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下)-第三部-01(8)


沒有回答,他只管趕快走,而包法利夫人已經把手指浸入聖水缸里了,忽然聽到後面有喘氣聲,喘一口氣就用手杖拄一下地.萊昂把頭轉過來.
先生!
有什麼事嗎?
一看又是門衛,胳膊底下夾著二十來本裝訂好了的大書,一直頂到肚皮,免得掉下來.這是些關於大教堂的作品.
蠢驢!萊昂衝出教堂,低聲罵道.
有一個小淘氣在廣場上玩.
去給我叫一輛馬車來!
小孩子蹦蹦跳跳到四面風大街去了,於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在一起呆了幾分鐘,有點尷尬.
啊!萊昂!......的確......我不知道......我該不該......
她先有點做作.後來,她一本正經地說:
這不合適,你清楚嗎?
有什麼不合適?實習生反駁說.在巴黎都是這樣!
這句話是個駁不倒的理由,使她死心蹋地了.
但是馬車總不來.萊昂怕她要回到教堂里去.還好馬車總算來了.
至少也該到北門看看彩畫玻璃!門衛站在門口對他們喊道,那裡有《復活》,《最後的審判》,《樂園》,《大衛王》,還有在火焰地獄裡《受罪的人》.
馬車夫問道.先生到什麼地主去?
隨便哪裡都行!萊昂把艾瑪推上車說.
於是老馬破車走了.
馬車走下了大橋街,走過藝術廣場,拿破崙碼頭,新橋,走到皮埃爾.高乃依的雕像前站住了.
往前走!聲音從車子裡面傳出來.
馬車又往前走,從拉.法耶特十字路口起走下坡路,一直跑到了火車站.
不要停,一直走!車裡的聲音說.
馬車走出了柵欄門,不一會兒就上了林蔭大道,在高大的榆樹林中慢步跑著.馬車夫把額頭擦了擦,把皮帽子夾在兩腿中間,把馬車趕到平行側道外邊,順著水邊的草地走.
馬車順著河走著,走上了拉縴用的碎石路,在瓦塞爾這邊走了很久,連小島都走過了.
忽然一下,車子跑過了四水潭,愚人鎮,大堤岩,埃伯街,第三次在植物園前站住了.
為什麼不走呀!車裡的聲音很大.
馬車馬上繼續走了,走過了聖.塞韋爾,居朗潔碼頭,石磨碼頭,又過了一次橋,然後又走過校場,走到廣濟醫院花園後面,園裡有些黑衣老人,沿著長滿了綠色常春藤的平台,在太陽下散步.車再走上布弗勒伊馬路,走完了科鎮馬路,走遍了理布德坡,一直走到德鎮坡.
馬車又往回走,車夫不知如何是好了,不知道哪個方向好,就隨著預馬到處亂走.車子出現在聖.波爾,勒居爾,加岡坡,紅水塘,快活林廣場;在麻風病院街,銅器街,聖.羅曼教堂前,聖.維維延教堂前,聖.馬克盧教堂前,聖.尼凱斯教堂前,......海關前...... 又出現在古塔下,菸斗街,紀念公墓.車夫座在馬車上,碰到小酒館就要看上幾眼,表露出倒霉的神氣.他莫名其妙,以為他的乘客得了火車頭一樣的毛病,一開動了就不能停下來.只要他說停車,就聽見後面破口大罵.於是他一使勁抽一鞭子,打在兩匹滿身大汗的劣馬身上,但是他不再管車子顛不顛,隨它東倒西歪也不在乎,垂頭喪氣,又渴又累,難過得幾乎要哭了.
在碼頭上的貨車和大桶之間,在街頭拐角的地方,有些庸人自擾,睜大了眼睛看這內地少見多怪的平常事,瞧著這輛走個不停的馬車,窗簾拉下,關得比墓門還更緊,車廂顛簸得像海船一樣.
曬午時分,在田野當中,太陽直射在鍍銀的舊車燈上,一隻手從黃布小窗簾下伸了出來,把一封撕碎了的信扔掉,碎紙像雪花一樣隨風飄揚,落在遠遠的紅色苜蓿花叢中.
快到六點鐘,馬車停在睦鄰區一條小路上,一個戴了面紗的女人下了車,頭也不回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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