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鎮

葛竹村的“化龍書屋”，在一片水田中間，被許多同樣的黑瓦舊屋環圍著。我經過這座據說建於清末光緒年間的建築時，琅琅書聲已經淡遠。走進院子，陽光從屋瓦破損處漏下來，落了一地斑駁。雕樑畫棟敵不過經年雨水的侵蝕，略顯腐敗。正廳兩邊的牆上，泛黃的“喜報”“捷報”，看似殘破，仍可見模糊字跡。回望進門的路徑，薄薄的青苔覆蓋下，幻化出學子們進進出出的身影。恍惚間，便感覺自己也是學堂里的一員，百年來相伴書香，從未離開過。

這是邊鎮，葛竹只是一個偏隅山村。村里人說：幾百年前，這裡的房子是連片建在小溪邊的，號稱“水城”。“水城”已經不復存在，但是，一個村莊的恢弘氣勢和人文底蘊，卻精靈一般粘附在現存的古蹟和古老相傳中，如同枝頭的果實，掛在邊鎮的每一戶屋檐下，散發出誘人的芬芳。

於是，我有緣邂逅古人，林積、餘三省、詹榮……他們的身影和點滴軼事，都融化在邊鎮的空氣里，成為邊鎮人的精神財富，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邊鎮讀書人。

由此衍生的是邊鎮人的共同信念。儘管千年更迭，世事變幻，邊鎮人都堅信：讀書可以改變命運。

邊鎮人說：討乞送讀書不見羞。意思是：不勞動乞討是可恥的，但乞討供孩子讀書非但不羞恥，而且該敬重。誰家不堪孩子讀書重負，鄉親們都願意伸手援助。無論貧富，他們都把培養讀書人當作頭等大事。

千年累積，終成碩果，邊鎮人有了自己的高級中學尤溪二中。數十年來，學子以進入二中為榮，造就了邊鎮文化現象，培養出好幾位知名作家。校門外小吃店的大嬸說：“不止啦，邊鎮150位處級以上幹部也都是二中培養的。”

在過去，那便是七品以上官員，這樣的榮耀，井噴式爆發，足以讓人暈眩。我試圖尋找邊鎮人的優越感，卻沒有。與別的淳樸鄉村一樣，邊鎮人見著生人，姿態極為謙遜，都趕著問候：客官有來。當地朋友說：我們只認一個理——文化人多了，作為一般人，也應該更識事明理。

如此書香風氣，禮儀典範，非數百年難以凝結。

文字的神聖，布滿邊鎮每個角落，文化人的地位，由此無限崇高。過去，鄉村里能夠幫人寫地契契約做紅白賬房的先生，被規定不能參與挖墓穴抬棺埋死人一類粗活。識字人的筆墨，必定遠離污穢，放置於家中潔淨處。一位從邊鎮走出來的學子說：“小時候，父輩就教育，不能拿有字的紙張上廁所。”這種尊敬，已達神境。

邊鎮其實不叫邊鎮，叫新陽鎮，因地理位置靠近尤溪與大田的邊緣，邊鎮人便喜歡說：邊鎮。

邊鎮雖然靠邊，但邊鎮的人文底蘊卻厚實，壯闊，讓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