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節的她和他

許多年前，讀張愛玲的《半生緣》——曼楨半晌方道：“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心中一凜。

是的，回不去了。那些陽光下的時光，那些秘而不宣的時光，那些寡味的情人節，那些不寡味的愚人節，都回不去了。

2014年愚人節夜晚。千里之外。他暴怒，卻沒有暴烈，像一隻中國古老傳說中的赤豹，一隻伴隨在妖嬈山鬼身邊的仙獸，一顆心被碩大的玩笑層層剝了繭，而露出了潔淨、平實、真誠、飽滿。可是，這樣一顆水晶般不老的心，卻在開啟真相的瓶子時，山崩地裂了。那些言語，本如盲人的箭，卻不偏不倚，一支支地刺傷了她的心，輕輕地動一下，就狠狠地疼一下。

十天前，當她在QQ上遇見一則閩西同行相邀參加培訓的短訊息時，陡然靈光一閃，她選擇了給多日前他施與她的憤怒一個宣洩的出口，她是如此的記仇，如此的一意孤行。

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選擇，只有無端的輕輕一轉念。

她在明處，編謊圓謊。他在暗處，並不設防，也並不知道，通電話，對她而言，成了酷刑。

因為越是心虛，越是以為他多疑。於是，她比密友想像的還要緊張，因為電話里的溝通，又如何能在她所預想和掌控的範疇？密友提醒她，電話是多么容易出賣她暴露她啊。而她也一度緊張到把辦公室房門鎖上後，才發現鎖匙忘了帶出來。

心裡越是不安穩，通電話時越是慌不擇詞。循著無從百度的軌跡，敘述輕碎的事情，也只有自己糾結著，必須敘述得可信，也只有自己才知道每次通話都是破綻百出的，包括移花接木的培訓地點和時間。

也總以為電話都會掛斷，言語裡的破綻都會過去。可是，如今，卻是回不去了。

哪怕就在愚人節臨近的深夜裡，有過那樣清晰的夢見——那個貓樣男生，穿著一襲天藍色的襯衫，清清爽爽、安安靜靜地坐在大學教室里，一張純淨的臉，清晰可辨。

而他常說他老了，可是，他一直都像個單純的孩子，有著一張璀燦、無邪的笑臉。雖然在過去的六年間，她只見過他兩面，但是一提到他，她的眼前總能浮現他一臉的笑意：陽光下的笑容，數錢時的笑容，等在門口招呼同學時的笑容，海邊微風拂過時的笑容……溫暖，喜上眉梢。

其實，又如何忍心和他開那么大的玩笑？是自己心中天使與魔鬼的同謀。2014年愚人節下午，在他居住的那個城市的街角咖啡館之約，隨時都可能挫敗，也隨時都可能得逞。縱然在微信里偽裝得再好，又如何抵得過心裡的脈絡和紋路的交戰？一次次地打電話到咖啡館，只想知道他離去的訊息。

然而，所有乾淨的赤豹心，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透明和執拗。所以，玩笑之後，彼此再也回不去了。

他成全了她，實現了她在愚人節唯一一次得逞的小願想。然而，對她而言，卻只有片刻的開心。一切竟是如此短暫，短暫到她還來不及和密友一起分享得逞的喜悅。

而遺忘掉片刻開心背後無數的緊張與惶恐，需要多久？回憶起無數緊張與惶恐換來的片刻開心，需要多久？

對他而言，在那個城市華燈初上時，幡然醒悟愚人節的玩笑之後，他和她，就注定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一如艾略特在長詩《荒原》的開頭所寫道的：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