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七十五 列傳第一百六十三

○張慎言(子履旋) 徐石麒 解學龍 高倬(黃端伯等) 左懋第 祁彪

張慎言,字金銘,陽城人。祖升,河南參政。慎言舉萬曆三十八年進士。除
壽張知縣,有能聲。調繁曹縣,出庫銀糴粟備振,連值荒歲,民賴以濟。泰昌時,
擢御史。逾月,熹宗即位。時方會議三案,慎言言:“皇祖召諭百工,不究張差
黨與,所以全父子之情;然必摘發奸謀,所以明君臣之義。至先皇踐阼,蠱惑之
計方行,藥餌之奸旋發。崔文升投涼劑於積憊之餘,李可灼進紅丸於大漸之際,
法當駢首,恩反賜金。誰秉國成,一至此極!若夫鼎湖再泣,宗廟之鼎鬯為重,
則先帝之簪履為輕。雖神廟鄭妃且先徙以為望,選侍不即移宮,計將安待。”無
何,賈繼春以請安選侍被譴,慎言抗疏救之。帝怒,奪俸二年。
天啟初,出督畿輔屯田,言:“天津、靜海、興濟間,沃野萬頃,可墾為田。
近同知盧觀象墾田三千餘畝,其溝洫廬舍之制,種植疏浚之方,犁然具備,可仿
而行。”因列上官種、佃種、民種、軍種、屯種五法。又言:“廣寧失守,遼人
轉徙入關者不下百萬。宜招集津門,以無家之眾,墾不耕之田便。”詔從之。嘗
疏薦趙南星,劾馮銓,銓大恨。五年三月,慎言假歸,銓屬曹欽程論劾,誣盜曹
縣庫銀三千,遂下撫按征髒,編戍肅州。
莊烈帝即位,赦免。崇禎元年起故官。會當京察,請先治媚璫者附逆之罪,
其他始付考功,報可。旋擢太僕少卿,歷太常卿、刑部右侍郎。讞耿如杞獄,不
稱旨,並尚書韓繼思下吏,尋落職歸。久之,召為工部右侍郎。國用不支,廷議
開採、鼓鑄、屯田、鹽法諸事。慎言屢疏陳奏,悉根本計。大學士楊嗣昌議改府
州縣佐為練備、練總,慎言以更制事大,歷陳八議,其後卒不能行。由左侍郎遷
南京戶部尚書,七疏引疾,不允。就改吏部尚書,掌右都御史事。
十七年三月,京師陷。五月,福王即位南京,命慎言理部事。上中興十議:
曰節鎮,曰親藩,曰開屯,曰叛逆,曰偽命,曰褒恤,曰功賞,曰起廢,曰懲貪,
曰漕稅。皆嘉納。時大起廢籍,慎言薦吳甡、鄭三俊。命甡陛見,三俊不許,大
學士高弘圖所擬也。勛臣劉孔昭,趙之龍等一日朝罷,群詬於廷,指慎言及甡為
奸邪,叱吒徹殿陛。給事中羅萬象言:“慎言平生具在,甡素有清望,安得指為
奸邪?”孔昭等伏地痛哭,謂慎言舉用文臣,不及武臣,囂爭不已。又疏劾慎言,
極詆三俊。且謂::“慎言當迎立時,阻難懷二心。乞寢牲陛見命,且議慎言欺
蔽罪。”慎言疏辨,因乞休。萬象又言:“首膺封爵者,四鎮也。新改京營,又
加二鎮銜,何嘗不用武。年來封疆之法,先帝多寬武臣,武臣報先帝者安在?祖
制以票擬歸閣臣,參駁歸言官,不聞委勛臣以糾劾也。使勛臣得兼糾劾,文臣可
勝逐哉!”史可法奏:“慎言疏薦無不當。諸臣痛哭喧呼,滅絕法紀,恐驕弁悍
卒益輕朝廷。”御史王孫蕃言:“用人,吏部職掌。奈何廷辱冢宰。”弘圖等亦
以不能戢和文武,各疏乞休,不允。
甡既不出,慎言乞休得請,加太子太保,蔭一子。山西盡陷於賊,慎言無家
可歸,流寓蕪湖、宣城間。國亡後,疽發於背,戒勿藥,卒,年六十九。
慎言少喪二親,鞠於祖母。及為御史,訃聞,引義乞歸,執喪三年以報。
子履旋,舉崇禎十五年鄉試。賊陷陽城,投崖死。事聞,贈御史。
徐石麒,字寶摩,嘉興人。天啟二年進士。授工部營繕主事,筦節慎庫。魏
忠賢兼領惜薪司,所需悉從庫發,石麒輒持故事格之。其黨噪於庭,不為動。御
史黃尊素坐忤忠賢下詔獄,石麒為盡力。忠賢怒,執新城侯王升子下獄,令誣賄
石麒,捕系其家人,勒完髒而削其籍。
崇禎三年,起南京禮部主事,就遷考功郎中。八年佐尚書鄭三俊京察,澄汰
至公。歷尚寶卿、應天府丞。十一年春入賀。三俊時為刑部尚書,議侯恂獄不中,
得罪。石麒疏救,釋之。石麒官南京十餘年,至是始入為左通政,累遷光祿卿、
通政使。十五年擢刑部右侍郎,讞吏部尚書李日宣等獄。帝曰:“枚卜大典,日
宣稱詡徇私。”石麒予輕比,貶二秩。先是,會推閣臣,日宣一再推,因及副都
御史房可壯、工部右侍郎宋玫、大理寺卿張三謨,石麒與焉。召對便殿,石麒獨
不赴。及是帝怒,戍日宣及吏科都給事中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張煊,奪可壯、玫、
三謨及讞獄左侍郎惠世揚官。石麒代世揚掌部事,旋進左。
當是時,帝以威刑馭下,法官引律,大抵深文附會,予重比。石麒奉命清獄,
推明律意,校正今斷獄之不合於律者十餘章,先以白同官。以次審理十三司囚,
多寬減。然廉公,一時da6*法赫然,無敢倖免者。兵部尚書陳新甲下獄,朝士多營
救。石麒持之曰:“人臣無境外交。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專擅便宜者。新
甲私款辱國,當失陷城寨律,斬。”帝曰:“未中,可覆擬。”乃論新甲陷邊城
四,陷腹城七十二,陷親藩七,從來未有之奇禍。當臨敵缺乏,不依期進兵策應,
因而失誤軍機者斬。奏上,新甲棄市,新甲黨皆大恨。
石麒尋擢本部尚書。中官王裕民坐劉元斌黨,元斌縱軍淫掠,伏誅,裕民以
欺隱不舉下獄。帝欲殺之,初令三法司同鞫,後專付刑部,石麒議戍煙瘴。奏成,
署院寺名以進。帝怒其失出,召詰都御史劉宗周,對曰:“此獄非臣讞。”徐曰:
“臣雖不與聞,然閱讞同,已曲盡情事。刑官所執者法耳。法如是止,石麒非私
裕民也。”帝曰:“此奴欺罔實甚,卿等焉知?”令石麒改讞詞,棄之市。無何,
宗周以救姜埰,熊開元獲嚴譴,僉都御史金光辰救之,奪職。石麒再疏留,不
納。玘、開元既下詔獄,移刑部定罪。石麒據原詞擬開元贖徒,埰謫戍,不復
鞫訊。帝責對狀,石麒援故事對。帝大怒,除司官三人名,石麒落職閒住。
福王監國,召拜右都御史,未任,改吏部尚書。奏陳省庶官、慎破格、行久
任、重名器、嚴起廢、明保舉、交堂廉七事。時方考選,與都御史劉宗周矢公甄
別,以年例出御史黃耳鼎、給事中陸朗於外。朗賄奄入得留用,石麒發其罪。朗
恚,詆石麒,石麒稱疾乞休。耳鼎亦兩疏劾石麒,並言其枉殺陳新甲。石麒疏辯,
求去益力。馬士英擬嚴旨,福王不許,命馳驛歸。
石麒剛方清介,扼於權奸,悒悒不得志。士英挾定策功,將圖封,石麒議格
之。中官田成輩納賄請囑,石麒悉拒不應。由是中外皆怨,構之去。去後以登極
恩,加太子太保。
明年,南都亡。石麒時居郡城外,城將破,石麒曰:“吾大臣也,城亡與
亡!”復入居城中,以閏月二十六日朝服自縊死,年六十有八。
解學龍,字石帆,揚州興化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歷金華、東昌二府推官。
天啟二年,擢刑科給事中。遼東難民多渡海聚登州,招練副使劉國縉請帑金十萬
振之,多所乾沒。學龍三疏發其弊,國縉遂獲譴。王紀忤魏忠賢削籍,學龍言:
“紀亮節弘猷,召置廊廟,必能表正百僚,裁決大務。”失忠賢意,不報。已,
劾川、貴舊總督張我續貪淫漏網,新總督楊述中縮朒卸責,帝不罪。學龍通曉
政務。上言:
遼左額兵舊九萬四千有奇,幾餉四十餘萬。今關上兵止十餘萬,月餉乃二十
二萬。遼兵盡潰,關門宜募新兵。薊鎮舊有額兵,乃亦給厚糈召募。舊兵以其餉
厚,悉竄入新營,而舊額又如故,漏卮可勝言。國初,文職五千四百有奇,武職
二萬八千有奇。神祖時,文增至一萬六千餘,武增至八萬二千餘矣。今不知又增
幾倍。誠度冗者汰之,歲可得餉數十萬。裁冗吏,核曠卒,俾衛所應襲子弟襲職
而不給俸,又可得數十萬。
京邊米一石,民輸則非一石也。以民之費與國之收衷之,國之一,民之三。
關餉一斛銀四錢,以易錢則好米值錢百,惡米止三四十錢,又其下腐臭不可食。
以國之費與兵之食衷之,兵之一,國之三。總計之,民費其六,而兵食其一。況
小民作奸欺漕卒,漕卒欺官司,官司欺天子,展轉相欺,米已化為糠粃沙土;
兼濕熱蒸變,食不可咽,是又化有用之六,為無用之一矣。臣以為莫如修屯政,
屯政修則地辟而民有樂土,粟積而人有固志。昔吳璘守天水,縱橫鑿渠,綿亘不
絕,名曰“地網”,敵騎不能逞。今仿其制,溝塗之界,各樹土所宜木,小可獲
薪果之饒,大可得抗扼之利,敵雖強,何施乎。
帝亟下所司,而議竟中格。稍進右給事中。五年九月,御史智鋌劾學龍及編
修侯恪為東林鷹犬,遂削籍。
崇禎元年起歷戶科都給事中。以民貧盜起,請大清吏治。尋劾薊撫王應豸克
餉激變,又上足餉十六事。帝皆採納。遷太常少卿、太僕卿。五年改右僉都御史,
巡撫江西。疏言:“臣所部州縣七十八,而坐逋賦降罰者至九十人。由數歲之逋
責於一歲,數人之逋責於一人,故終無及額之日也。請別新舊,酌多寡,立帶徵
之法。”可之。四方盜賊蜂起,江xi6*獨無重兵,學龍以為言,詔增置千人。討平
都昌、萍鄉諸盜,合閩兵擊破封山妖賊張普薇等,賊遂殄滅。
十二年冬,擢南京兵部右侍郎。明年春,將解任,遵例薦舉屬吏,並及遷謫
官黃道周。帝怒,征下獄,責其黨庇行私,廷杖八十,削其籍,移入詔獄,竟坐
遣戍。十五年秋,道周召還,半道請釋學龍,不聽。
十七年五月,福王立於南京,召拜兵部左侍郎。十月擢刑部尚書。時方治從
賊之獄,仿唐制六等定罪。學龍議定,以十二月上之:
其一等應磔者:吏部員外郎宋企郊,舉人牛金星,平陽知府張嶙然,太僕少
卿曹欽程,御史李振聲、喻上猷,山西提學參議黎志升,陝西左布政使陸之祺,
兵科給事中高翔漢,潼關道僉事楊王休,翰林院檢討劉世芳十一人也。
二等應斬秋決者:刑科給事中光時亨,河南提學僉事鞏焴,庶吉士周鍾,
兵部主事方允昌四人也。
三等應絞擬贖者:翰林修撰兼戶、兵二科都給事中陳名復,戶科給事中楊枝
起、廖國遴,襄陽知府王承曾,天津兵備副使原毓宗,庶吉士何胤光,少詹事項
煜七人也。
四等應戍擬贖者:禮部主事王孫蕙,翰林院檢討梁兆陽,大理寺正錢位坤,
總督侍郎侯恂,山西副使王秉鑒,御史陳羽白、裴希度、張懋爵,禮部郎中劉大
鞏,吏部員外郎郭萬象,給事中申芝芳、金汝礪,舉人吳達,修撰揚廷鑒及黃繼
祖十五人也。
五等應徒擬贖者:通政司參議宋學顯,諭德方拱乾,工部主事繆沅,給事中
呂兆龍、傅振鐸,進士吳剛思,檢討方以智、傅鼎銓,庶吉士張家玉及沈元龍十
人也。
六等應杖擬贖者:工部員外郎潘同春,禮部員外郎吳泰來,主事張琦,行人
王於曜,行取知縣周壽明,進士徐家麒及向列星、李八人也。
其留北俟後定奪者:少詹事何瑞徵、楊觀光,太僕少卿張若麒,副使方大猷,
戶部侍郎黨崇雅,吏部侍郎熊文舉,太僕卿葉初春,給事中龔鼎孳、戴明說、孫
承澤、劉昌,御史塗必泓、張鳴駿,司業薛所蘊,通政參議趙京仕,編修高爾儼,
戶部郎中衛周祚及黃紀、孫襄十九人也。
其另外儲存再議者:給事中翁元益、郭充、庶吉士魯栗、吳爾壎、史可程、王
自超、白胤謙、梁清標、楊棲鶚、張元琳、呂崇烈、李化麟、朱積、趙熲、劉廷
琮,吏部郎中侯佐,員外郎左懋泰,禮部郎中吳之琦,兵部員外郎鄒明魁,行人
許作梅,進士胡顯,太常博士龔懋熙及王之牧、王皋、梅鶚、姬琨、朱國壽、吳
嵩胤二十八人也。
其已奉旨錄用者:兵部尚書張縉彥,給事中時敏,諭德衛胤文、韓四維,御
史蘇京,行取知縣黃國琦、施鳳儀,兵部郎中張正聲,內閣中書舍人顧大成及姜
荃林等十人也。
得旨:“周鍾等不當緩決,陳名夏等未蔽厥辜,侯恂、宋學顯、吳剛思、方
以智、潘同春等擬罪未合。新榜進士盡污偽命,不當復玷班聯。”令再議。惟方
拱乾結納馬、阮,特旨免其罪。
明年正月,學龍奉詔擬周鍾、光時亨等各加一等,潘同春諸臣皆侯補小臣,
受偽無據,仍執前律。當是時,馬、阮必欲殺周鍾。學龍欲緩其死,謀之次輔王
鐸,乘士英注籍上之,且請停刑。鐸即擬俞旨,褒以詳慎平允。士英聞之大怒,
然事已無及。大鋮暨其黨張捷、楊維垣聲言欲劾學龍,學龍引疾。命未下,保國
公朱國弼、御史張孫振等詆其曲庇行私,遂削籍。
大鋮既殺鍾、時亨,即傳旨二等罪斬者謫允充南金齒軍,三等罪絞者充廣西
邊衛軍,四等以下俱為民,永不敘用。然學龍所定案亦多漏網,而所擬一等諸犯,
皆隨賊西行,實未嘗正刑辟也。黃繼祖、沈元龍、向列星、李、黃紀、孫襄、
王之牧、王皋、梅鶚、姬琨、朱國壽、吳嵩胤、姜荃林,皆未詳其官。
學龍歸,南都旋失。久之卒於家。
高倬,字枝樓,忠州人。天啟五年進士。除德清知縣,調金華。崇禎四年,
征授御史。薊遼總督曹文衡與總監鄧希詔相訐奏。詔殫力幹濟,以副委任。倬乃
上疏言:“文衡骯髒成性,必不能仰鼻息於中官;希詔睚眥未忘,何能化戈矛為
同氣。封疆事重,宜撤希詔安文衡心。若文衡不足用,宜更置,勿使中官參之。
諸邊鎮臣如希詔不少,使人效希詔,督撫之展布益難。即諸邊督撫如文衡亦不少,
使人效文衡,將邊事之廢壞愈甚。”疏入,貶一秩視事。巡視草場,坐失火下吏。
廷臣申救,不納。逾年熱審,給事中吳甘來以為言,始釋歸。起上林署丞,稍遷
大理右寺副。
十一年五月,火星逆行,詔修省。倬以近者刑獄滋繁,法官務停閣,請敕諸
司剋期奏報,大者旬,小者五日。其奉旨覆讞者,或五日三日,務俾積案盡疏,
囹圄衰減。帝為採納。屢遷南京太僕卿。太僕故駐滁州,滁為南都西北門戶。請
募州人為兵,保障鄉土,從之。十六年二月擢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其秋,操
江改任武臣劉孔昭,召倬別用,未赴而京師陷。
福王立南京,拜倬工部右侍郎。御用監內官請給工料銀,置龍鳳几榻諸器物
及宮殿陳設金玉諸寶,計貲數十萬,倬請裁省。光祿寺辦御用器至萬五千七百有
奇,倬又以為言。皆不納。明年二月,由左侍郎拜刑部尚書。國破,倬投繯死。
是時,大臣殉難者:倬與張捷、楊維垣、庶僚則有黃端伯、劉成治、吳嘉胤、
龔廷祥。
端伯,字元公,建昌新城人。崇禎元年進士。歷寧波、杭州二府推官。行取
赴都,母憂歸。服闋入都,疏陳益王居建昌不法狀。王亦劾端伯離間親藩,及出
妻酗酒諸事。有詔侯勘,避居廬山。福王立,大學士姜曰廣薦起之。明年三月授
儀制主事。五月,南都破,百官皆迎降。端伯不出,捕系之。閱四月,諭之降,
不從,卒就戮。
成治,字廣如,漢陽人。崇禎七年進士。福王時,歷官戶部郎中。國破,忻
城伯趙之龍將出降,入戶部封府庫。成治憤,手搏之,之龍跳而免。成治自經。
嘉胤,字繩如,松江華亭人。由鄉舉歷官戶部主事。奉使出都,聞變,還謁
方孝孺祠,投繯死。
廷祥,字伯興,無錫人。馬世奇門人也。崇禎十六年進士。為中書舍人。城
破,衣冠步至武定橋投水死。
時又有欽天監博士陳於階、國子生吳可箕、武舉黃金璽、布衣陳士達,並死
焉。
左懋第,字蘿石,萊陽人。崇禎四年進士。授韓城知縣,有異政。遭父喪,
三年不入內寢,事母盡孝。十二年,擢戶科給事中。疏陳四弊,謂民困、兵弱、
臣工委頓、國計虛耗也。又陳貴粟之策,令天下贖罪者盡輸粟,鹽筴復開中之舊,
令輸粟邊塞充軍食。彗星見,詔停刑,懋第請馬上速傳。又請嚴禁將士剽掠,有
司朘削。請散米錢,振輦下饑民,收養嬰孩。明年正月,剿餉罷征,亦請馬上速
行,恐遠方吏不知,先已征,民不沾實惠。帝並採納。
三月,大風霾。帝布袍齋居,禱之不止。懋第言:“去秋星變,朝停刑而夕
即滅。今者不然,豈陛下有其文未修其實乎?臣敢以實進。練餉之加,原非得已。
乃明旨減兵以省餉,天下共知之,而餉猶未省,何也?請自今因兵征餉,預使天
下知應加之數,官吏無所逞其奸,以信陛下之明詔。而刑獄則以睿慮之疑信,定
諸囚之死生,諸疑於心與疑信半者,悉從輕典。豈停刑可止彗,解網不可以返風
乎?且陛下屢沛大恩,四方死者猶枕藉,盜賊未見衰止,何也?由蠲停者止一二。
存留之賦,有司迫考成,催征未敢緩,是以莫救於凶荒。請於極荒州縣,下詔速
停,有司息訟,專以救荒為務。”帝曰:“然。”於是上災七十五州縣新、舊、
練三餉並停。中災六十八州縣止征練餉,下災二十八州縣秋成督征。
十四年督催漕運,道中馳疏言:“臣自靜海抵臨清,見人民飢死者三,疫死
者三,為盜者四。米石銀二十四兩,人死取以食,惟聖明垂念。”又言:“臣自
魚台至南陽,流寇殺戮,村市為墟。其他飢疫死者,屍積水涯,河為不流,振
捄安可不速。”已又陳安民息盜之策,請核荒田,察逋戶,予以有生之樂,鼓其
耕種之心。又言:“臣有事河乾一載,每進父老問疾苦,皆言練餉之害。三年來,
農怨於野,商嘆於途。如此重派,所練何兵?兵在何所?剿賊御邊,效安在?奈
何使眾心瓦解,一至此極乎!”又言:“臣去冬抵宿遷,見督漕臣史可法,言山
東米石二十兩,而河南乃至百五十兩,漕儲多逋。朝議不收折色,需本色。今淮、
鳳間麥大熟,如收兩地折色,易麥轉輸,豈不大利。昔劉晏有轉易之法。今歲河
北大稔,山東東、兗二郡亦有收。誠出內帑二三十萬,分發所司,及時收糴,於
國計便。”帝即命議行。屢遷刑科左給事中。
十六年秋,出察江防。明年五月,福王立,進兵科都給事中,旋擢右僉都御
史,巡撫應天、徽州諸府。時大清兵連破李自成,朝議遣使通好,而難其人。懋
第母陳歿於燕,懋第欲因是返柩葬,請行。乃拜懋第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
與左都督陳弘范、太僕少卿馬紹愉偕,而令懋第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諸軍。馬紹
愉者,故兵部郎官也,嘗為陳新甲通款事至義州而還。新甲既誅,紹愉以督戰致
衄,為懋第劾罷。及是紹愉已起官郎中,乃進為少卿,副懋第。懋第言:“臣此
行致祭先帝後梓宮,訪東宮二王蹤跡。臣既充使臣,勢不能兼理封疆。且紹愉臣
所劾罷,不當復與臣共事。必用臣經理,則乞命弘范同紹愉出使,而假臣一旅,
偕山東撫臣收拾山東以待,不敢復言北行。如用臣與弘范北行,則去臣經理,但
銜命而往,而罷紹愉勿遣。”閣部議止紹愉,改命原任薊督王永吉。王令仍遵前
諭。
懋第瀕行言:“臣此行,生死未卜。請以辭闕之身,效一言。願陛下以先帝
仇恥為心,瞻高皇之弓劍,則思成祖列聖之陵寢何存;撫江上之殘黎,則念河北、
山東之赤子誰恤。更望時時整頓士馬,必能渡河而戰,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
而守,始能畫江而安。”眾韙其言。王令齎白金十萬兩、幣帛數萬匹,以兵三千
人護行。八月,舟渡淮。十月朔,次張家灣,本朝傳令止許百人從行。
懋第衰糹至入都門,至則館之鴻臚寺。請祭告諸陵及改葬先帝,不可,則陳
太牢於旅所,哭而奠之。即以是月二十有八日遣還出都。弘范乃請身赴江南招諸
將劉澤清等降附,而留懋第等勿遣。於是自滄州追還懋第,改館太醫院。順治二
六月,聞南京失守,慟哭。其從弟懋泰先為吏部員外郎,降賊,後歸本朝授官
矣,來謁懋第。懋第曰:“此非吾弟也。”叱出之。至閏月十二日,與從行兵部
司務陳用極,游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俱以不降誅,而紹愉獲免。
祁彪佳,字弘吉,浙江山陰人。祖父世清白吏。彪佳生而英特,丰姿絕人。
弱冠,第天啟二年進士,授興化府推官。始至,吏民易其年少。及治事,剖決精
明,皆大畏服。外艱歸。崇禎四年,起御史。疏陳賞罰之要,言:“黔功因一級
疑,稽三年之敘,且恩及督撫總帥帷幄大臣,而陷敵衝鋒之士不預,何以勵行間。
山東之變,六誠連陷,未嘗議及一官,欺矇之習不可不破。”帝即命議行。又言:
“九列之長,詰責時聞,四朝遺老或蒙重譴。諸臣怵嚴威,競迎合以保名位。臣
所慮於大臣者此也。方伯或一二考,台員或十餘載,竟不得遷除,監司守令多貶
秩停俸。臣子精神才具無餘地,展布曷由。急功赴名之民不勝其掩罪匿瑕。臣所
慮於小臣者此也。國家聞鼙鼓思將帥,苟得其人,推轂築壇,禮亦宜之。若必依
序循資,冒濫之竇雖可清,獎拔之術或未盡。臣所慮於武臣者此也。撫按則使中
監視會同,隙開水火,其忠顯;潛通交結,其患深。臣所慮於內臣者此也。”
忤旨譙責。
尋上《合籌天下全局疏》,以策關、寧,制登海為二大要。分析中州、秦、
晉之流賊,江右、楚、粵之山賊,浙、閩、東粵之海賊,滇、黔、楚、蜀之土賊
為四大勢。極控制駕馭之宜,而歸其要於戢行伍以節餉,實衛所以銷兵。復陳民
間十四大苦:曰里甲,曰虛糧,曰行戶,曰搜贓,曰欽提,曰隔提,曰訐訟,曰
窩訪,曰私稅,曰私鑄,曰解運,曰馬戶,曰鹽丁,曰難民。帝善其言,下之所
司。出按蘇、松諸府,廉積猾四人杖殺之。宜興民發首輔周延儒祖墓,又焚翰林
陳於鼎、於泰廬,亦發其祖墓。彪佳捕治如法,而於延儒無所徇,延儒憾之。回
道考核,降俸,尋以侍養歸。家居九年,母服終,召掌河南道事。十六年佐大計,
問遺莫敢及門。刷卷南畿,乞休,不允,便道還家。
北都變聞,謁福王於南京。王監國,或請登極。彪佳請發喪,服滿議其儀,
從之。高傑兵擾揚州,民奔避江南,奸民乘機剽兌攵,命彪佳往宣諭,斬倡亂者
數人,一方遂安。遷大理寺丞,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江南。蘇州諸生檄討其鄉
官從賊者,奸民和之。少詹事項煜及大理寺正錢位坤、通政司參議宋學顯、禮部
員外郎湯有慶之家皆被焚劫。常熟又焚給事中時敏家,毀其三代四棺。彪佳請議
從逆諸臣罪,而治焚掠之徒以加等,從之。
詔設廠衛緝事官。彪佳上言:“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系錦衣衛,高皇帝
見非法凌虐,焚其刑具,送囚刑部。是祖制原無詔獄也。後乃以羅織為事,雖曰
朝廷爪牙,實為權奸鷹狗。舉朝盡知其枉,而法司無敢雪。慘酷等來、周,平反
無徐、杜。此詔獄之弊也。洪武十五年改儀鑾司為錦衣衛,耑掌直駕侍衛等事,
未嘗令緝事也。永樂間設立東廠,始開告密門。凶人投為廝役,赤手鉅萬。飛誣
及於善良,招承出於私拷,怨憤滿乎京畿。欲絕苞苴,而苞苴彌盛;欲清奸宄,
而奸宄益多。此緝事之弊也。古者刑不上大夫。逆瑾用事,始去衣受杖。本無可
殺之罪,乃蒙必死之刑。朝廷受愎諫之名,天下反歸忠直之譽。此廷杖之弊也。”
疏奏,乃命五城御史體訪,而緝事官不設。
督輔部將劉肇基、陳可立、張應夢、於永綬駐京口,浙江入衛都司黃之奎亦
部水陸兵三四千戍其地。之奎御軍嚴。四將兵恣橫,刃傷民,浙兵縛而投之江
遂有隙。已而守備李大開統浙兵斫鎮兵馬,鎮兵與相擊,射殺大開。亂兵大焚掠,
死者四百人。彪佳至,永綬等遁去。彪佳劾治四將罪,賙恤被難家,民大悅。
高傑駐瓜洲,跋扈甚,彪佳剋期往會。至期,風大作,傑意彪佳必無來。彪
佳攜數卒衝風渡,傑大駭異,盡撤兵衛,會彪佳於大觀樓。彪佳披肝膈,勉以忠
義,共獎王室。傑感嘆曰:“傑閱人多矣,如公,傑甘為死!公一日在吳,傑一
日遵公約矣。”共飯而別。
群小疾彪佳,競詆諆,以沮登極、立潞王為言,彪佳竟移疾去。明年五月,
南都失守。六月,杭州繼失,彪佳即絕粒。至閏月四日,紿家人先寢,端坐池中
而死,年四十有四。唐王贈少保、兵部尚書,謚忠敏。
贊曰:張慎言、徐石麒等皆北都舊臣,剛方練達,所建白悉有裨時政。令其
受事熙朝,從容展布,庶幾乎列卿之良也。而遭時不造,內外交訌,動輒齟齬,
雖老成何能設施幹濟哉!左懋第仗節全貞,蹈死不悔,於奉使之義,亦無愧焉。
卷二百七十五  列傳第一百六十三_明史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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