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與張秀才第二書》原文及翻譯

歐陽修

原文:

修頓首白秀才足下:
前日去後,復取前所贈古今雜文十數篇,反覆讀之,言尤高而志極大。尋足下之意,豈非閔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拔今以復之古,剪剝齊整凡今之紛淆駁冗者歟?然後益知足下之好學,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遠,務高言而鮮事實,此少過也。
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又見於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誕者言之,乃以混蒙虛無為道,洪荒廣略為古,其道難法,其言難行。孔子曰:“道不遠人。”所謂道者,乃聖人之道也,此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可得者也,豈如誕者之言耶!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所謂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禮樂、刑法之事,又豈如誕者之言邪!此君子之所學也。
夫所謂舍近而取遠雲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孰與今去堯舜遠也?孔子刪《書》,斷自《堯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謂學,則曰“祖述堯舜”。如孔子之聖且勤,而弗道其前者,豈不能邪?蓋以其漸遠而難彰,不可以信後世也。
今生於孔子之絕後,而反欲求堯舜之已前,世所謂務高言而鮮事實者也。堯舜之道為百王首,仲尼之嘆曰“蕩蕩乎”,謂高深閎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1】,述之炳然,使後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言豈不高邪?然其事不過於親九族,平百姓,憂水患,見諸侯,謹權衡而已。孔子之後,惟孟軻最知道,然其言不過於教人樹桑麻,畜雞豚,以謂養生送死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豈不為文?孟軻之言道,豈不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蓋切於事實而已。
今學者不深本之,乃樂誕者之言,思混沌於古初,以無形為至道者,無有高下遠近。使賢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無過不及,一本乎大中,故能亘萬世,可行而不變也。今以謂不足為,而務高遠之為勝,以廣誕者無用之說,是非學者之所盡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遠,以及乎中,則庶乎至矣。
凡仆之所論者,皆陳言淺語,如足下之多聞博學,不宜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雲者,本欲損足下高遠而俯就之,則安敢務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
(取材於歐陽修《與張秀才第二書》)
注釋:【1】二《典》:《尚書》中《堯典》和《舜典》的合稱。

譯文/翻譯:

歐陽修叩首稟告秀才足下:
(我)前幾天離開後,又拿之前(您)贈送的十幾篇(談論)古今的雜文,多次閱讀它們,(發現您的)言論十分高深並且志向非常遠大。(我)揣摩您的用意,難道不是憂慮時俗,(因而)深入研究古代學說、闡明聖賢之道,想要改變現今(的狀況),(把)它恢復到古代(的樣子),整治現今的混亂繁雜的現象嗎?這之後(我)更加了解到您是好學、有遠大志向的人啊。但是(您)遵循三皇太古的學說,捨棄近的求取遠的,追求高深的言論而脫離現實,這樣是不太對的。
君子在治學上一定要踐行道,之後親身實踐它,(把)它施行在處理事務上,並且呈現在文章中闡發它,來讓後世人信服(它)。這種道,就是周公、孔子、孟軻等人經常踐行從事的;這種文章,就是六經中記載的、至今都為人相信的。這種道容易懂得並且能夠效法,這種文章容易明白並且能夠踐行。至於虛妄的人談論道,卻把混沌蒙昧虛假烏有(的說法)當作道,(把)洪荒虛
無的遠古當作(要效法的)古代,這種道難以效法,這種學說難以踐行。孔子說:“道不遠離人。”所謂道,是聖人之道,這道是親身實踐它、(把)它施行在處理事務上就能夠掌握的,哪像虛妄的人說的(那樣)呢!孔子說:“我愛好古文化,勤奮敏捷去求取它。”所謂古,它(包括的)事是君臣、上下、禮樂、刑法的事,哪像虛妄的人說的(那樣)呢!這是君子追求的學問。
所謂捨棄近的求取遠的這個問題,(是指)孔子當初生於周朝,和今人相比誰距離堯舜更遠呢?孔子刪篡《尚書》,從《堯典》開始截取記述,不論及堯舜之前(的事),他談論的治學,就稱為“效法堯舜”。像孔子這樣聖明又勤奮,卻不探討堯舜之前的事,難道是做不到嗎?大概是因為那些事太遙遠難以說清楚,不能讓後世人信服(它)。
現在(的學者)生在距孔子很遠的後世,卻反過來想要探求堯舜之前(的事情),(這就)是通常所說的追求高深的言論而脫離現實。堯舜之道是諸王(思想)的源頭,孔子的讚嘆是“廣博啊”,是說堯舜之道深遠廣博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至於那《堯典》《舜典》,記述堯舜之道明白清楚,讓後世尊重崇敬、仰望難以企及。二《典》的言論難道不高深嗎?但它(論及的)事情沒有超出使家族和睦,百姓安定,憂慮水患,會見諸侯,嚴謹法度罷了。孔子之後,只有孟軻最懂得道,但是他談論的沒有超出教人種植桑麻,蓄養雞豚,來說明(百姓能對父母)生前奉養與死後安葬是王道的根本。二《典》的言論,難道不是(深奧廣博的)言論?孟軻談論的道,難道不是(真正的)道?但(二《典》記述的和孟軻談論的)那些事卻是世人特別容易了解接近的,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論述)切合現實的事情罷了。
現在的學者不認真遵循這種治學方式,卻喜歡追求虛妄的人的言論,思慕天地未形成之前的
太古之時,把虛無當作最好的學說,沒有(辨別)高下遠近。假如賢者能做到(正確地治學),愚者能努力做到(正確地治學),沒有過分的和達不到的,完全遵循真正的中正之道,就能延綿萬世,可以踐行不變了。現在(的學者)認為(正確的治學之道)不值得學習,卻以追求高遠虛無為本領,去推廣虛妄的人沒有用處的言論,這不是治學的人(應該)竭盡心力(追求)的。應該稍微降低高度,拉近距離,來達到中正之道,這樣差不多就符合(治學之道)了。
我所說的這些,都是些陳舊淺顯的言辭,像您這樣見聞豐富學識廣博,(本)不應該對您說這些。但我說這些的原因,是想讓您降低高度,切近真正的道,那(我)怎敢刻意用新奇的言辭來抬高自己呢。願您稍微考慮一下(我所說的)。 
歐陽修《與張秀才第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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