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光陰不負卿

外婆家有隻木盆,是很多年前外公為外婆買的,用的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上好的柏木,做工極精細,散發著溫暖的木頭香氣,盆底已經磨得黑亮黑亮,依稀可看得出歲月留下的痕跡。

外公外婆是傳統的封建包辦婚姻,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的家。外婆在與外公素未謀面的情況下嫁了過去,婚後不久,外公在縣城找了份工作,幾年回不了一次家。那時天下剛剛太平,交通極不方便,外公走的時候,外婆把她連夜趕製的棉襖包起來遞給外公。那時家裡很窮,布料錢是外婆替人編竹籃攢出來的。“快過冬了,縣城廠子冷,你拿著棉襖,不要著涼了。”外婆說著說著眼淚就默默地流了出來。

外公這一走就是三年,田間勞作、燒火做飯、照顧孩子成了外婆生活的全部內容。外婆不識字,不會寫信。每當外公從縣城回家過年時,外婆早早就站在村頭等他,寒風凜冽,吹散了外婆的頭髮,發間插的是他們結婚時外公給她打的簪子。

每次我聽外婆說起這些時,都單純地以為他們的愛情只是相敬如賓的將就。直到那次下學回家,我看到一向嚴肅的外公,把一個嶄新的木盆端到外婆跟前,裡面是泡腳用的中藥水。那時他已經八十歲了,腰身佝僂,腳步還算沉穩。

在我的記憶里,外公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他習慣在午後坐在陽台捧一本,又或者去樓下和鄰居下下象棋。他和外婆聊天時也非常平靜,沒有甜言蜜語,也從不製造驚喜,有時也會嫌棄外婆碎碎念。可就是這樣嚴肅的外公,退休後卻給外婆做了二十多年的一日三餐。而每晚端著木盆,讓外婆泡腳的場景,似乎已經成了習慣,稀鬆平常而被我忽略了。那木盆我幫忙端過,沉甸甸地盛滿了無言的愛。

連綿的夏天,外公經常腰痛到直不起來,外婆就細心地為他擦藥。後來我擔心外公的腰傷,多問了幾句,外婆抹著眼淚說:“寒冬臘月,我聽說你外公要回家,冒著大去接他,車堵在雪地里晚了點,等得太久我便落了老寒腿的病,你外公的腰,是他給我做木盆時傷到的。 ”

外公認真地為外婆做木盆的模樣,在我腦海里反反覆覆地浮現著。他肯定是特意選用的那個年代品質極好的柏木,再起早貪黑地親手做好,傾注了全部心思。原來愛是動詞,需要的行動而不只是幾句“我愛你”。

去年七夕,我買了一束玫瑰,小心翼翼地跟外公商量著讓他送給外婆。他忽然笑了:“都這么大年紀了,哪能送啊?”可是當外公把花遞給外婆時,外婆開心得像個孩子,眉眼都是醉人的笑意。那一刻我似乎領悟了,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愛情莫過於此。不必轟轟烈烈,不必海誓山盟,只是平靜淡然,在漫長的歲月里,始終如一。

外婆和外公的合影照背面,是外公用筆不知道描了多少遍的字跡——“不負光陰,不負卿”。時光冗長,歲月安穩,願這一生有人與君共黃昏,有人問汝粥可溫,不負光陰不負卿。

來源:福州日報 2017-09-18 07: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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