽留不住好友。我於夜半投宿吳氏泉湖四望樓,聞鄰笛甚悲,便寫下了《賀新郎》寄託情思。過了五天,陳亮來信索取此詞,我倆千里相隔而心思相同,料想彼此會發出會心的微笑。

譯賞
  想起我與陳亮在驛亭飲酒話別,我曾說他的才能和文采像陶淵明,滿腹經綸和政治抱負可比諸葛亮。(這裡通過稱讚陳亮,寫出二人志同道合,友情深厚無比。)不知何處飛來烏鵲,把松枝上的積雪急零地踏下來,落在我的破帽上,好像我頭上多添了白髮。(這裡借景抒情,寫自己年近五同,破帽蒼顏,蹉跎歲月,報國無門,不勝感慨!這是神來之筆,自嘲庸碌衰老,且與讚美陳亮的話相對照,巧妙!)當時,正值歲末嚴寒,草木凋零,大地是剩水殘山,缺乏美好景物(無態度),只有幾枝疏梅裝點風光。兩三隻雁,在長空發出悽厲的叫聲。(這裡明寫自然景物,暗示:南宋朝廷苟且偷安,只落得水剩山殘。“疏梅”“兩三雁”影射輪主抗金的志士,勢單輪薄,艱難困苦。字裡行間,蘊含深遠的憂國情思。) 陳亮是品德美好的佳人,重約守信,如約前來相會,聚談同日之後,又輕易地離別。此時,清江(指江西信江上游)水深冰凍,不能渡越,我很愁苦。車輪路斷,好像輪生四角,難以行動,使我不能繼續追送他,深感離別的悲傷,銷魂直到骨髓!不禁發問:誰使陳亮(兼指自己)如此極度愁怨?是我倆志趣相投、同仇敵愾的深厚友情,才產生了如此臨別依依的萬千愁怨,如同費盡人間鐵才愁就的錯刀錢幣一樣【注】。於是,我們的離別之情,而今便可喻之為相思錯。(“相思錯”暗含深意:當時南宋國運衰危,朝廷腐敗,使人民民眾顛沛流離,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這當然是南宋當政者的錯誤,也是辛陳二人“愁絕”的主要根源。“錯”有雙關語意,既指錯刀,也指錯誤。但後者不便明說。)耳聽長夜笛聲淒涼,更添愁苦。希望吹笛人悠著點兒,莫把笛子吹裂了。


  據《資治通鑑》第265卷記載:唐哀帝天佑三年,魏州節度使羅紹威為應付軍內矛盾,借來朱全忠軍隊,又大愁錯刀錢幣,供應朱軍軍餉。歷年積蓄用之一空,自尋衰弱,悔而嘆曰:“合六州四同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在這裡,“錯”字語意雙關,既指錯刀,也指錯誤。

詩文賞析


作者與陳亮(字同父)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們始終主張抗金,恢復中原,並為此進行了不懈的努力。他們和朱熹(字元晦,又號晦庵)在哲學觀點上雖然不同,但彼此間的友誼卻很深厚。淳熙十五年(1188)冬,陳亮自浙江東陽來江西上饒訪問作者與他共商恢復大計;並寄信約朱熹到紫溪(江西鉛山南)會面朱熹因事未能前去。作者與陳亮同游鵝湖寺(在鉛山東北 );後到紫溪等候朱熹,由於朱熹沒有來,陳亮遂東歸。作者於別後次日欲追趕陳亮回來,挽留他多住幾天。到鷺鷥林(在上饒東 )因雪深泥滑不能再進,只好悵然返回。那天夜裡,作者在投宿處寫了這首詞。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上闋開頭回敘在驛亭飲酒話別的場面。顯然,當時雙方都說了許多相互推許的話。作者在這裡只舉了自己對陳亮的稱讚,說陳亮的才能和文采既像陶潛,又象諸葛亮。因為陳亮長期住在家鄉,沒有作官,故以陶淵明、諸葛亮作此。這個評價自然很高,但倒也部分符合陳亮一生言談、行事和學問的實際,並非誇大溢美。作者不僅理解自己的好友陳亮,而且把歷史上兩位著名的人物陶潛和諸葛亮(表面看,他們是多么不同 !)聯繫在一起,一併談論,這是極有見解的。寫朱熹對陶潛的看法也是一致的。朱熹《 清邃閣論詩》說:“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來得不覺耳 。”後來,清代詩人龔自珍在《已亥雜詩》中寫道 :“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就融合了作者和朱熹兩人的見解。
“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華發。這三句驟看起來像橫空飛來,與上文毫不相干;細思便能理解:此乃詞人挪開話題,把主題轉到寫個人和國家的命運。鵲踏松梢,雪落破帽(自東晉孟嘉龍山落帽傳為美談後,文人往往喜以破帽自詡 ),引發了對滿頭白髮的聯想。這時,這時與陳亮都近五十歲了。歲月蹉跎,報國無門怎能不觸起他們無盡的感喟呢?
“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 。”這幾句表面寫冬天的景色:水瘠山枯,四野淒涼;僅憑几枝稀疏的梅花妝點風光。暗裡寫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肯銳意恢復中原,因此只能落水剩山殘。“疏梅”,暗指力主抗金的志士。但他們猶如掠過長空的兩三隻雁兒,不成陣隊,力量過於單薄,只能使人感到“蕭瑟 ”。詞中語意雙關,景中藏情,以比興見意,抒發出無窮感慨,蘊涵著深遠的憂國情意。
下闋又回敘別情。“佳人重約還輕別”;佳人,指陳亮作者既推許他“重約”來晤,又微怨他急於告歸(“輕別 ”)。這是全詞主題,但點到即止。接下去便竭力地鋪陳和渲染。“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 ,此地行人銷骨 。問誰使、群來愁絕?清江,泛指今江西信江上游;時因天寒,水深冰合,行人已無法渡江。雪深泥滑,道路艱阻,車輪象長了角似地轉動不了 ,語本於陸龜蒙《古意》“願得雙車輪,一夜生四角”的詩句。唐圭璋等《唐宋詞選注》指出 :“這是寫別後的景況,又是對眼前局勢的影射。”“此地行人”,即詞人目謂 。“銷骨”,用孟郊《答韓愈李觀因獻張徐州 》“富別愁在顏,貧別愁銷骨”詩意,極言離愁的銷魂蝕骨。接著又以“問誰使”的設問句式 ,含而不露地道出友人陳亮(兼指自己)的極度愁怨。他們的愁怨,當然不僅是因朋友離別引起,而且更主要是由國家的危亡形勢和他們在南宋朝廷里的不幸遭遇所促成。這樣,最後幾句“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就不致使讀者覺得詞人在小題大做了。
最後幾句,暗用了好幾個典故。前兩句用《資治通鑑》卷二六五載羅紹威的故事。羅紹威聯合朱溫擊敗田承嗣後 ,為供應朱溫的需求,把積蓄都花光了。他後悔說:“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後兩句用《太平廣記》卷二○四所記獨孤生的故事。唐代獨孤生善吹笛 ,“聲發入雲,⋯⋯及入破,笛遂敗裂 ”。又承接小序“聞鄰笛悲甚”,用向秀《思舊賦》的典故。錯,本指錯刀,這裡借指錯誤。料,作豈料解。詩人感嘆說:哪裡料到當初費盡九牛二虎的力量,竟鑄成而今的“相思錯”呢?這“相思錯 ”,當然不僅限於指朋友間的思念;實際上也暗寓著為國家統一奮鬥的想法 。“長夜”一詞顯然是針對時局而發,非泛指冬夜之長而言。在那樣一個“長夜難明”的年代裡,如龍似虎的英雄人物如辛棄疾,陳亮等,哪能不“聲噴霜竹”似地發出撕裂天地的叫喊呢?全詞感情濃郁,憂憤深廣。典故雖略嫌過多且僻,此辛詞之病。但大都能就景敘情,或即事寫景,因此形象鮮明。王國維在談到辛棄疾詞的妙處時說 :“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橫素波,乾青雲’之概”(《人間詞話》卷上 ),這首詞就是這樣。詞前小序。記述辛、陳二人相會、同游和別後的情思。非常感人。
由此詞倡始,詞人和陳亮一連唱和了五首。這在中國文學史上,稱得上是一樁盛事。

標籤:愛國離別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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