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賞識和譯文

文言文賞識和譯文

《讀李翱文》

原文

予始讀翱《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識其性,當讀《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翱特窮時憤世無薦己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韓為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雋,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嘆,嘆已復讀,不自休。恨翱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時,與翱上下其論也。

凡昔翱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嘆一飽之無時爾;推是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雲矣。若翱獨不然,其賦曰:“眾囂囂而雜處兮,鹹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 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嘆老嗟卑之心為翱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有亂與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多矣,脫有一人能如翱憂者,又皆賤遠,與翱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以為病痴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嘆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書。

譯文

我開始讀李翱的三篇《復性書》時,心裡想:這不過是給《中庸》做的注釋.聰明人理解“性”的含意,不讀《復性書》也知道應當使“性”恢復到中庸;愚笨的人即使讀了《復性書》,也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復性書》不作也可以.又讀他的《與韓侍郎薦賢書》,認為李翱只是時運不通而憤恨社會上沒有推薦自己的人,因此反覆述說求賢之事;假如他能得志,也未必這樣.然而他把韓愈比作秦漢間好俠行義的一位豪傑之士,也算是善論人了.最後讀了《幽懷賦》,然後放下書卷讚嘆,讚嘆後又讀,不能停下來.遺憾的是李翱不生於今世,不能與他交往;又可惜自己沒有出生在中唐,不能與他共同反覆商討他所提出的問題.

以往與李翱同一時代的所有人,行仁義之道而善於作文的沒有誰趕得上韓愈.韓愈曾經寫過一篇賦,不過是羨慕兩隻鳥的榮耀,感嘆還沒吃上一頓飽飯罷了.推究韓愈的心理,假如讓他光顯榮耀、生活寬裕,那就不再感嘆了.象李翱就不是這樣.他的《幽懷賦》說:“眾人喧譁而紛紛退隱,都感嘆年老和地位卑下;內省自己的心卻不是這樣,只擔心行聖人之道還有不足之處.”又詫異李世民能用一支軍隊取得天下,而後代的子孫卻不能用全天下的力量收復河北,為此而憂慮.啊!假使當時的人們都改變他們的嘆老嗟卑之心而代之以李翱的憂國之心,那么,唐的天下哪能發生動亂和最終滅亡呢?

然而李翱幸好沒有出生在當今之世,看到今天發生的事情,那么他的憂慮更嚴重了.怎么今天的人不知憂慮呢!我在世上,見的人很多了,倘若有一個象李翱那樣憂慮國事的,又都是職位低和被朝廷貶斥的人,與李翱相同;其他得意做官的人,一聽到有誰講憂世的話,不是把他看做狂人,就是把他看做傻子,不是發脾氣,就是笑話他.啊!身在其位而自己無憂國之心,又禁止別人,讓人都不憂慮國家之事,可嘆啊!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作。

《河墅記》

原文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連亘數州,其奇偉秀麗絕特之區,皆在吾縣。縣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園林池沼之勝。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間,群山逶邐,溪水瀠洄,其中有徑焉,樵者之所往來。數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奧,岩石之間,茂樹之下,有屋數楹,是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洑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環其宅。於是升高而望,平疇蒼莽,遠山回合,風含松間,響起水上。噫!此羈窮之人,遁世遠舉之士,所以優遊而自樂者也,而吾師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貴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艷羨之,中於膏肓,入於肺腑,群然求出於是,而未必有適於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於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滿天下三十年,亦嘗與諸生屢試於有司。有司者,好惡與人殊,往往幾得而復失。一旦棄去,專精覃思,盡究百家之書,為文章詩歌以傳於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間者求賢之令屢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猶然山澤之癯,混跡于田夫野老,方且樂而終身,此豈徒然也哉?

小子懷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過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為記之。

譯文

江北的群山(此指大別山),蜿蜒起伏,磅礴雄偉,連綿橫臥於皖、豫、鄂三省好幾個州縣的境內,其中雄奇魁偉秀麗和特別突出的區域,都在我縣。縣城依山而建(或“依著山勢建起來”),城外林壑幽深,有許多園林沼澤的勝境。出城沿山腳走過西北方向的間隙,群山逶邐,溪水瀠洄,其中有條小道,是供打柴人往來的。(沿此小路)轉幾個彎進山,步行二三里,在一條小河的拐彎處,在山巒高聳,岩石壁立的峽谷深處,茂密的林木下,有幾排房屋,這就是潘木崖先生的別墅。我提起長袍下擺走進去,(只見)一泓清流在庭前緩緩流淌,左邊高台峙立,宅旁參天大樹環繞。於是,登上高處遠望,田野青碧,一望無際,遠山重巒疊嶂,松濤陣陣,水起波瀾。噫!這就是困頓不得志而避世隱居人士,所賴以優遊而自得其樂的良宅,而我的老師木崖先生正是居住在這裡。

科舉考試被尊貴得很久了,天下讀書人沒有不為之追求艷羨的,早已深入於膏肓、肺腑之中,(人們)全都要求得從這裡出身,可未必有適用於天下的地方(人才)。其中落第者,未必都不是人才;考中的人,未必都是人才。居於上位的人因此而憂患,於是廣泛地搜尋尋訪,從而涉及到那此隱居于山林中的布衣之士;而士子中也有趁機通過其他途徑走了捷徑的人,常常可以獲取大官的權位。

潘先生名聲傳遍天下三十年,也曾與諸生一道屢次參加有司主持的科考。主考官們的好惡與普通百姓不同,常常想著就要高中卻又落第了。一旦放棄並遠離科考,專下心來深入地思考,精心探究諸子百家之書,創作文章和詩歌而傳播於世,世上沒有不知道先生大名的。近來朝廷求賢的詔令屢屢頒下,士人獲得功名利祿的途徑多得很,可先生還是隱跡山澤的清貧之士,與田夫野老打成一片、和睦相處,並將以此種方式安度晚年。難道此生只能空手而歸嗎?

在下(小生)久已懷有隱居的念頭,可掙扎在世俗社會的沉浮之中,不能馬上順遂意願,經過先生的別墅而頓生羨慕之心,於是寫下了這篇遊記。

《修竹賦》

原文

猗猗修竹,不卉不蔓,非草非木。操挺特以高世,姿瀟灑以拔俗。葉深翠羽,乾森碧玉。孤生太山之阿,千畝渭川之曲。來清飆於遠岑,娛佳人於空谷。觀夫臨曲檻,俯清池。色浸雲漠,影動漣漪。蒼雲夏集,綠霧朝霏。蕭蕭雨沐,裊裊風披。露鶴長嘯,秋蟬獨嘶。金石間作,笙竽雜吹。

若乃良夜明月,窮冬積雪,掃石上之陰,聽林間之折。意參太古,聲沉寥泬。耳目為之開滌,神情以之怡悅。蓋其媲秀碧梧,托友青松。蒲柳漸弱,桃李羞容。歌籊籊於衛女,詠《淇奧》於國風。故於猷吟嘯於其下,仲宣息宴乎其中。七賢同調,六逸齊蹤,良有以也。又況鳴嶰谷之鳳,化葛陂之龍者哉!至於虛其心,實其節,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則,吾以是觀君子之德。

賞析

中國古代士大夫,歷來就有一種“竹”的情結,故而愛竹詠竹成為了他們生花妙筆下一個永恆常新的話題。趙孟頫的

趙孟頫(1254—1322),字子昂,號松雪,松雪道人,又號水精宮道人、鷗波,中年曾作孟俯,漢族,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元代著名畫家,楷書四大家(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之一。趙孟頫博學多才,能詩善文,懂經濟,工書法,精繪藝,擅金石,通律呂,解鑑賞。其中書法和繪畫成就很高,開創元代新畫風,被稱為“元人冠冕”。他也善篆、隸、真、行、草書,尤以楷、行書著稱於世。其《修竹賦》膾炙人口。

焦山題名記》

原文

來焦山有四快事:觀返照吸江亭,青山落日,煙水蒼茫中,居然米家父子筆意;晚望月孝然祠外,太虛一碧,長江萬里,無復微雲點綴,聽晚梵聲出松杪,悠然有遺世之想;曉起觀海門日出,始從遠林微露紅暈,倏然躍起數千丈,映射江水,悉成明霞,演漾不定;《瘞鶴銘》在雷轟石下,驚濤駭浪,朝夕噴激,予來游於冬月,江水方落,乃得踏危石於潮汐汩沒之中,披剔盡致,實天幸也。

賞析

該文選自《漁洋文略》卷四。焦山,在江蘇省鎮江市東長江中,與金山相對峙。據作者的《居易錄》載,順治庚子,即公元1660年(順治十七年),王士禎與京口別駕程崑崙同游金、焦、北固諸名勝,該文便作於此時。它記載遊覽焦山的四件暢快之事。作者以詩人的妙筆,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焦山一帶的美景,有詩意之美,有畫幅之趣。

《野廟碑》

原文

碑者,悲也。古者懸而窆,用木。後人書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漢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稱矣。余之碑野廟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紀,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無名之土木而已矣!

甌、越間好事鬼,山椒水濱多淫祀。其廟貌有雄而毅、黝而碩者,則曰將軍;有溫而願、晰而少者,則曰某郎;有媼而尊嚴者,則曰姥;有婦而容艷者,則曰姑。其居處則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級。左右老木,攢植森拱,蘿蔦翳於上,鴟鴞室其間。車馬徒隸,叢雜怪狀。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後。大者椎牛,次者擊豕,小不下犬雞魚菽之薦。牲酒之奠,缺於家可也,缺於神不可也。一朝懈怠,禍亦隨作,耋孺畜牧慄慄然。疾病死喪,甿不曰適丁其時耶!而自惑其生,悉歸之於神。

雖然,若以古言之,則戾;以今言之,則庶乎神之不足過也。何者?豈不以生能御大災,捍大患,其死也則血食於生人。無名之土木不當與御災捍患者為比,是戾於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碩者有之,溫願而少者有之,升階級,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載車馬,擁徒隸者皆是也。解民之懸,清民之暍,未嘗怵於胸中。民之當奉者,一日懈怠,則發悍吏,肆淫刑,驅之以就事,較神之禍福,孰為輕重哉?平居無事,指為賢良,一旦有大夫之憂,當報國之日,則佪撓脆怯,顛躓竄踣,乞為囚虜之不暇。此乃纓弁言語之土木爾,又何責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則庶乎神之不足過也。

既而為詩,以紀其末:

土木其形,竊吾民之酒牲,固無以名;土木其智,竊吾君之祿位,如何可儀!祿位頎頎,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雲其非!視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譯文

“碑石”的“碑”,意思是“悲哀”的“悲”。古時候原來是用木板把棺材吊起來,再放進墓穴。後世人在這塊木板上寫字,用來表彰墓主的功德,因此就把這塊木板留下來,不忍丟掉,‘碑’的名稱由此而得來的。自從秦代、漢代以來,活在世上而有功德政績的人,也給他樹碑,而且又把木板改為石塊,這就不符合它名稱的原意了。我給這座鄉野神廟立碑,並非由於廟裡的神祗有什麼功德政績可以記載,就是因為悲哀那些農民竭盡其力來供奉一些沒有姓名的泥塑木雕的偶像罷了。

浙東一帶百姓喜好祭祀神鬼,山上水邊有很多不正當的祭祀。那些廟裡的神鬼相貌,有的雄壯而剛毅,黝黑而魁梧,就叫他將軍;有的溫和而忠厚,白皙而年青,就叫他某某郎官;有的老婦人,神情尊重,就叫她姥姥;有的少婦人,容貌艷麗,就叫她姑姑。他們住的地方,庭堂寬敞,台階高峻,兩旁是高大的古老樹木,樹幹密集,枝條如拱,女蘿藤條依附在它們身上,貓頭鷹之類凶鳥在上面築巢。廟裡還有許多木雕泥塑的車馬僕從,雜七雜八,奇形怪狀。農民創造了這一切,農民又害怕這一切。每逢重大祭祀就殺牛,中等祭祀就宰豬,小一點的祭祀也起碼要用雞狗作供品。像魚豆、肉食酒漿這類供品,農民平時吃不上,但是供奉鬼神卻是不可以少的。農民相信,如果有一天祭神稍為鬆懈怠慢一點,災禍就立刻降臨。所以,老人小孩都提心弔膽地餵養著祭祀用的牲畜。假使村裡有人生了病,或者死了人,農民不認為這是恰好碰到的,卻懷疑自己的命運是由神操縱的。

雖然浙東農民是這樣做的,但是按照古時候祭祀神鬼的禮俗來說,就不合事理了。不過,如果用當今的情況來看一看,那么這些無名的土木偶像幾乎就不值得怪罪了。為什麼呢?因為古時候祭祀,豈不是為了死者有功德,他們生前抵禦了大災難,對抗了大禍患,所以死後受到活著的人們用畜牲品祭祀。那些無名的土木偶像,不配與抵禦災難、對抗禍患的人相比,這不合古時候祭祀的事理,就明白了。當今廟堂上,像野廟裡那些雄壯而剛毅、黝黑而魁梧的將軍,是有的,像那些溫和而忠厚、白皙而年青的郎官,是有的。他們登上台階,坐在高堂上筵宴,聽著音樂,吃著美食,出門坐車馬,隨從一大群,其實都是野廟裡的將軍,郎官之類泥塑木雕的神鬼,對解除人民的痛苦,醫治人民的病痛這些事,他們從來不曾放在心裡。但是,對於供奉卻不放過。如果有一天老百姓對他們表現得稍微怠慢一點,那他們就會派遣兇狠的差吏來找你算帳。他們濫用刑罰拷打百姓,逼迫百姓納貢。這跟那些泥土捏的、木頭刻的鬼神對百姓的禍害,究竟哪個輕,哪個重呢?平常在國家沒有發生變亂的時候,這些武將文官就被看作賢良,一旦國家發生變亂,應該憂慮,報效國家的時候,他們卻逃避艱難,脆弱膽怯,一個個困頓顛撲,狼狽逃竄,或者當個保命的囚犯俘虜。這些人乃是戴著官帽,說著人話的土木偶像,又何必管他們是否真土木偶像呢?所以說,用當今的情況來看一看這些無名的土木偶像幾乎就不值得怪罪了。緊接著題詩一首,放在碑文之後:泥捏木刻的鬼神,偷吃我百姓的酒漿和牲畜,這本來就名不正;像土木鬼神一般的上智們,盜竊我國君的奉祿和爵位,這又當何論?達官貴人們的奉祿厚,爵位高,土木鬼神們的祭酒薄,供品少,對他們這不同的供品,誰又能說錯了呢?看看我樹立的這塊‘野廟碑’吧,就知道其中的悲哀和憂愁有多大。

賞析

此文風格特點,嬉笑怒罵,嚴峻冷雋,引人入勝,發人深省。作者和讀者雜談感想,啟發開導,擺事實,講道理,愛憎是分明的,但感情的表現形式卻是複雜的。《野廟碑》是一篇諷刺雜文。文章的題目便發人興味,是為一座不知名的鄉野神廟撰寫的碑文。

從藝術上看,這是一篇用傳統碑文體裁寫的雜感。或者說,是用雜感形式來發揮諷刺藝術力量的一篇碑文。因此,它不但具有雜感所要求的現實性、議論性、知識性和趣味性,更具有文學藝術上的典型性和形象性。具體地說,它大體上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是冷眼旁觀,談古論今,思想深刻,筆鋒犀利。作者對於大唐帝國官僚是冷眼旁觀的,冷淡、清醒、客觀、無情。他這篇文章並不要給朝廷進諫,而是要說給有識之士以及黎民百姓聽的,所以他像聊天似地談古論今。他從碑的原始沿革談到為野廟立碑,又從野廟供奉的土木偶像談到農民被自己創造的無名偶像束縛壓榨,再從古代祭祀談到當時養官,等等,見解深刻,筆鋒尖銳,鞭辟入裡,抓住實質,逐步闡發主題思想,抒發作者的悲憤感慨。

其次是熱嘲冷諷,說東道西,痛心愚昧,痛恨腐朽。作者對不同諷刺對象抱著不同的態度,所以全面而有說服力。他對人民的愚昧是痛心的,所以施以有情的熱嘲,抒發深情的悲哀。對那些無名的神鬼偶像則以嬉笑的嘲弄,指指點點,這個黑大個兒叫將軍,那個白面書生是郎官,尊貴的老太婆就是姥姥,漂亮的少婦人就叫姑姑,仿佛在欣賞雕塑藝術,令人發噱。而對文官武將,就是嚴峻的揭露,無情的冷嘲,尖銳的諷刺,凌厲的怒罵。但是,嘲弄諷刺的方式仍是從談論中隨時投射,好像說東道西,拉雜不拘。此文各個段落,層次之間並無嚴密的邏輯結構,需要談論什麼,就開個頭談起來,轉過去。

第三是知識豐富,議論風發,左右逢源,得心應手。一開頭談碑,就把碑的原始沿革談得頭頭是道。接著說浙東農民濫祀,就把濫祀風氣和農民心理說得子如指掌。講古代祭祀,兩句話便概括講出要領;論當時官僚,用幾筆就勾畫出典型嘴臉。這表明作者知識豐富,了解透徹,所以發出議論,都能抓住要點,講出妙處,顯得左右逢源,得心應手,讀來脈絡清楚,增長見識,自然有味。

第四是比喻恰當,描寫生動,語言活潑,形象鮮明。從表現手法看,本文其實抓住一個典型的比喻來做文章,就是把唐末腐朽帝國官府比作一座野廟,官僚就像野廟裡的土木偶像,人民和帝國官府的關係,就像人民和野廟的關係一樣,人民創造了它們,反而又害怕它們。但是兩者之間有一點差別,就是活著的官僚比土木的偶像更兇惡,禍害更大。總起來看,作者用“古文”的語言,以夾敘夾議的方式,生動活潑地描寫出了幾類鮮明形象,即野廟的土木偶像,忠厚愚昧的農民形象和唐末官僚的罪惡形象。最後便是此文風格特點,嬉笑怒罵,嚴峻冷雋,引人入勝,發人深省。作者和讀者雜談感想,啟發開導,擺事實,講道理,愛憎是分明的,但感情的表現形式卻是複雜的。第一段,作者徐徐說來,娓娓動聽,引人興趣,而說到以野廟碑抒發悲哀,仿佛一拍驚木,令人震動。第二段,作者好像話分兩頭,各表一支,嬉笑嘲弄,而說到“農民創造這一切,又害怕這一切”,驟然一轉,痛心敘述,辛酸悲惻,令人點頭稱是,陷入深思。第三段,作者突發議論,兩番轉折,進入主題,鞭撻怒罵,激人憤慨。末尾用詩明確點出主題思想,說破大悲哀。這一層層敘述議論,逐漸使讀者深入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可以想見作者嚴肅沉重、感慨激奮的神情風度,形成獨特風格,產生藝術效果,達到啟發教育的目的。應當說,在晚唐文壇上,這篇雜感是傑出的有代表性的作品,可資雜文寫作的借鑑。

《上歐陽內翰第一書》

原文

內翰執事:洵布衣窮居,嘗竊有嘆,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密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嘆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思,念往者眾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人為宰相,其勢將複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愛悅之而不得見之者,蓋有六人焉,今將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潸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思其止於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遠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余公、蔡公,遠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饑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夫以慕望愛悅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極論,而容與閒易,無艱難勞苦之態。此三者,皆斷然自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態。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蓋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悅己也。夫譽人以求其悅己,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

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托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七歲,始知讀書,從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時復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人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譯文

內翰執事:我蘇洵本是鄉野平民,生活窮困,曾經私下嘆息,覺得天下的人,不可能都是賢慧的,也不可能都不肖。所以賢明正直的人處在世上,有聚合必有分離,有分離又必有聚合。過去天子正當有意於統治國家治理天下的時候,范仲淹公在宰相府,富弼公當樞密副使,執事您與余靖公、蔡襄公任諫官,尹洙公奔走於上上下下,在邊防要塞施展才能。正當此時,天下的人,細如毛髮的、實用如絲粟的才幹,都紛紛起來,合成一股力量。而我蘇洵自認為一己的愚笨無用,沒有能力自我奮起,參與於眾人之間,所以退下來修養身心,寄希望於大道的將會成功,從而可以再次見到當代的賢人、君子們。不幸的是自己的.道德學問還沒有修養好,范仲淹公西去,富弼公北上,執事您與余靖公、蔡襄公等,又被分別派到四面八方去,而尹洙公也失去了權勢,四處奔走充任小官。我蘇洵那時正在京中,親眼見到了這些事情,無可奈何地只能仰天長嘆,認為這些人離開朝廷,即使大道有成,也不足以為之慶幸。進而我又想,過去眾位君子之進入朝廷,一開始,必然是有好人們推薦的;現如今,又必然是有壞人們離間的。當今的時勢,要是不再有好人,那就完了啊!而如果不是這樣,我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姑且繼續養我的心,讓使自己的道德學問有更大的成功而期待著,又有什麼妨害呢?退下來又過了十年,雖不敢說道已有所成,但是胸中自有一股浩浩蕩蕩之氣,好像與過去不一樣了。而余靖公正好在南方有所成功,執事您和蔡襄公又相繼登上了朝廷,富弼公又從外任調入朝廷當宰相,這樣的形勢又可合成一股力量了。真讓人高興而自我祝賀,以為道德學問已經略有成績並且真將有施展的機會了。接著又回過頭想道,過去所仰慕愛戴的,但始終未能見其親顏的,約有六位,現在將能去見見他們了。而這六位之中,范公、尹公二位已經去世,不禁為他二位暗暗流淚,感到悲傷。唉!這兩位已經再也見不到了,而尚可寬慰我心的,還有四位在,則又正可寬慰自己。想到只剩四位了,所以又急急乎想見他們一面,以便把心裡所想說的話都向他們一吐為快,而富弼公又出任了天子的宰相,邊遠地方的貧寒之士,沒能馬上在他面前說上話;而余靖公、蔡襄公,遠的還在萬里之外,只有執事您身在朝廷,您的地位還不是最高貴,正可以叫得應、拉得著、聽得見我的話。但是限於饑寒與衰老等毛病,又纏於身而滯留了自己,叫我不能親自登執事您的門庭來拜謁。以渴慕盼望愛戴喜悅這幾位的心情,十年而不得一見,而他們已有死了的,像范公、尹公二位;剩下四位之中,不是因為他的威勢就不能夠互通說話,又怎么可以因為不能親自前往拜謁而作罷呢!

執事您的文章,天下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但我自以為我蘇洵知道得特別深刻,是超過了天下之人的。為什麼這樣說?孟子的文章,語言簡約而意思詳盡,他不說尖刻與斬釘截鐵的文辭,然而話的鋒芒卻誰也不敢侵犯。韓愈的文章,好比長江黃河,渾然浩蕩奔流宛轉,像是魚鱉蛟龍,萬種怪異令人惶惶惑惑,卻能遏制隱蔽而掩藏起來,不讓它們自露於外;而人們遠遠望見它們淵深的光芒,蒼茫的色彩,也就都自我畏懼而去躲避它們,不敢接近它們,正視它們。而執事您的文章,委婉詳備,來來回回多曲折變化,卻條理清晰通達,疏闊而暢適,無間隔,不折斷,氣勢造極而語言淨盡,急切的言詞與高妙的論述,說來卻閒適而平易,從沒有艱苦費力的表現。上述這三點,都足以斷然使您自成一家。只有李翱的文章,它的味道澹泊而雋永,它的光彩油然而幽靜,高低謙讓,頗有執事您的姿態。陸贄的文章,用詞與達意,切近事理,準確恰當,頗近執事您的切實;而執事您的才華,又自有超過別人的地方。大致執事您的文章,不是孟子、韓愈的文章,而是您歐陽子的文章。樂於稱道人善良而不諂媚於別人,是因為他的為人確實經得起這樣的稱道;那些不知情的人,則認為讚譽人是為了求得別人的歡欣。讚譽人以求人喜歡的事,我蘇洵是不那樣做的;之所以要稱道執事您的光明盛大的道德,而不能自我控制的原因,也是為了想讓執事您知曉我是了解您的。

儘管如此,執事您的大名,早已遍知於天下,即使沒讀過您文章的,也都早就知道有個歐陽修的了。而我蘇洵卻不幸,淪落在草野冷落的地方。而自己的道德修養,近來粗有所成。想空手奉上不滿一尺的書信,把自己託付給執事您,將怎么能讓執事您了解我,並相信我呢?我蘇洵年輕時不學習,活到二十七歲,才知道要讀書,和有學問的人一起交往學習。年齡既已老大了,卻又不去刻意嚴厲付諸行動,期望自己效仿古人,但看到和自己同列的等輩,又都不如自己,於是覺得自己可以了。後來窮困得更加嚴重,就拿古人的文章來讀,開始覺得古人所發言論,與自己的有很大的不同。常常反省自己,自覺一己之才能,又好像還不僅僅只是這些。於是把舊時所寫的文章幾百篇悉數燒掉,而拿起《論語》《孟子》、韓愈以及其他偉人賢士的文章,正襟危坐,整天都閱讀它們,花了有七八年時間。剛開始,讀進去只覺惶惶然,廣博地觀覽於其外,則又害怕得驚叫起來。時間長了,讀得也更精細了,胸中豁然開朗似的明白了,好像人家的話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但我還是不敢提筆也這樣寫。時間更久了,胸中想說的話更多了,不能克制自己,便試著把它們寫出來。以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讀它們,只覺得文思泉湧,好像寫出來是很容易的,然而還不敢自以為是啊。近日所作的《洪範論》《史論》等一共七篇,執事您看看,究竟寫得怎樣?啊!區區一己的言說,不明白的人又會把它看做是在自我讚譽了,以求得別人來了解自己。只有執事您會念其十年的心血是如此的不偶然,從而來考察的吧。

評析

本文作於仁宗嘉祐元年,是蘇洵給當時翰林學士歐陽修的一封求見信。

史載蘇洵少年不學,二十七歲時才開始發憤讀書。嘉祐元年,他同兩個兒子蘇軾、蘇轍一同進京,晉謁翰林學士、文壇領袖歐陽修,希望得到引薦,於是寫了這封信。歐陽修看了他的書信、文章,大加賞識,認為他的文章超過了漢朝賈誼、劉向之文,並把他的二十二篇文章呈獻皇帝。蘇洵之名遂大振。這篇書信是使蘇洵後來置身仕途至為關鍵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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