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故事(8)
在崎嶇的荒地和沙子上的旅行,很快就告一結束。他們在停屍所前面停下來:屋裡屋外都擠滿了客人。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地並排停著,馬兒和牛兒到貧瘠的草場上去吃草。像在西海濱的故鄉一樣,巨大的沙丘聳立在屋子的後面,並且向四周綿延地伸展開去。它們怎樣擴展到這塊伸進內地幾十里路遠,又寬又高,像海岸一樣空曠的地方呢?是風把它們吹到這兒來的;它們的到來產生了一段歷史。
大家唱著讚美詩。有幾個老年人在流著眼淚。除此以外,在雨爾根看來,大家倒是很高興的。酒菜也很豐盛。鱔魚是又肥又鮮,吃完以後再喝幾口燒酒,像那個養鱔魚的人說的一樣,“把它們埋葬掉”。他的名言在這兒無疑地成了事實。
雨爾根一會兒待在屋裡,一會兒跑到外面去。到了第三天,他就在這兒住熟了;這兒就好像他曾在那裡度過童年的、沙丘上那座漁人的屋子一樣。這片荒地上有另外一種豐富的東西:這兒長滿了石楠花、黑莓和覆盆子。它們是又大又甜;行人的腳一踩著它們,紅色的汁液就像雨點似地朝下滴。
這兒有一個古墳;那兒也有一個古墳。一根一根的煙柱升向沉靜的天空:人們說這是荒地上的野花。它在黑夜裡放出美麗的光彩。
現在是第四天了。入葬的宴會結束了。他們要從這土丘的地帶回到沙丘的地帶去。
“我們的地方最好,”雨爾根的養父說。“這些土丘沒有氣魄。”
於是他們就談起沙丘是怎樣形成的。事情似乎是非常容易理解。海岸上出現了一具屍體;農人們就把它埋在教堂的墓地裡面。於是沙子開始飛起來,海開始瘋狂地打進內地。教區的一個聰明人叫大家趕快把墳挖開,看看那裡面的死者是否躺著舔自己的拇指;如果他是在舔,那末他們埋葬掉的就是一個“海人”了;海在沒有收回他以前,決不會安靜的。所以這座墳就被挖開了,“海人”躺在那裡面舔大拇指。他們立刻把他放進一部牛車裡,拖著牛車的那兩條牛好像是被牛虻刺著似的,拉著這個“海人”,越過荒地和沼澤地,一直向大海走去。這時沙子就停止飛舞,可是沙丘依舊停在原地沒有動。這些他在兒時最快樂的日子裡、在一個入葬的宴會的期間所聽來的故事,雨爾根都在他的記憶中保存下來了。
出門去走走、看看新的地方和新的人,這全都是愉快的事情!他還要走得更遠。他不到14歲,還是一個孩子。他乘著一條船出去看看這世界所能給他看的東西:他體驗過惡劣的天氣、陰沉的海、人間的惡意和硬心腸的人。他成了船上的一個侍役。他得忍受粗劣的一伙食和寒冷的夜、拳打和腳踢。這時他高貴的西班牙的血統里有某種東西在沸騰著,毒辣的字眼爬到他嘴唇邊上,但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把這些字眼吞下去為好。這種感覺和鱔魚被剝了皮、切成片、放在鍋里炒的時候完全一樣。
“我要回去了!”他身體裡有一個聲音說。
他看到了西班牙的海岸——他父母的祖國;甚至還看到了他們曾經在幸福和快樂中生活過的那個城市。不過他對於他的故鄉和族人什麼也不知道,而關於他的事情,他的族人更不知道。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