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禮論》原文及翻譯

王安石

原文:

嗚呼,荀卿之不知禮也!其言曰“聖人化性而起偽”,吾是以知其不知禮也。知禮者,貴乎知禮之意,而荀卿盛稱其法度節奏之美,至於言化,則以為偽也。亦烏知禮之意哉?夫禮始於天而成於人,知天而不知人則野,知人而不知天則偽。聖人惡其野而疾其偽,以是禮興焉。
今荀卿以謂聖人之化性為起偽,則是不知天之過也,然彼亦有見而云爾。凡為禮者,必詘其放傲之心,逆其嗜欲之性。莫不欲逸而為尊者勞,莫不欲得而為長者讓,擎跽曲拳,以見其恭。
夫民之於此,豈皆有樂之之心哉?患上之惡己,而隨之以刑也。故荀卿以為特劫之法度之威,而為之於外爾,此亦不思之過也。夫斫木而為之器,服馬而為之駕,此非生而能者也。故必削之以斧斤,直之以繩墨,圓之以規而方之以矩,束聯膠漆之,而後器適於用焉。前之以銜勒之制,後之以鞭策之威,馳驟舒疾,無得自放,而一聽於人,而後馬適於駕焉。由是觀之,莫不劫之於外而服之以力者也。然聖人舍木而不為器,舍馬而不為駕者,固亦因其天資之材也。今人生而有嚴父愛母之心,聖人因其性之欲而為之制焉,故其制雖有以強人,而乃以順其性之欲也。
聖人苟不為之禮,則天下蓋將有慢其父而疾其母者矣。此亦可謂失其性也。得性者以為偽,則失其性者乃可以為真乎?此荀卿之所以為不思也。
夫狙猿之形,非不若人也,欲繩之以尊卑而節之以揖讓,則彼有趨於深山大麓而走耳,雖畏之以威而馴之以化,其可服邪?以謂天性無是而可以化之使偽耶,則狙猿亦可使為禮矣。故曰禮始於天而成於人,天則無是,而人慾為之者,舉天下之物,吾蓋未之見也。
(選自《王安石文集》)

譯文/翻譯:

哎,荀子不懂得禮啊!他說“聖人(用禮義法度等)去改造人的自然本性(即天性),從而興起後天的人為(使人具有崇高的境界)”,我因此知道他不懂得禮啊。懂禮,貴在知道禮的本意,而荀子極力稱讚法度節奏的美,至於說到教化,就認為是後天人為的結果。又哪裡知道禮的本意呢?禮儀從天性開始而通過人為完成,知道天性卻不知道人為就會變得粗鄙,知道人為卻不知道天性就會強調後天人為的作用。聖人厭惡人的粗鄙並憎恨後天的人為,因此禮就興起了。
現在荀子認為聖人用禮義法度去改造人的本性以興起後天的人為,就是不能辨別天性中的過錯,雖然他也看見而且說出來了。凡是施行禮的人,一定要阻止他的放誕傲慢之心,違背他貪婪慾念的天性。沒有人不想逃逸卻會為尊貴的人勞作,沒有人不想獲取卻會為長者謙讓,拱手跪拜鞠躬行禮,來表現他的謙恭。
百姓施行這些禮節,哪裡都有樂於這樣做的想法呢?是擔心地位高的人厭惡自己,而用刑罰緊隨其後(責罰自己)啊。所以,荀卿認為只要用法律的威嚴就能脅制百姓,而百姓只是在外表上遵守禮節罷了,這也是荀卿沒有考慮的過錯啊。砍伐樹木把它製作成器具,馴服馬匹讓它成為座駕,這並不是(憑它們的)天性就能夠做到的。所以一定要用斧子去削減,用繩墨使木頭變直,用圓規使木頭變圓,用直尺使木頭變方,捆束,聯接,用膠水粘黏它,用油漆塗飾它,這樣之後做成的器具就適於使用了。先用馬嚼子、馬籠頭的控制,再用馬鞭的威脅,快慢舒緩,(馬)就不能獲得自由,而全都聽命於人,這樣以後馬就適於駕馭了。由此看來,沒有人不是在外被脅迫而因武力而服從的。然而聖人捨棄樹木不把它做成器具,捨棄馬匹而不讓它成為座駕,本來也是順應了它們的天性。現在人生下來就有尊敬父親熱愛母親的本心,聖人順應他們天性的欲望而卻又加以限制,所以他們的限制雖然有強迫的地方,但仍舊是順應了他們天性的欲望啊。
聖人如果不施行這些禮節,那么天下大概將會有怠慢自己的父親和痛恨自己的母親的人了。這也可以說是失去了它的本性了。如果把遵循本性當作人為,那么失去本性就可以當作是真實嗎?這是說荀子沒有考慮的原因啊。
那猿猴的形狀,不是不像人的,如果想用尊卑來規範它用揖讓來節制它,那么它們就向深山大麓逃跑了,即使用威嚴使它們畏懼用教化使它們馴服,難道就可以讓它們馴服嗎?認為天性中沒有卻可以通過教化以形成後天的人為,那么也可以讓猿猴講究禮節了。所以說禮從天性開始而在人為上完成,天性中如果沒有這些,卻想要做成,全天下的東西,我大概還沒有見到過。
王安石《禮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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