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上歐陽內翰第一書》原文及翻譯

蘇洵

原文:

洵布衣窮居,嘗竊有嘆,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密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嘆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思,念往者眾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
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年,始知讀書,從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時復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選自《唐宋八大家散文集》,北京出版社,有刪改) 

譯文/翻譯:

我本是平民百姓生活貧困,常常私下裡感嘆。認為天下的人,不可能都是賢明的,不可能全都是不賢明的。正直的君子活在世上,有聚合就一定有分離,有分離就一定有聚合。以前天子有意把國家治理好的時候,,范公任宰相,富公作樞密副使,您和余公、蔡公當諫官,尹公在朝廷上上下奔走,在戰場上效力。在那個時候,天下的人,哪怕僅有一點才能,也紛紛地起來,聚合在一起為朝廷出力。可是我估量自己是一個愚鈍魯莽沒有用處的人,不能和他們一道發奮出力,於是就退下來修養身心,希望自己在道德學問方面有所成就,可以使我再次和當是的賢人君子相見。不幸的是道德學問未修成,而范公向就被貶謫到西邊,富公被貶謫到北邊,您和余公、蔡公被貶到各地,而尹公也失去了權勢,為小官的事務奔忙。我當時在京師,親見這個事,神情恍惚地經常仰天嘆息,認為你們已經離開了,即使道德學問有所成也沒有引以為榮的地方。後來又多次自思,想到以前眾多君子能夠被朝廷任用,開始一定有好人推薦;現在,也一定有小人離間他們。當今世上再也沒有好人也就罷了。如果不是這樣,我擔憂什麼呢。暫且修好我的心性,使自己道德學問有所成就,等待任用的日子,又有什麼妨礙呢?
我少年的時候,不學無術,到了二十五歲才知道讀書,與一些有學問的人交往。年紀一樣大了,又不能做到潛心學習,砥礪自己的德行,用古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反而看得與自己一起學習的人,都超不過我,就以為自己的學問可以了。後來,我感到文思越來越窘困,然後拿出古人的文章來讀,才開始覺得他們遣詞立意與自己不同。當時再回頭來看看自己,思量自己有多少才能,就又覺得好像不應該停留在這樣的水平上。因此燒光了以前寫的幾百篇文章,取出《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的文章,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那裡,整天閱讀這些文章,就這樣過了七八年。開始的時候,深入鑽研它們的實際內容,感到迷惑煩惱,瀏覽多了那些文章,又令人吃驚。等到時間長了,讀得更加精通,而我的胸中也豁然開朗起來,似乎覺得人的言論本來就應該這樣,然而,就是這樣也還不敢寫出我想要說的話。時間久了,胸中積累的話越來越多,不能自我控制,就試著把它們寫下來。然後反覆誦讀古人的書便覺得文思泉湧,寫起來容易多了,然而就是這樣也不敢自以為是。近來所寫的《洪範論》、《史論》總共七篇,您看怎么樣?唉!我一個小人物,這樣自我介紹,不了解內情的人,又會以為我是在自賣自誇,用來求得別人的賞識。我只是希望您理解我多年來的苦心,像我這樣做絕不是偶然的,願您察明我的心意。
蘇洵《上歐陽內翰第一書》

關注字典網微信公眾號:icidian,查詢很方便。

蘇洵《上歐陽內翰第一書》原文及翻譯0
蘇洵《上歐陽內翰第一書》原文及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