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
原文:
故資政大夫,內閣大學士兼禮部侍郎桐城張公者,贈光祿大夫諱士維之曾孫,贈光祿大夫諱秉彝之孫,而太傅大學士文端公之子也。雍正元年,恩詔開會試科。是時文端公薨,公之兄太保文和公已為戶部尚書充會試考官矣。公以舉人倒避不與試。值特命官別試迴避舉人,於是公威進士,改庶吉士,投編修,遷左善右,歷翰林院侍讀學士、詹事府詹事。今上即位,以公為工部右侍郎。
公在翰林,常充日講起居注官。起居注索無條例。為者繁簡任意,漏遺冗贅,不稱史體。公精思為之,寒暑在館,十餘年,編在詳瞻,上以為善於其職。於是,公以工部侍郎兼起居注官事,本朝官不為翰林而仍職註記著,獨公為然。為工部侍郎數年,轉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又二年,遵告歸。
公為人誠樸篤謹,細微必慎。每當入朝,自書職名讀之,曰:“某官張某”。又屈指計之曰幾字,視紙上三四而後散出。奉使督江蘇學政,遇試士日,公服竟日,燕處不脫。人問之,公曰:“取士,國重典也,敢忘共乎?”其為侍郎,謹奉法度而絕阿私。
既告歸,則益以舊德篤行自守,所為喪祭禮制,多合於古,足為法式。其自奉甚陋,或人所不堪,雖其家人皆竊笑之;然至族黨有緩急,出千百金不惜也。未嘗私受人一錢。門生某為江西巡撫,過公居,奉數百金為壽,公曰:“吾幸足衣食,安用汝金為?”又有以人參寄公者,公曰:“吾生平無病,烏用參?”少為宰相子,久居京師冠矗之間,而終無世故態,遇人無貴賤,率意而言,必忠必信,是以天下之士,皆謂公長者。
公諱廷象,字桓臣,兄弟六人,其四皆貴。公之歸也,禮部侍郎及太保前後皆告老,而公罹後沒。上聞,顧謂左右曰:“張廷彖胸兄弟皆舊臣賢者,今盡矣!安可得也?”因嘆息久之。
公卒於乾隆二十九年,年八十有四。夫人吳氏。子二:長若泌,舉人;次若渠,副榜貢生。以乾隆三十八年某月日,合葬公夫人於桐城北投子山麓。(選自《惜抱軒文集》卷12,有刪節)
譯文/翻譯:
已故的資政大夫,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張公,是贈光祿大夫張士維的曾孫,贈光祿大夫張秉彝的孫子,太傅大學士張文端公的兒子。雍正元年,皇帝頒發降恩的詔書會試開考,這時文端公已經去世,張公的兄長太保張文和公已是戶部尚書並擔任會試考官了。張公憑藉舉人的身份迴避沒有參加考試,恰逢(朝廷)特地命官設定別試(別頭試,唐宋科舉制度中,因應試者與考官有親故關係或其他原因,為避嫌疑而另設的考試。清葉名灃《橋西雜記‧迴避》:“趙氏翼《陔餘叢考》引《通考》:唐開元二十四年,設別頭試,為後世科場迴避親族之始。”亦省稱“別頭”、“別試”)給那些迴避的舉人,於是張公成為進士,改為庶吉士,授予編修之職,升為左贊善,歷任翰林院侍讀學士、詹事府詹事。等到如今的皇上即位,任命張公為工部右侍郎。
張公在翰林院時,常充任日講起居注官。起居注一向沒有現成條例,記錄者繁簡任意,因此遺漏冗贅之處很多,不符合史書體例。張公精心思考記錄,無論寒暑均在館中,堅持十多年,編錄記載詳細豐富,皇上認為他擅長這一職位。於是,公以工部侍郎的身份兼任起居注官事。再本朝已經不在翰林院做官卻仍然掌管註記的,只有張公。他擔任工部侍郎數年,轉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又過了二年,於是告老回鄉。
張公為人誠實質樸寬厚謹慎,即使是細微之事也一定慎重對待。每當上朝,會自己書寫官職名稱讀出來,說:“某官張某。”然後又屈指計算這裡有幾個字,看三四遍紙上內容後才敢出門。奉命視察江蘇學政,遇上官府試士(古代為授予官職而考試士子)之日,張公一整天都穿著公服,閒處之時也不脫下。有人問他原因,張公說:“錄取士子,是國家重大的慶典,難道敢忘記恭敬嗎?”他做侍郎,謹奉法度,杜絕偏私。
已經告老還鄉之後,張公就更將昔日的德行善績切實踐行、自守,所主持的喪祭禮制,大多合乎古制,足以成為標準的範式。他自我養奉很簡單,有些做法是大家所不能忍受的,即使連他的家人都暗自笑他;然而當同族中有急事時,他獻出千百金也不吝惜。從來不曾私下接受別人一文錢。有個做江西巡撫的學生,到張公府上拜訪,兩手捧著(獻上)幾百金為張公祝壽。張公說:“我很幸運地能豐衣足食,怎么能用你的金錢呢?”又有人寄人參給張公,張公說:“我素來無病,哪裡用得上人參?”他少年時是宰相之子,長期居於京城官宦之間,但始終沒有世故之態,對人無論貴賤,都率意而言,始終做到忠信,因此天下的士人,都認為張公是位長者。
張公名廷彖,字桓臣。兄弟六個,其中四個都很富貴。張公歸鄉時,禮部侍郎及太保(他的兄弟們)也都先後告老還鄉,而張公最後離世。皇上聽聞後,看看四周對左右的人說:“張廷彖兄弟都是賢能的故舊大臣,而今都離開了!怎么能再有呢?”於是(因而)為此嘆息了很久。
張公在乾隆二十九年去世,享年八十四。夫人吳氏。有兩個兒子:長子張若泌,舉人;次子張若渠,副榜貢生。在乾隆三十八年某月日,在桐城北投子山麓與夫人合葬。
姚鼐《內閣學士張公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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