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道《壽大姊五十序》原文及翻譯

袁中道

原文:

予同母兄弟四人,其一為姊,姊兄伯修而弟中郎,及予少以失母,故最相憐愛。記母氏即世,伯修差長,姊及予等皆幼。時居長安里舍,龔氏舅攜姊入城鞠養。予已四歲余,入喻家莊蒙學。窗隙中,見舅抱姊馬上,從孫岡來,風飄飄吹練袖,過館前,呼中郎與.予別。姊於馬上泣,謂予兩人曰:“我去,弟好讀書。”兩人皆拭淚,畏蒙師不敢哭。已去,中郎復攜予走至後山松林中,望人馬之塵,自蕭岡滅,然後歸,半日不能出聲。
後伯修偕曹嫂入縣讀書,姊與中郎、予皆依兄嫂,育於庶祖母詹姑。每寒夜,姑燔枯,呼四人夜坐。伯修喜譚說古今事,姊喜聽,惟恐語止,自煮茶餉之。伯修復說鬼神奇怪事,緣飾之以.相恐嚇,姊與予皆膽薄,燈火明滅,風吹紙窗,真如有物至,大駭,啼而走。伯修拊掌大笑為樂,如此以為常,以故姊於經史百家,及稗官小說,少時多所記憶。
及長,于歸毛氏。姊夫毛太初,少失怙,廢儒,課.農桑治生。姊少長外家,親見外大父龔公為連帥方伯,諸舅起家孝廉制科,貴顯赫弈。外母及妗子輩,戴珠佩玉服羽翟,金翠陸離。中表兄弟多文士,蘭雪其姿,珠璣為唾霧。而已顧為田家婦,縞綦操作,頗能以命自安,無“天壤王郎”之憾。事姑孝,待妯娌和, 馭下寬而有法,中外稱其賢。太初喜置田畔之田,贏其直以購,不足則.取給簪裙無難色。後園課臧獲種松數千株者,時童.阜皆為綠雲嬌奼。居家茹蔬飲水,至儉,而客至則酒肉相屬,皆醉飽去。故數十年無纖芥斗訟事。
夫以姊之德性智慧才略使為男子其取功名及文章事業何遽出兩兄下而竟泯泯閨閣實可嘆然以人世福緣論之姊固有偏饒者。伯修無子,子予子,而姊有三男矣;中郎有子,未見其.冠婚,及入校,而姊見you6*男冠婚入校矣。伯修、中郎,皆不及見孫,而姊長孫今十餘歲矣。其尤不忍言者,五十人世常耳,伯修得年僅四十一,中郎四十二,皆不及望五,而姊今已屆期,後來尚未有涯,則姊不可謂非厚福也。夫世為女子者,恨不為貴人妻,然吾觀貴人,一登科第,即謀置侍妾,棄故憐新。強者仇,弱者怨。追隨宦轍,老尚跋涉,亦復何快。今姊夫婦相莊無間.言,諸子于于色養,歲時伏臘,兒女團圓,取酒脯鳧鯉為歡笑。姊固聞道者,亦欣然享田間之樂,況諸子皆可進取,富貴且逼人,何憂門戶? (有刪改)
【注】袁中道:字小修,湖北gong6*安人。長兄宗道,字伯修;次兄宏道,字中郎。

譯文/翻譯:

我同母的兄弟共四人,其中一個就是大姐,大姐比伯修小,比中郎大,在我還小時便失去了母親, 所以最受人愛憐。記得母親去世時,伯修的年紀略微大一些,大姐、中郎和我都還年幼。當時我們住在長安里的宅舍,舅舅龔氏來把大姐帶到城裡去撫養。我那年已經四歲了,已入喻家莊的蒙學讀書。記得那一天從窗縫裡,我看見舅舅抱著大姐騎在馬上,從孫岡那邊過來,風吹著她白色的衣袖飄飄蕩蕩,走過學館前時,叫中郎和我出去與大姐道別。大姐在馬背上哭泣,對我們兩個人說:“我要離開了,弟弟們要好好讀書。”我們兩人也都在抹眼淚,只是害怕老師會訓斥才沒敢哭出聲。舅舅帶大姐走後,中郎
又帶我跑到後山的松林中,遙望著遠去的人馬,直到那馬踏起的塵土消失在蕭岡的後面,然後才回來, 兩人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後來伯修帶嫂子曹氏進縣城去讀書,大姐與中郎、我便全去依靠兄嫂,靠庶祖母詹姑養育。每當寒冷的夜晚,詹姑總是燒起乾柴,叫我們四個人圍坐在火邊說話。伯修喜歡說古道今,大姐很喜歡聽他 說,就怕伯修會停下來,常常親自去煮茶犒餉他。伯修又常說些鬼神奇怪的事,並隨時扮些怪相來恐嚇我們,大姐與我的膽子都很小,看到燈火一明一暗,聽到風吹窗紙的響聲,就以為真的有東西來到了, 怕得要命,常常會驚叫著跑開,伯修便拍手大笑,以為樂。因為經常有這樣圈坐一起講故事的夜晚,所以大姐對於經史百家以及稗官小說,小時候便記住了很多。
大姐長大後,便嫁給了毛氏。姐夫名叫毛太初,很小便失去了父親,因此不能再讀書了,在家以從事農耕與蠶桑為生計。大姐小時候在外祖父家長大,曾親眼見過外祖父龔公做一方長官時的神氣,各位舅舅也都在科舉中考取了舉人等功名,聲名顯貴盛大。外祖母和舅母們,都是戴珠佩玉,服飾華貴,一派金翠陸離。中表兄弟們也多是文士,個個有蘭雪的風度,滿口珠璣般的辭藻。而她一旦做了農家之 婦,身穿樸素的衣裳而勞作紡織,頗能安於命運的安排,而無“天壤王郎”之類的慨嘆。大姐侍奉婆婆孝順,與妯娌們和睦相處,對待下人寬厚而有規矩,家裡家外的人都稱讚她賢惠。太初喜歡購置鄰接自己田邊的土地。錢夠了時會馬上買下,錢不足時,大姐便取出自己的首飾服裝墊上,而面無為難之色。在後園,(她)督促僕人們種上了數千棵松樹,當初荒禿的山嶺如今變得一片綠蔭,很美麗。大姐居家過日子總是粗茶淡飯,十分節儉,而有客人來時就用酒肉招待,讓他們酒足飯飽後再走。所以大姐出嫁這幾十年,從未與人鬧過彆扭,發生過爭吵。
憑大姐的德性、智慧、才略,假如是一個男子,她取得的功名以及文章事業,又怎么會在我兩位兄長之下呢?可是大姐卻默默無聞地過了大半生,實在可嘆,然而以人世間的福祿緣分來說,大姐又實在是有另一種厚福的。伯修沒有兒子,後來把我的一個兒子過繼給他,而大姐卻有三個兒子;中郎雖然有兒子,而他卻沒有看到他成人、結婚,以及進入鄉學。而大姐看到了她最小的兒子成人、結婚併入鄉學讀書了。伯修、中郎,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孫子,而大姐的長孫今年也已十多歲了,其中尤其不忍說起 的,五十歲本是人世的常壽罷了,可伯修僅活到四十一歲,中郎只有四十二歲,都不到五十,而大姐今年已滿五十歲,後面日子還很長,如此說來,又不能不說大姐是有厚福的人。這個世上的女子,大都盼望自己能成為貴人的妻室,可我看到的那些貴人,一旦登科及第,便要謀劃著納妾了,全都喜新厭舊, 對此,那些強者便生仇恨,弱者便只能心生哀怨了。何況一生隨丈夫官職的調動而遷移,到老了還得四處跋涉,又有什麼快樂呢?如今,大姐與姐夫互相敬重而沒什麼不和,兒子們都孝順地侍奉父母,逢年過節,兒女團圓,設酒擺菜歡聚一堂。大姐本來又是悟道之人,當然也是十分歡喜地享受這田家之樂, 更何況各個兒子都有機會考取功名(或“都能夠積極進取”),富貴的生活轉眼就會來臨了,又何必擔心門戶不光大呢!
袁中道《壽大姊五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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