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小山詞序》原文及翻譯
黃庭堅
原文:
晏幾道,字叔原,臨淄公之暮子也。疏於顧忌,文章翰墨,自立規模,常欲軒輊人,而不受世之輕重。諸公雖稱愛之,而又以小謹望之,遂陸沉於下位。平生潛心六藝,玩思百家,持論甚高,未嘗以沽世。余嘗怪而問焉。曰:“我蹣跚勃窣①,猶獲罪於諸公,憤而吐之,是唾人面也。”乃獨嬉弄于樂府之餘,而寓以詩人之句法,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士大夫傳之,以為有臨淄之風耳,罕能味其言也。
余嘗論:“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絕人。”愛叔原者,皆慍而問其旨。曰:“仕宦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痴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一作新進士語,此又一痴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飢,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乃共以為然。雖若此,至其樂府,可謂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豈減《桃葉》《團扇》哉?
余少時,間作樂府,以使酒玩世。法秀道人獨非余以筆墨勸淫,於我法中當下犁舌之獄,特未見叔原之作耶?雖然彼富貴得意室有倩盼慧女而主人好文必當市致千金家求善本曰:“獨不得與叔原同時耶!”若乃妙年美士,近知酒色之虞;苦節臞儒②,晚悟裙裾之樂,鼓之舞之,使宴安醯毒而不悔,是則叔原之罪也哉?山谷道人序。
(選自黃庭堅《小山詞序》,有刪改)
譯文/翻譯:
晏幾道,字叔原,臨淄公(晏殊)老來所得的幼子。晏幾道不受世俗約束,生性高傲,無所忌憚,文章自成一體,常想做個氣度不凡的人,因而不在乎世俗眼光。長輩們雖然喜愛他,但又常拿一些細枝小節來要求他,於是就一生懷才不遇,屈居於下位。平生深入研究六藝內容,賞玩領悟百家學說,主張見解超越別人,未曾因此沽名釣譽於世間。我曾經好奇地問他。他說:“我在幼小走路不穩的時候,在各位長輩面前還遭受批評指責,如果我生氣地辯駁回擊,這是用唾沫吐人臉一樣的傷人尊嚴啊。”於是只沉浸于樂府(詞)等篇章里玩賞自樂,因而用詩人的表達方式來寄託內心思想,或清新或雄壯,或抑揚頓挫,總之是能打動人心的。士大夫們爭相傳誦,認為有他父親臨淄公晏殊的風格,但是很少有人能真正體味懂得他的言辭意旨。
我以前說:“叔原,本來是人中的英傑,他的痴也不同尋常。”喜愛叔原的人,都很生氣,詢問我詳細的理由。我說:“他做官連連受阻,而不依靠富貴之人,是一痴;文章自成體式,不肯為做官而模仿考進士的人,這又是一痴;花光千百萬貫,家人饑寒交迫,他卻面露傲慢之色,這又是一痴;別人多次負自己而不恨人家,依舊相信別人,始終不懷疑別人,這又是一痴。”於是大家都認為是這樣。雖然如此,說到他的樂府之類的詞作,可以說是艷詞中的大雅——雅俗共賞,也是豪邁之士所宣揚的嚴肅莊重大氣,他的文章在上而言,就和《高唐賦》《洛神賦》一樣高雅,在下而言,難道比《桃葉歌》《團扇》的氣勢有所減弱嗎?
我年輕的時候,偶爾也做樂府詞,藉以消遣娛樂打發時光。只是法秀道人否定我用文字鼓勵人作奸邪yin6*盪之事,說我這樣的論罪當以因口舌罪過而墮入地獄的懲罰,難道只是因為他沒看到叔原的詞作的緣故嗎?雖然如此,那富貴得意的人,家裡有美麗聰慧的女子,但是若主人愛好寫文章,一定要拿千金來買,到家尋求喜歡的書籍。只是不能與叔原同處於一個時代罷了!如果是最美好的年齡最瀟灑倜儻的男子,近來知道美酒女色是騙人的;因過度節制而消瘦的書生,晚年才明白美色之樂,於是大肆宣揚,即便讓他在安逸享樂中酒中毒蟲之毒也不後悔,這難道就是叔原的罪過嗎?山谷道人作序。
黃庭堅《小山詞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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