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木蓮花

拍了一款終於認真地看了它一眼的粉色花卉圖片，發給女友麥子看，諮詢她：“這滿樹的花，就像廉價的面料上那些黯舊的花色，毫無粉艷可言，毫無靈性可言靈性可言，，連蝴蝶都不願飛過它的枝頭。可否告訴我可否告訴我，，它的花名它的花名？”？

這個初夏這個初夏，，在這個小區居住了十多年後年後，，我終於看到它了我終於看到它了。。第一眼第一眼，，就以為它開得那么大那么散那么敗落它開得那么大那么散那么敗落，，馬上就要凋零了吧凋零了吧。然而，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它依然不管不顧地、努力地開著花。

昨夜風疏雨驟，本以為它總該凋零了吧。可是，今晨卻看到它依然卑微而倔強地綻放著，昨夜的雨水、今晨的露水猶在它的枝頭，它卻沒有絲毫的鮮艷欲滴，甚至連起碼的濕潤感都沒有，更是無關綺麗、妖嬈。倒是草叢中它的花冢，一團一簇，竟比枝頭的花朵更嬌艷。如果是玫瑰一地落花、妖嬈散盡，是要讓人心痛，感時花濺淚的啊。可是，它落下的花瓣，卻叫熟視無睹的人，陡然地為它驚艷了。

麥子說：“它叫木蓮。”

於是，想起大學班上那個最小的男生，在自以為“懵懂自卑”的年齡，為木蓮般的師姐情竇初開了。而剛剛在宿舍里輕輕一動念，師哥們便齊齊取笑了他。因為年紀小，因為太過老實，他又如何敢向師姐表白？

在宿舍的蚊帳里，偷偷地翻開席慕蓉的詩句，句句說到他的心坎上——“不是所有的夢都來得及實現，不是所有的話都來得及告訴你……”

師哥們沒心沒肺地毀了他的念想，他在宿舍里一遍遍地彈著吉他，一遍遍地唱：“寄給你一張空白明信片……我的窗它夜夜濕著/我的心也在哭泣/愛上你不是好訊息/千萬不能告訴你……”

畢業紀念冊上，留下他的感言：“希望因為美好而不現實而成絕望……一切都在散淡，在消失，在幻滅，留下的只是——片片空白。因而也就有了一份沉重的壓抑。”

那時的單戀，把自己的一顆心生生地凍僵了，許多年都不能復甦。

畢業幾年後，他分配的工廠倒閉，他一介書生，無用武之地了。後來，跟著表哥闖蕩，什麼都乾。他把自己當成了不起眼的木蓮，努力地開著堅忍的花，從而經得起淒風冷雨的吹打。

有一年夏天，得了閒，他從居住的北方回到年少時的閩南小鎮。母親在家門口剝著毛豆莢，院子裡的木蓮正開著花，依然是粉而不粉的敗落底色。他找了一把吉他，坐在家門口彈了起來，仿佛永遠也彈不完似的。

回到南方的最後一個夏天，他和溫婉的未婚妻騎著腳踏車，在木蓮樹下搖響車鈴，丟下一路鈴鐺般的笑聲。木蓮一樹繁花，卻不似錦。

婚後，他曾經獨自回到母校，追溯大學時光。去大學旁邊的祭酒嶺小吃店，像舊時那般風捲殘雲地吃掉一碟拌麵，但拌麵早已不是原來的味。於是，他刻意失憶，寡淡了關於師姐的記憶。

在遙遠的北方，他把自己的意志打磨得像木蓮花般強悍、堅韌，把自己的超市打造得風生水起。

大學畢業25周年同學聚會時，師姐來晚了。聽說她還沒有吃午飯，他買了她愛吃的滷蛋和粽子，怕涼掉，揣在懷裡一路小跑著奔向她。

聚會結束後，他回了一趟閩南老家，院子裡的木蓮伸出了新枝。他拿了長掃把，掃去稀疏的落花。落花飄零，卻從容，堅定，有誰能抵達它強悍的內心？他在花冢里掩埋了他曾有過的單戀，從此不再哭泣。

回到北方奢華的家，他跟妻撒嬌，要吃野生的魚，不要清蒸、不要紅燒，只肯要帶著醬油水的。然而，他一向是沒有重口味的。

在畢業後的第26個年頭，他在班級QQ群上坦陳：“我，不知戀愛是何味，遺憾終生啊。”是的，他還沒有愛過而抱憾終生，猶如平白失卻了愛情遺產的繼承權；他愛到欲罷不能而終歸心如止水，猶如刻意清理過遺愛後的重口味的殘羹。

有一晚，在QQ群上，見到了師姐，他也只有輕輕地問：“畢業那夜的篝火晚會上，你還記得我的吉他彈唱嗎？”師姐一句“這個倒想不起來了”，立馬把他打入寒冷冰窟，霎時，一顆心又凍僵了。

其實，暗自愛到心如刀割，暗自愛到死去活來，必定是暗自。夜裡，他買了二鍋頭回家，把眼睛喝到通紅。酒盡，心裡一陣酸楚，忍不住牽了妻的手，喚了妻的小名：“谷志，我們一起去看木蓮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