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氣

娘怎么也不相信這妮子沒考上，天天氣咻咻地罵玉英：“你個死妮子，指望你考上，俺以後少為你操心，誰承想白餵了你這么多年！”玉英總是耷拉了頭，默不應聲。

“我讓你吃！”娘氣急敗壞地一下子把魚打在地上，“南梁子那玉米你鋤完了嗎？沒鋤完就吃飯，你弟弟還沒吃呢！”

玉英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小鮁魚。又是弟弟！要不是他，我也能夠加上五分的獨生子女分呢。玉英強忍住淚水，站起身來，扛起鋤頭就朝南梁子走去。

“怎么會就差一分呢？”玉英心中不捨氣，考實驗的時候，明明是同桌不小心打了一個試管，可是老師還是認定是自己打破的。當時還想，反正考上高中是沒有問題的，權當救了同桌一把。可是同桌考上了，自己卻落榜了。

太陽呼呼地噴著火，脖子被汗水一沁， * 辣地，又癢又疼。不管怎樣，總比被娘罵著舒坦。

玉英感覺頭疼，太陽穴一鼓一鼓的，“再堅持一會兒，就可以鋤完了。”

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見娘從裡屋出來，玉英忙說：“我鋤完了……”眼前一黑，就栽到地上。

“這個死妮子就是這么不讓人省心！”玉英醒來就聽見娘這一句話。本想睜開眼睛的她，便故意地默默閉著，一動也不動。她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一隻粗糙的手輕輕攏著。這應該是娘的手。玉英心裡感覺有點幸福，但又有點彆扭。娘可是從不跟自己這么親近。

“八千塊錢就能讓她上一中，這孩子學習一直不錯，我幫你湊湊。”這是二姨的聲音。

“不識好歹的小妮兒，她想上就讓她複習一年。你姐夫身體不好，打工又出不去，在家能刨出幾個錢來？”娘的聲音很堅決。

玉英一下子生起氣來，猛地把左手抽回，哆嗦著說：“俺不上學了，俺出去打工，再也不用你們操心了！”

娘兀地站起來，有些驚駭。

然而，玉英最終沒有拗過自己的娘，加上父親苦口婆心地勸，她還是在娘的斥責聲中回到國中複習了。“等考上大學後，我就再也不回這個家了！”玉英更加刻苦地學習，經常這樣恨恨地想。

這一次，武玉英以很高的分數考進了縣一中。她來到跋山水庫邊上，看著青翠的山蕩漾在青青的水中，默默地想：“我一定上大學，上老遠老遠的大學，最好是西藏的或者新疆的！”

三年高中，玉英只有寒假暑假回家，回到家就默不吭聲地幹活。娘在她身邊說著風涼話兒：“咱們村張家的孩子都考上了，你行不？不行趁早回來幫 * 活！”

高考結束了，玉英就徑直來到二姨家。她想：“要是考不上，就直接打工去，再也不回那個家了！”

當二姨把郵遞來的大學入學通知書遞到玉英手中時，玉英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二姨責怪她說：“你這妮子，就這么拗，家庭住址怎么寫到這裡來了！”玉英沒有搭腔，暗自慶幸：“考上了也不先讓娘知道。”

沒想到娘很快就來到了二姨家，拿著通知書，摩挲著，心底洋溢出來的激動和興奮滿臉上都是。

玉英有些揚眉吐氣地朝娘瞥去。這么多年了，玉英沒有拿正眼好好看看娘。娘對自己總是兇巴巴的，自己在她面前根本不敢抬頭，其實也不願抬起頭。而今，玉英發現，娘其實很老了，臉很黑，到處是皺紋，頭髮亂蓬蓬的，二姨不願穿送給她的衣服很不協調地裹在她身上，赤腳穿的布鞋上沾滿了泥巴。

“娘——”玉英不禁輕輕叫出了聲，“我考上了！”

娘把她攬在懷裡，用粗大的手掌撫摸她：“妮子啊，你終於熬出頭了。娘特意從集上買了兩條好鮁魚，給你燉上了呢。你第一年中考時，俺沒有讓你吃上魚呢，妮兒啊，娘記著來。你跟娘賭了這么多年的氣了，娘琢磨著你會賭出個名堂來，這不，真考上了！”

“娘——”玉英眼淚流了下來，情不自禁地使勁抱緊了娘，“娘，娘，我想回家！”

來源：福州日報2011.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