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一 列傳第四十六

◎劉鍾崔二王
劉幽求,冀州武強人。聖歷中,舉制科中第。調閬中尉,刺史不禮,棄官去。
久之,授朝邑尉。桓彥范等誅張易之、昌宗,而不殺武三思,幽求謂彥范曰:“
公等無葬地矣。不早計,後且噬臍。”不從。既,五王皆為三思構死。
臨淄王入誅韋庶人,預參大策,是夜號令詔敕一出其手。以功授中書舍人,
參知機務,爵中山縣男,實封二百戶,授二子五品官,二代俱贈刺史。睿宗立,
進尚書右丞、徐國公,增封戶至五百,賜物千段、奴婢二十人、第一區、良田千
畝、金銀雜物稱是。
景雲二年,以戶部尚書罷政事。不旬月,遷吏部,拜侍中。璽詔曰:“頃王
室不造,中宗厭代,戚孽專亂,將隕社稷,朕與王公皆幾於難。幽求處危思奮,
翊贊聖儲,協和義士,震殄元惡。國家之復存,系幽求是賴,厥庸茂焉,朕用嘉
之。雖胙以土宇,而賦入未廣。昔西漢行封,更擇多戶;東京定賞,復增大邑。
宜加賜實封二百戶,子子孫孫傳國無絕,特免十死,銘諸鐵券,以傳其功。”先
元年,為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
幽求自謂有勞於國,在諸臣右,意望未滿,而竇懷貞為左僕射,崔湜為中書
令,殊不平,見於言面。已而湜等附太平公主,有逆計。幽求與右羽林將軍張暐
定計,使暐說玄宗曰:“湜等皆太平黨與,日夜陰計,若不早圖,且產大害,太
上不得高枕矣。臣請督羽林兵除之。”帝許之。未發也,而暐漏言於侍御史鄧光
賓,帝懼,即列其狀。睿宗以幽求等屬吏,劾奏以疏間親,罪應死。帝密申右之,
乃流幽求於封州、暐於峰州、光賓於繡州。明年,太平公主誅,即日召復舊官,
知軍國事,還封戶,賜錦衣一襲。
開元初,進尚書左丞相,兼黃門監,俄以太子少保罷。姚崇素忌之,奏幽求
郁怏散職,有怨言。詔有司鞫治,宰相盧懷慎等奏言:“幽求輕肆不恭,失大臣
禮,乖崖分之節。”翌日,貶睦州刺史,削實封戶六百。遷杭、郴二州,恚憤卒
於道,年六十一。贈禮部尚書,謚曰文獻。六年,詔與蘇環配享睿宗廟廷。建中
中,追贈司徒。
鍾紹京,虔州贛人。初為司農錄事,以善書直鳳閣。武后時署諸宮殿、明堂
及銘九鼎,皆其筆也。景龍中,為苑總監,會討韋氏難,紹京帥戶奴、丁夫從。
事平,夜拜中書侍郎,參知機務。明日,進中書令、越國公,實封五百戶,賚賜
與劉幽求等。既當路,以賞罰自肆,當時惡之。因上疏讓官,睿宗用薛稷謀,進
戶部尚書,出為彭州刺史。
玄宗即位,復拜戶部尚書,增實封,改太子詹事。不為姚祟所喜,與幽求並
以怨望得罪,貶果州刺史,賜封邑百戶。後坐它事,貶懷恩尉,悉奪階封,再遷
溫州別駕。十五年入朝,見帝泣曰:“陛下忘疇日事邪,忍使棄死草莽!且同時
立功者,今骨已朽,而獨臣在,陛下不垂愍乎?”帝惻然,即日授太子右諭德。
久之,遷少詹事。年逾八十,以官壽卒。紹京嗜書畫,如王義之、獻之、褚遂良
真跡,藏家者至數十百卷。建中中,追贈太子太傅。
崔日用,滑州靈昌人。擢進士第,為芮城尉。大足元年,武后幸長安,陝州
刺史宗楚客委以頓峙,饋獻豐甘,稱過賓使者。楚客嘆其能,亟薦之,擢為新豐
尉,遷監宗御史。陰附安樂公主,得稍遷。神龍中,鄭普思納女後宮,日用劾奏,
中宗初不省,廷爭切至,普思由是得罪。時諸武若三思、延秀及楚客等權寵交煽,
日用多所結納,驟拜兵部侍郎。宴內殿,酒酣,起為《回波舞》,求學士,即詔
兼脩文館學士。
帝崩,韋後專制,畏禍及,更因僧普潤、道士王曄私謁臨淄王以自托,且密
贊大計。王曰:“謀非計身,直紓親難爾。”日用曰:“至孝動天,舉無不克。
然利先發,不則有後憂。”及韋氏平,夜詔權雍州長史,以功授黃門侍郎,參知
機務,封齊國公,賜實戶二百。坐與薛稷相忿競,罷政事,為婺州長史。歷揚、
汴、允三州刺史。
由荊州長史入奏計,因言:“太平公主逆節有萌,陛下往以宮府討有罪,臣、
子勢須謀與力,今據大位,一下制書定矣。”帝曰:“畏驚太上皇,奈何?”日
用曰:“庶人之孝,承順顏色;天子之孝,惟安國家,定社稷。若令奸宄竊發,
以亡大業,可為孝乎?請先安北軍而後捕逆黨,於太上皇固無所驚。”帝納之。
及討逆,詔權檢校雍州長史,以功益封二百戶,進吏部尚書。
會帝誕日,日用采《詩》《大》、《小雅》二十篇及司馬相如《封禪書》獻
之,藉以諷諭,且勸告成事。有詔賜衣一副、物五十段,以示無言不酬之義。
久之,坐兄累,出為常州刺史。後以例減封戶三百,徙汝州。開元七年,詔
曰:“唐元之際,日用實贊大謀,功多不宜減封,復食二百戶。”徙并州長史,
卒年五十。並人懷其惠,吏民數百皆縞服送喪。贈吏部尚書,謚曰昭。再贈荊州
大都督。
日用才辯絕人,而敏於事,能乘機反禍取富貴。先天后,求復相,然亦不獲
也。嘗謂人曰“吾平生所事,皆適時制變,不專始謀。然每一反思,若芒刺在背”
雲。
子宗之,襲封。亦好學,寬博有風檢,與李白、杜甫以文相知者。
日用從父兄日知,字子駿,少孤貧,力學,以明經進至兵部員外郎。與張說
同為魏元忠朔方判官,以健吏稱。遷洛州司馬,會譙王重福之變,官司逃,日知
獨率吏卒助屯營擊賊,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遷殿中少監,建言“廄馬多,請分
牧隴右,省關畿芻調”。授荊州長史,四遷京兆尹,封安平縣侯。坐贓,為御史
李如璧所劾,貶歙縣丞。後歷殿中監,進中山郡公。說執政,薦為御史大夫,帝
不許,遂為左羽林大將軍,而自用崔隱甫。隱甫繇是怨說。日知俄授太常卿。自
以處朝廷久,每入謁,必與尚書齒,時謂“尚書里行”。終潞州長史,謚曰襄。
王琚,懷州河內人。少孤,敏悟有才略,明天文象緯。以從父隱客嘗為鳳閣
侍郎,故數與貴近交。時年甫冠,見駙馬都尉王同皎,同皎器之。會謀刺武三思,
琚義其為,即與周璟、張仲之等總計。事泄亡命,自傭於揚州富商家,識非庸人,
以女嫁之,厚給以貲,琚亦賴以濟。睿宗立,琚自言本末,主人厚齎使還長安。
玄宗為太子,間遊獵韋、杜間,怠休樹下,琚以儒服見,且請過家,太子許之。
至所廬,乃蕭然窶陋。坐久,殺牛進酒殊豐厚,太子駭異。自是每到韋、杜,輒
止其廬。
初,太子在潞州,襄城張暐為銅鞮令,性豪殖,喜賓客弋獵事,厚奉太子,
數集其家。山東倡人趙元禮有女,善歌舞,得幸太子,止暐第,其後生子瑛者也。
太子已平內難,召暐,拜宮門郎,與姜皎、崔滌、李令問、王守一、薛伯陽等並
侍左右。令問累擢殿中少監,守一太僕少卿。此數人以東宮皆勢重天下。
琚是時方補諸暨縣主簿,過謝東宮,至廷中,徐行高視,侍衛何止曰:“太
子在!”琚怒曰:“在外惟聞太平公主,不聞有太子。太子本有功於社稷,孝於
君親,安得此聲?”太子遽召見,琚曰:“韋氏躬行弒逆,天下動搖,人思李氏,
故殿下取之易也。今天下已定,太平專思立功,左右大臣多為其用,天子以元妹,
能忍其過,臣竊為殿下寒心。”太子命坐,且泣曰:“計將安便?”琚曰:“昔
漢蓋主供養昭帝,其後與上官桀謀殺霍光,不及天子,而帝猶以大義去之。今太
子功定天下,公主乃敢妄圖,大臣樹黨,有廢立意。太子誠召張說、劉幽求、郭
元振等計之,憂可紓也。”太子曰:“先生何以自隱而日與寡人游?”琚曰:“
臣善丹沙,且工諧隱,願比優人。”太子喜,恨相知晚。翌日授詹事府司直、內
供奉,兼崇文學士。日以諸王及姜皎等入侍,獨琚常豫秘謀。不逾月,遷太子舍
人,兼諫議大夫。太子受內禪,擢中書侍郎。
公主謀益甚,幽求、暐謀先事誅之,侍御史鄧光賓漏謀,不克,皆得罪。久
之,琚見事迫,請帝決策。先天二年七月,乃與岐王、薛王、姜皎、李令問、王
毛仲、王守一以鐵騎至承天門。太上皇聞外譁噪,召郭元振升承天樓,閉關以拒,
俄而侍御史任知古召募數百人於朝堂,不得入。少選,琚從帝至樓下,誅蕭至忠、
岑義、竇懷貞,斬常元楷李慈北闕下、賈膺福李猷於內客省。事平,琚進戶部尚
書、封趙國公,皎工部尚書、楚國公,毛仲輔國大將軍、霍國公,守一太常卿、
晉國公,各食實戶五百;令問殿中監、宋國公,實戶三百。琚、皎、令問辭不就,
以舊官增戶二百。於是帝召燕內殿,賜金銀雜皿皆一床、帛二千、第一區。
帝於琚眷委特異,豫大政事,時號“內宰相”。每見閤中,視日薄乃得出。
遇休日,使者至第召之,而皇后亦使尚宮勞琚母,賜賚接足,群臣不能無望。或
說帝曰:“王琚、麻嗣宗皆譎詭縱橫,可與履危,不可與共安。方天下已定,宜
益求純樸經術士以自輔。”帝悟,稍疏之。俄拜御史大夫,持節巡天兵以北諸軍。
改紫微侍郎,道未至,拜澤州刺史,削封戶百。歷九刺史,復封戶。又改六州、
二郡。
琚自以立勛,至天寶時為舊臣,性豪侈,其處方面,去故就新,受饋遺至數
百萬,侍兒數十,寶帳備具,闔門三百口。既失志,稍自放,不能遵法度。在州
與官屬小史酋豪飲謔、摴博、藏鉤為樂。每徙官,車馬數里不絕。從賓客女伎馳
弋,凡四十年。李邕故與琚善,皆華首外遷,書疏往復,以譴謫留落為慊。右相
李林甫恨琚恃功使氣,欲除之,使人劾發琚宿贓,削封階,貶江華員外司馬。又
使羅希奭深按其罪,琚懼,仰藥,未及死,希奭縊之。時人哀其無罪。始,琚為
中書侍郎,母居洛陽,來京師,讓琚曰:“爾家上世皆州縣職,今汝無攻城野戰
勞,以謅佞取容,海內切齒,吾恐汝家墳墓無人復掃除也。”琚卒不免。寶應元
年,贈太子少保。
太平之誅,張暐召還為大理卿,封鄧國公,實封戶三百,進京兆尹,入侍宴
樂,出主京邑,時人以為寵,然自以乾治稱。累遷太子詹事,判尚書左右丞,再
為羽林大將軍,三至左金吾大將軍,以年高加特進。子履冰、季良,弟晤,仕皆
清近。暐嘗還鄉上冢,帝賜詩及錦袍繒彩。乘驛就道,子弟車馬聯咽。使者賜賚,
敕州縣供擬,居處尊顯。天寶五載卒,年九十,贈開府儀同三司。履冰,歷金吾
將軍,季良,殿中監,俱列棨戟。
王毛仲,高麗人。父坐事,沒為官奴,生毛仲,故長事臨淄王。王出潞州,
有李守德者,為人奴,善騎射,王市得之,並侍左右,而毛仲為明悟。景龍中,
王還長安,二人常負房箙以從。王數引萬騎帥長及豪俊,賜飲食金帛,得其
歡心。毛仲曉旨,亦布誠結納,王嘉之。
韋後稱制,令韋播、高嵩為羽林將軍,押萬騎,以苛峭樹威。果毅葛福順、
陳玄禮訴於王,王方與劉幽求、薛宗簡及利仁府折衝麻嗣宗謀舉大計,幽求諷之,
皆願效死,遂入討韋氏。守德從帝止苑中,而毛仲匿不出,事定數日,乃還,不
之責,例擢將軍。
王為皇太子,以毛仲知東宮馬駝鷹狗等坊。不旬歲,至大將軍,階三品。與
誅蕭至忠等,以功進輔國大將軍,檢校內外閒廄,知監牧使,進封霍國公,實封
戶五百。與諸王及姜皎等侍禁中,至連榻而坐。帝暫不見,惘惘若有失,見則釋
然。開元九年,詔持節為朔方道防禦討擊大使,與左領軍大總管王晙、天兵軍節
度使張說、幽州節度使裴伷先等數計事。
毛仲始見飾擢,頗持法,不避權貴為可喜事。兩營萬騎及閒廄官吏憚之無敢
犯,雖官田草萊,樵斂不敢欺。於牧事尤力,娩息不訾。初監馬二十四萬,後乃
至四十三萬,牛羊皆數倍。蒔茼麥、苜蓿千九百頃以御冬。市死畜,售絹八萬。
募嚴道僰僮千口為牧圉。檢勒芻菽無漏隱,歲贏數萬石。從帝東封,取牧馬數萬
匹,每色一隊,相間如錦繡,天子才之。還,加開府儀同三司,自開元後,唯王
仁皎、姚崇、宋璟及毛仲得之。
然資小人,志既滿,不能無驕,遂求為兵部尚書,帝不悅,毛仲鞅鞅。及與
葛福順為姻家,而守德及左監門將軍盧龍子唐地文、左右威衛將軍王景耀高廣濟
數十人與毛仲相倚杖為奸。毛仲恃舊,最不法。中使至其家稱詔,毛仲不甚恭,
位卑者,或踞見,迕意即侮誶,以氣凌之,直出其上。高力士、楊思勖等銜之。
毛仲有兩妻,其一上所賜,皆有國色。嘗生子,帝命力士就賜,仍授子五品官,
還,問曰:“毛仲喜乎?”力士奏:“毛仲熟視臣曰:‘是子亦何辱三品官?’”
帝怒曰:“前毛仲負我,未嘗為意,今以嬰兒顧云云。”力士等知帝怒,它日,
從容曰:“北門奴官皆毛仲所與,不除之,必起大患。”後毛仲移書太原索甲仗,
少尹嚴挺之以聞,帝恐毛仲遂亂,匿其狀。十九年,有詔貶瀼州,福順壁州,守
德嚴州,盧龍子唐地文振州,王景耀黨州,高廣濟道州,並為別駕員外置。毛仲
四子悉奪官,貶惡地,緣坐數十人。有詔縊毛仲於零陵。
守德本名宜得,立功乃改今名,位武衛將軍。嘗遇故主於道,主走避,守德
命左右迎之至第,親上食奉酒,主流汗不敢當。數日,入奏曰:“臣蒙國恩過分,
而故主無寸祿,請解官授之。”帝嘉其志,擢為郎將。
陳玄禮宿衛宮禁,以淳篤自檢。帝嘗欲幸虢國夫人第,諫曰:“未宣敕,不
可輕去就。”帝為止。後在華清宮,正月望夜,帝將出遊,復諫曰:“宮外曠野
無備豫,陛下必出遊,願歸城闕。”帝不能奪。安祿山反,謀誅楊國忠闕下,不
克,至馬嵬,卒誅之。從入蜀。還,封祭國公。及李輔國遷帝西內,玄禮以老卒。
贊曰:幽求之謀,紹京之果,日用之智,琚之辯,皆足濟危紓難,方多故時,
必資以成功者也。雄邁之才,不用其奇則厭然不滿,誠不可與共治平哉!姚崇勸
不用功臣,宜矣。然待幽求等恨太薄雲。毛仲小人,志得而驕,不足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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