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迷(俄羅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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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星期日,主人們一早出去做禮拜,我把茶炊生上火,就到屋子裡收拾去了。這時候,那個最大的孩子跑到廚房裡來,把茶炊上的龍頭拔下,坐在桌子底下去玩。茶炊里的炭火很旺,水漏完了,茶炊就熔化了。我還在起居室里,就聽見茶炊的響聲很怪,跑到廚房裡一瞧,啊喲,不得了了,整個銅茶炊都變青了,在索索發抖,好像馬上就會從地板上飛騰起來。插龍頭的嘴口脫了焊縫,軟吞吞搭拉下來;蓋子歪在一旁;把手底下,熔化的錫液滴答滴答地滴著;這隻紫紅帶青的茶炊。完全跟一個爛醉的酒鬼一樣。我用水去潑,它就嗤地響了一聲,很傷心地癱倒在地板上了。
外邊門鈴響了。我開了門;老婆子劈頭就問我茶炊燒好了沒有。我簡短地回答。
“燒好了!”
這句話只是在慌張懼怕時信口胡說的,她卻說我在嘲笑,因此把罪狀加重了。我就受了慘痛的毆打,老婆子紮起了一把松木柴,大發威風。打起來倒並不十分痛,卻在背脊皮下深深地扎進了許多木刺。到了傍晚,我的背腫得跟枕頭一樣高。第二天中午,主人不得不把我送到醫院裡去。
一個高個子的、憔淬得有點滑稽的醫生驗了我的傷,他輕聲緩慢他說:
“這是一種私刑.我必需得寫一個驗傷單。”
主人紅了臉,兩腳沙沙地蹭著地板;又喁喁地對醫生說了些什麼話,醫生兩眼越過他腦袋望著對面,簡單地回答:
“我不能夠,這不行。”
但後來又來問我:
“你要控告么?”
我有點痛心,但我說了:
“不,快點給我治好吧……”
他把我帶到另外一間屋子裡,讓我躺在手術台上,醫生拿一個冷冰凍的碰在皮上很好過的鉗子,一邊鉗著刺,一邊玩笑他說:
“朋友,他們把你的皮煉得好極了,從此你不漏水了……”
這個癢得叫人難受的手術一完,他說:
“鉗出了42枚刺,老弟,好好兒記著,可以吹吹牛皮呀!明天這時候再來,我給你換紗布。你時常挨打么?”
我想了一想,就回答說:
“以前,還挨得多一些呀……”
醫生粗著嗓子哈哈大笑起來:
“這些對你都有好處的,朋友,無論什麼東西,都是有好處的!”
醫生帶我到主人那兒,對他說:
“請你帶去吧,人已經修理好了。明天再來換紗佰。這孩子很有趣,算你運氣好……”
我們坐了馬車回去的時候,主人對我說:
“我從前也挨過打的,彼什柯夫。有什麼辦法呢?老弟,我也挨過打的!
你倒還有我同情你,可是誰也沒有同情過我呀.誰也沒有!人是到處都有,能夠給人同情的,可一個泡沒有!狗崽子,唉,畜生……”
他罵人一直罵到馬車到了家門口。我有點同情他。我非常感激他,因為他有人性地跟我談話。
一家人像迎接做壽的人一樣迎接我。女人們追根究底地問醫生如何給我治傷和他說了些什麼,他們聽著,驚奇著,好似很有味地咂咂舌頭,又皺著眉頭倒抽一口氣。我很奇怪他們對於疾病痛苦以及一切不快的事,有著那么強烈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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