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上)-第一部-兩個詩人-03-客廳里的夜晚_河邊的夜晚（10）

弗朗西斯和主教走向圍著呂西安的小圈子,對在呂西背後安放過不少冷箭的人看著格外留心.可憐的詩人完全不懂交際場中的把戲,只顧望著德.巴日東太太;人家問他一些傻裡傻氣地話,他也傻裡傻氣的回答.在場的人的姓名身份,他多半搞不清楚;也不知同那般婦女談什麼好;她們說的幼稚可笑的話,先就使他臉紅耳赤.呂西安覺得自己同這些昂古萊姆領地的貴族們隔著十萬八千里,只聽見他們一會兒稱他沙爾東先生,一會兒稱他德.呂邦潑雷先生,而他們自己又叫做洛洛特,阿德里安,阿斯托夫,麗麗,斐斐納.他最窘的是誤認麗麗為男人,把粗暴的德.塞農什先生叫做麗麗先生.那寧錄打斷呂西安的話,說道:什麼!呂呂先生?羞得德.巴日東太太滿面通紅.
德.塞農什低聲說道:讓這個小子到這兒來,還介紹給我們,真是糊塗透了.
澤菲麗娜問德.皮芒泰爾太太:侯爵夫人,你不覺得沙爾東先生跟德.康特.克魯瓦先生非常相象嗎?澤菲麗娜故意把話說得很輕而仍舊聽得見.
德.皮芒泰爾太太笑著回答:也許是精神上相象吧.
德.巴日東太太對侯爵夫人說:仰慕名流倒犯不著去忌諱.又望著弗朗西斯補上兩句:有的女人喜歡平凡庸俗,有的女人喜歡崇高偉大.
澤菲麗娜沒有聽懂,她覺得她的領事偉大得很呢.侯爵夫人笑起來了,並站在娜依斯一邊.
先生,你很幸運,德.皮芒泰爾先生叫了他沙爾東,又改口稱他德.呂邦潑雷,你從來不會感到無聊.
洛洛特問道:你工作得很快嗎?神氣好似問木匠做個匣子是不是要很多時間.
呂西安挨了這一記悶棍,不禁垂頭喪氣.德.巴日東太太笑著回答說:親愛的,德.呂邦潑雷先生腦子裡的詩意,不比我們院子裡的野草.呂西安聽著又抬起頭來.
主教對洛洛特道:太太,上帝的光照著高貴的心靈,我們再尊敬也不嫌過分.詩是聖潔的東西.所謂詩,就是痛苦.你剛才欣賞的作品,不知要花多少更深夜靜的時間才寫得出來!我們應當對詩人表示敬意,他的生活幾乎永遠是苦惱的,大概上帝在先知中間給他留著一個席位.主教拿手按著呂西安的頭,又說,這青年的確是個詩人,你沒看見他清秀的腦門上就有命運的烙印嗎?
有人用這樣莊嚴的話庇護呂西安,呂西安感到很快活,他用柔和的眼神望著主教表示感激,沒料到正直的教士會拿他開刀.德.巴日東太太得意揚揚,瞧著周圍的敵人,目光像匕首一般直刺過去,惹得她們越加憤怒.
詩人有心利用主教的金杖打擊那些蠢貨,回答說:啊!大人,世界上的俗物既沒有您的智慧,也沒有您的慈悲.沒有人了解我們的痛苦和我們的勞動.工人從礦井裡開採黃金,也不象我們在最貧乏的語言中追求我們的意境那么艱苦.假如詩歌的目的在於把我們的思想表達得非常明確,讓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感到,那么詩人對於人的高下不同的智力就該不停衡量,才能使每個人滿足;必須把兩種對立的力量.邏輯和感情,藏在最強烈的色彩之下;一個字要包含無數的思想,一個畫面要概括整套的哲理;總之,詩句是一些應當在別人心裡開的花,在每個人的感情刻劃出來的溝槽中開花的種子.要表達一切不是先得感受一切嗎?而強烈的感受不就是痛苦嗎?所以只有在社會和思想的廣闊天地中,千辛萬苦跋涉過後,才能產生詩歌.創造一些比真人更真實的人物,這確實是不朽的工作,例如理查遜的克拉麗莎,謝尼耶的卡米葉,提布盧斯的黛莉,阿里奧斯托的安傑麗嘉,但丁的法朗采斯卡,莫里哀的阿爾賽斯特,博馬舍的費加羅,瓦爾特.司各特的蕊貝卡,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