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三十四

○滿朝薦 江秉謙 侯震暘(倪思輝 朱欽相 王心一) 王允成(李希孔
毛士龍)
滿朝薦,字震東,麻陽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授鹹寧知縣,有廉能聲。稅
監梁永縱其下劫諸生橐,朝薦捕治之。永怒,劾其擅刑稅役,詔鐫一官。大學士
沈鯉等論救,不聽。會巡撫顧其志極論永貪殘狀,乃復朝薦官,奪俸一歲。無何,
永遣人蠱巡按御史余懋衡。事覺,朝薦捕獲其人。永懼,率眾擐甲入縣庭。吏卒
早為備,無所掠而去。城中數夜驚,言永反,或謂永宜自明,永遂下教,自白不
反狀,然蓄甲者數百。而朝薦助懋衡操之急,諸e6*黨多亡去。朝薦追之渭南,頗
有所格傷。永懼,使使系書發中,入都訟朝薦劫上供物,殺數人,投屍河中。帝
震怒,立遣使逮治,時三十五年七月也。既至,下詔獄搒掠,遂長系。中外論救,
自大學士朱賡以下,百十疏。最後,四十一年秋,萬壽節將屆,用大學士葉向高
請,乃與王邦才、卞孔時並釋歸。
光宗立,起南京刑部郎中,再遷尚寶卿。天啟二年,遼東地盡失,海內多故,
而廷臣方植黨逞浮議。朝薦深慮之,疏陳時事十可憂、七可怪,語極危切。尋進
太僕少卿,復上疏曰:
比者,風霾曀晦,星月晝見,太白經天,四月雹,六月冰,山東地震,畿內
霪潦,天地之變極矣。四川則奢崇明叛,貴州則安邦彥叛,山東則徐鴻儒亂,民
人之變極矣。而朝廷政令乃顛倒日甚。
一乞骸耳,周嘉謨、劉一燝,顧命之元老,以中讒去;孫慎行,守禮之宗
伯,以封典去;王紀,執法如山之司寇,以平反去;皆漠不顧惜。獨忄卷忄卷於
三十疏劾之沈紘,即去而猶加異數焉。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建言耳,倪思輝、
朱欽相等之削籍,已重箝口之嗟;周朝瑞、惠世揚等之拂衣,又中一網之計。祖
宗朝有是顛倒乎?一邊策耳,西部索百萬之貲,邊臣猶慮其未飽;健兒乞錙銖之
餉,度支尚謂其過奢。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棄城耳,多年議確之犯或以庇厚而
緩求,旬日矜疑之輩反以妒深而苛督。祖宗朝有是顛倒乎?一緝奸耳,正罪自有
常律,平反原無濫條。遼陽之禍,起於袁應泰之大納降人,降人盡占居民婦女,
故遼民發憤,招敵攻城。事發倉卒,未聞有何人獻送之說也。廣寧之變,起於王
化貞之誤信西部,取餉金以啖插而不給卒伍,以故人心離散。敵兵過河,又不聞
西部策應,遂至手足無措,抱頭鼠竄。亦事發倉卒,未聞有何人獻送之說也。深
求奸細,不過為化貞卸罪地耳。王紀不欲sha6*人媚人,反致削籍。祖宗朝有是顛倒
乎?若夫閣臣之職,在主持清議。今章疏有妒才壞政者,非惟不斥也,輕則兩可,
重則竟行其言矣。有殛奸報國者,非惟不納也,輕則見讓,重則遞加黜罰矣。尤
有恨者,沈紘賄盧受得進,及受敗,又交通跋扈之奄以樹威。振、瑾僨裂之禍,
皆紘作俑,而放流不加。他若戚畹,豈不當檢,何至以閹寺之讒,斃其三仆?三
宮分有常尊,何至以傾國之昵,僣逼母儀。此皆顛倒之甚者也。顧成於陛下者什
之一二,成於當事大臣者十之ba6*九。臣誠不忍見神州陸沈,祈陛下終覽臣疏,與
閣部大臣更弦易轍,悉軌祖宗舊章,臣即從逢、乾於地下,猶生之年。
既奏,魏忠賢激帝怒,降旨切責,褫職為民。大學士向高申救甚力,帝不納。
已,忠賢黨撰《東林同志錄》,朝薦與焉,竟不復用。崇禎二年薦起故官,未上
卒。
江秉謙,字兆豫,歙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除鄞縣知縣。用廉能征,擬授
御史。久不得命,以葬親歸。光宗立,命始下,入台,侃侃言事。
天啟元年,首陳君臣虛己奉公之道,規切甚至。戶部尚書李汝華建議興屯,
請專遣御史,三年課績,所墾足抵年例餉銀,即擢京卿。秉謙力駁其謬,因言汝
華屍素,宜亟罷。汝華疏辨,秉謙再劾之。
瀋陽既失,朝士多思熊廷弼,而給事中郭鞏獨論廷弼喪師誤國,請並罪閣臣
劉一燝。秉謙憤,力頌廷弼保守危疆功,且曰:“今廷弼勘覆已明,議者猶以
一人私情沒天下公論,寧壞朝廷封疆,不忘胸中畛域。”章下廷議。會遼陽復失,
廷弼旋起經略。鞏坐妄議奪官,遂與秉謙為仇。廷弼既鎮山海,議遣使宣諭朝鮮
發兵牽制。副使梁之垣請行,廷弼喜,請付二十萬金為軍貲。兵部尚書張鶴鳴不
予,秉謙抗疏爭。鶴鳴怒,力詆秉謙朋黨。秉謙疏辨,帝不罪。
鶴鳴既抑廷弼,專庇巡撫王化貞,朝士多附會之。帝以經、撫不和,詔廷臣
議。秉謙言:“陛下再起廷弼,委以重寄,曰‘疆場事不從中制’。乃數月以來,
廷弼不得措手足,呼號日聞,辨駁踵至。執為詞者曰‘經、撫不和,化貞主戰,
廷弼主守耳,夫廷弼非專言守,謂守定而後可戰也。化貞銳意戰,即戰勝,可無
事守乎?萬一不勝,又將何以守?此中利害,夫人知之。乃一則無言不從,一則
無策不棄。豈真不明於戰守之說,但從化貞、廷弼起見耳。陛下既命廷弼節制三
方,則三方之進戰退守當一一聽其指揮。乃化貞欲進,則使廷弼從之進,欲退,
則使廷弼隨之退。化貞倏進倏退,則使廷弼進不知所以戰,退不知所以守。是化
貞有節制廷弼之權,而廷弼未嘗有節制三方之權也。故今日之事,非經、撫不和,
乃好惡經、撫者不和;非戰守之議論不合,乃左右經、撫者之議論不合。請專責
廷弼,實圖戰守。”末譏首輔葉向高兩可含糊,勢必兩可掣肘,安能責成功。語
極切至。
後朝議方撤廷弼,而化貞已棄廣寧遁。秉謙益憤,以職方郎耿如杞附和鶴鳴,
力助化貞排廷弼,致封疆喪失,連疏攻之。並援世宗戮丁汝夔故事,乞亟置鶴鳴
於法。帝以鶴鳴方行邊,不當輕詆,奪秉謙俸半歲,如杞不問。秉謙復上疏言:
“鶴鳴一入中樞,初不過鹵莽而無遠識,既乃至兇狠而動殺機。明知西部間諜俱
虛,戰守參差難合,乃顧自欺以欺朝廷。何處有機會?而曰機會可乘。何日渡河?
而曰渡河必勝。既欲驅經略以出關,而不肯付經略以節制,既欲置廷弼於廣寧,
而未嘗移化貞於何地。破壞封疆之罪,可置弗問哉?且化貞先棄地先逃,猶曰功
罪相半。即此一言,縱寸斬鶴鳴,不足贖其欺君誤國罪,乃猶敢哆口定他入罪案
耶!”當是時,大學士沈紘潛結中官劉朝、乳媼客氏,募兵入禁中,興內操。給
事中惠世揚、周朝瑞等十二人再疏力攻,秉謙與焉,並詆朝及客氏。內外胥怨,
遂假劾鶴鳴疏,出秉謙於外。無何,郭鞏召還,交通魏忠賢,力沮秉謙。是冬,
皇子生,言官被謫者悉召還,獨秉謙不與。家居四年,聞忠賢益亂政,憂憤卒。
居數月,忠賢黨御史卓邁追劾秉謙保護廷弼,遂削籍。崇禎初,復官。
侯震暘,字得一,嘉定人。祖堯封,監察御史。忤大學士張居正,外轉。累
官至福建右參政,有廉直聲。震暘舉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行人。
天啟初,擢吏科給事中。是時,保姆奉聖夫人客氏方擅寵,與魏忠賢及大學
士沈紘相表里,勢焰張甚。既遣出宮,熹宗思念流涕,至日旰不御食,遂宣諭復
入。震暘疏言:“宮闈禁地,奸璫群小睥睨其側,內外鉤連,借叢煬灶,有不忍
言者。王聖寵而煽江京、李閏之奸,趙嬈寵而構曹節、皇甫之變。麼么里婦,
何堪數昵至尊哉?”不省。
會遼事棘,經略熊廷弼、巡撫王化貞相牴牾,兵部尚書張鶴鳴右化貞,議者
遂欲移廷弼,與化貞畫地任事。震暘逆知其必敗,疏言:“事勢至此,陛下宜遣
問經臣。果能加意訓練,則進止遲速不從中制,雖撤撫臣,一以付之,無不可者。
如不然,則督其條晰陳奏,以聽吏議,摭拾殘局,專任化貞。此一說也。不則移
廷弼密雲,而出本兵為經略。鶴鳴素慷慨自命,與其事敗同罪,不若挺身報國。
此又一說也。不則遂以經略授化貞,擇沈深有謀者代任巡撫,以資後勁。此又一
說也。不則直移廷弼於登、萊,終其三方布置之策,與化貞相犄角。此又一說也。
若復遷延猶豫,必僨國事。”疏上,方有旨集議,而大清兵已破廣寧矣。化貞、
廷弼相率入關門,猶數奉溫旨,責以戴罪立功。
震暘大憤懣,再疏言:“臣言不幸驗矣,為今日計,論法不論情。河西未壞
以前,舉朝所惜者,什七在化貞,今不能為化貞惜也。河西既壞以後,舉朝所寬
者什九在廷弼,今亦不能為廷弼寬也。策撫臣者,謂宜責令還赴廣寧,聯屬西部。
然而廥庫已竭,其能赤手效包胥乎?策經臣者,謂宜仍責守關。然所謂守者,將
如廷弼前議三十萬兵數十萬餉,以圖後效乎?抑止令率殘卒出關外,姑示不殺乎?
凡此無一可者。及今不定逃臣之律,殘疆其奚賴焉?”其後治失事罪,蓋略如震
暘疏雲。
已,遂劾大學士沈紘結納奉聖夫人及諸中官為朋黨,具發其構殺故監王安
狀。忠賢即日傳旨謫震暘。震暘陛辭,復上田賦、河渠二議。以逐臣不當建議,
再鐫二級以歸。
震暘在垣八月,章奏凡數十上。崇禎初,召復故官,震暘已前卒。因其子主
事峒曾請,特贈太常少卿。
方震暘之論客氏也,給事中祁門倪思輝、臨川朱欽相疏繼之。帝大恚,並貶
三官。大學士劉一燝、尚書周嘉謨等交章論救,皆不納。御史吳縣王心一言之
尤切,帝怒,貶官如之。心一同官龍溪馬鳴起復抗疏諫,且言客氏六不可留。帝
議加重譴,用一燝等言,奪俸一年。
先是,元年正月,客氏未出宮,詔給土田二十頃,為護墳香火貲。又詔魏進
忠侍衛有功,待陵工告竣,並行敘錄。心一抗疏言:“陛下眷念二人,加給土田,
明示優錄,恐東征將士聞而解體。況梓宮未殯,先念保姆之香火,陵工未成,強
入奄侍之勤勞,於理為不順,於情為失宜。”不報。至是,與思輝、欽相併貶,
廷臣請召還者十餘疏。皇子生,詔思輝、欽相、心一、鳴起並復故官。
欽相尋擢太僕少卿。楊漣既劾魏忠賢,欽相亦抗疏極論。五年以右僉都御史
巡撫福建,討賊楊六、蔡三、鍾六等有功。旋以忤忠賢,除名。思輝,崇禎時終
南京督儲尚書,心一終刑部侍郎,鳴起終南京右都御史。
王允成,字述文,澤州人。萬曆中舉於鄉,除獲鹿知縣。以治行異等,征授
南京御史。時甲科勢重,乙科多卑下之。允成體貌魁梧,才氣飆發,欲凌甲科出
其上,首疏論遼左失事諸臣,請正刑辟。
熹宗即位,廷臣方爭論“梃擊”、“移宮”事,而帝降兩諭罪選侍,因言移
宮後相安狀。大學士方從哲封還上諭。允成陳保治十事,中言:“張差闖宮,說
者謂瘋癲。青宮豈發瘋之地?龐保、劉成豈並瘋之人?言念及此,可為寒心。今
鄭氏四十年之恩威猶在,卵翼心腹寔繁有徒,陛下當思所以防之。比者,聖諭多
從中出,當,則開煬灶之端;不當,而臣下爭執,必成反汗之勢,孰若事無大小,
盡歸內閣。至元輔方從哲,屢劾不去。陛下於選侍移宮後,發一敕諭,不過如常
人表明心跡耳,從哲輒封還。夫封后之命,都督之命,貶謫周朝瑞之命,何皆不
封還?司馬昭之心,路人知之矣。”姚宗文閱視遼左,與熊廷弼相失,歸而鼓同
列攻之。允成惡其奸,再疏論列。
天啟元年,疏請恤先朝直臣,列楊天民等三十六人以上,帝納之。俄陳任輔
弼、擇經略、慎中樞、專大帥、更戎政、嚴賞罰數事,末言:“方今最可慮者,
陛下孤立禁中。先朝怙權恃寵諸奄,與今日左右近習,互相忌嫉,恐乘機肆毒,
彼此相戕。夫防護禁庭,責在內閣及司禮。務令潛消默化,俾聖躬與皇弟,並得
高枕無憂,斯為根本至計。”時韙其言。
已,劾刑部尚書黃克纘倡言保護選侍,貽誤賈繼春,又曲庇盜寶內侍,至辨
御史焦源溥綱常一疏,刺謬特甚。已,極論內降及留中之害,末復規切閣部大臣。
忤旨,停俸。給事中毛士龍劾府丞邵輔忠,允成亦偕同官李希孔斥輔忠。已,極
言綱紀廢弛,請戒姑息、破因循,指斥時事甚悉。
當是時,中貴劉朝、魏進忠與乳媼客氏相倚為奸。允成抗疏歷數其罪,略言:
“內廷顧命之璫,犬食其餘,不蒙帷蓋之澤;外廷顧命之老,中旨趣出,立見田
里之收。以小馬為馳騁之貲,誰啟盤於游田之漸;以大臣為釋忿之地,誰啟咈
其耇長之心。劉朝輩初亦不預外事,自沈紘、邵輔忠導之,遂恣肆無忌。浸假而
王心一、倪思輝、朱欽相斥矣,浸假而司空用陪推矣,浸假而中旨用考官矣。是
易置大臣之權在二豎也。近者弄權愈甚,逐大臣如振落,王紀、滿朝薦並削職為
編氓。是驅除大臣之權在二豎也。科臣遷改,自有定敘,給假推升,往例皆然。
乃惡周朝瑞之正直,忽有不許推用之旨。是轉遷百官之權在二豎也。秦藩以小宗
繼大宗,諸子不得封郡王,祖制昭然。乃部科爭之不獲,相繼而去。是進退諸藩
之權在二豎也。招權納賄,作福作威;二豎弄權於外,客氏主謀於中。王振、劉
瑾之禍將復見今日。”疏入,進忠輩切齒。允成復特疏論秦府濫恩之謬,帝終不
省。
三年六月,允成又劾進忠,進忠益恨。明年,趙南星為吏部,知允成賢,調
之於北。未幾,南星被逐,御史張訥劾南星調允成非法,遂除名。後給事中陳維
新復劾允成貪險,詔撫按提問,坐以贓私。莊烈帝嗣位,以允成嘗請保護皇弟,
識其名,召復故官。未幾卒。
當天啟初,東林方盛,其主張聯絡者,率在言路。允成居南,與北相應和,
時貴多畏其鋒。然諤諤敢言,屢犯近幸,其風采足重雲。
李希孔,字子鑄,三水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中書舍人,擢南京御史。
給事中姚宗文閱遼東軍,排經略熊廷弼,希孔連疏劾之。已,又糾宗文阻抑考選,
以“令旨”二字抗言繳還,遏先帝非常之德。泰昌元年冬,陳時政七事。天啟改
元,與允成劾邵輔忠。已,請宥言官倪思輝、朱欽相、王心一。三年上《折邪議》
,以定兩朝實錄,疏言:
昔鄭氏謀危國本,而左袒之者,莫彰著於三王並封之事。今秉筆者不謂非也,
且推其功,至與陳平、狄仁傑並。此其說不可解也。當時並封未有旨,輔臣王錫
爵蓋先有密疏請也。迨旨下禮部,而王如堅、朱維京、塗一臻、王學曾、岳元聲、
顧允成、于孔兼等苦口力爭,又共責讓錫爵於朝房。於是錫爵始知大義之不可違,
而天下之不我予,隨上疏檢舉,而封事停也。假令如堅等不死爭,不責讓,將並
封之事遂以定,而子以母貴之說,且徐邀定策國老之勛。而乃飾之曰:“旋命旋
引咎,事遂以止。”嗟乎,此可為錫爵諱乎哉!且聞錫爵語人曰:“王給事中遺
悔否?”以故事關國本,諸臣稿項黃馘,終錫爵世不復起。不知前代之安劉、復
唐者,誰厄王陵,使之不見天日乎?曾剪除張柬之、桓彥范等五人,而令齎志以
沒乎?臣所以折邪議者,一也。
其次,莫彰於張差闖宮之事。而秉筆者猶謂無罪也,且輕其事,而列王大臣、
貫高事為辭。此其說又不可解也。王大臣之徒手而闖至乾清宮門也,馮保怨舊輔
高拱,置刃其袖,挾使供之,非實事也。張差之梃,誰授之而誰使之乎?貫高身
無完膚,而詞不及張敖,故漢高得釋敖不問。可與張差之事,造謀主使口招歷歷
者比乎?昔寬處之以全倫,今直筆之以存實,以戒後,自兩不相妨,而奈之何欲
諱之?且諱之以為君父隱,可也;為亂賊輩隱,則何為?臣所以折邪議者,二也。
至封后遺詔,自古未有帝崩立後者。此不過貴妃私人謀假母后之尊,以弭罪
狀。故稱遺詔,以要必行。奈何猶稱先志,重誣神祖,而陰為阿附傳封者開一面
也?臣所以折邪議者,三也。
帝之令德考終,自不宜謂因藥致崩,被不美之名。而當時在內視病者,烏可
於積勞積虛之後,投攻克之劑。群議洶洶,方蓄疑慮變之深,而遽值先帝升遐,
又適有下藥之事,安得不痛之恨之,疾首頓足而深望之?乃討奸者憤激而甚其詞,
庇奸者借題以逸其罰。君父何人,臣子可以僥倖而嘗試乎?臣所以折邪議者,四
也。
先帝之繼神廟棄群臣也,兩月之內,鼎湖再號。陛下孑然一身,怙恃無托,
宮禁深閟,狐鼠實繁,其於杜漸防微,自不得不倍加嚴慎。即不然,而以新天子
儼然避正殿,讓一先朝宮嬪,萬世而下謂如何國體。此楊漣等諸臣所以權衡輕重,
亟以移宮請也。宮已移矣,漣等之心事畢矣,本未嘗居以為功,何至反以為罪而
禁錮之、擯逐之,是誠何心?即選侍久侍先帝,生育公主,諸臣未必不力請於陛
下,加之恩禮。今陛下既安,選侍又未嘗不安,有何冤抑,而汲汲皇皇為無病之
沈吟?臣所以折邪議者,五也。
抑猶有未盡者。神祖與先帝所以處父子骨肉之際,仁義孝慈,本無可以置喙。
即當年母愛子抱,外議喧譁,然雖有城社媒孽之奸,卒不以易祖訓立長之序,則
愈足見神祖之明聖,與先帝之大孝。何足諱、何必諱,又何可諱?若謂言及鄭氏
之過,便傷神祖之明,則我朝仁廟監國危疑,何嘗為成祖之累。而當時史臣直勒
之汗青,並未聞有嫌疑之避也。何獨至今而立此一說,巧為奸人脫卸,使昔日不
能置之罪,今日不容著之書,何可訓也!今史局開,公道明,而坐視奸輩陰謀,
辨言亂義,將令三綱紊,九法滅,天下止知有私交,而不知有君父。乞特敕纂修
諸臣,據事直書,無疑無隱,則繼述大孝過於武、周,而世道人心攸賴之矣。
詔付史館參酌,然其後卒不能改也。已,又請出客氏於外,請誅崔文升。忌
者甚眾,指為東林黨。未幾,卒官,故不與璫禍。
毛士龍,字伯高,宜興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杭州推官。熹宗即位,擢
刑科給事中,首劾姚宗文閱視乖張。楊漣去國,抗疏請留。天啟改元正月疏論“
三案”,力言孫慎行、陸夢龍、陸大受、何士晉、馬德灃、王之寀、楊漣等有功
社稷,而魏浚輩醜正害直之罪。帝是之。
李選侍之移宮也,其內豎劉朝、田詔、劉進忠等五人,以盜貲下刑部獄。尚
書黃克纘庇之,數稱其冤。帝不從,論死。是年五月,王安罷,魏進忠用事。詔
等進重賂,令其下李文盛等上疏鳴冤,進忠即傳旨貸死。大學士劉一燝等執奏
者再。旨下刑科,士龍抄參者三,旨幾中寢。克纘乃陳其冤狀,而請付之熱審。
進忠不從,傳旨立釋。士龍憤,劾克纘阿旨骫法,不可為大臣,且數朝等罪甚悉。
由是進忠及諸奄銜士龍次骨。進忠廣開告密,誣天津廢將陳天爵交通李承芳,逮
其一家五十餘人,下詔獄。士龍即劾錦衣駱思恭及誣告者罪。進忠憾張後抑己,
誣為死囚孫二所出,布散流言。士龍請究治妖言奸黨並主使逆徒,進忠益憾。
至九月,士龍劾順天府丞邵輔忠奸貪,希孔、允成亦劾之,輔忠大懼。朝等
因誘以超擢,令攻士龍。輔忠遂訐士龍官杭州時盜庫納妓,進忠從中下其疏。尚
書周嘉謨等言兩人所訐,風聞,請寬貸。進忠不從,削士龍籍,輔忠落職閒住。
進忠後易名忠賢,顯盜國柄,恨士龍未已。四年冬,令其私人張訥劾之,再命削
籍。明年三月入之汪文言獄詞,謂納李三才賄三千,謀起南京吏部,下撫按提訊
追贓,遣戍平陽衛。已而輔忠起用,驟遷兵部侍郎。六年十二月,御史劉徽復摭
輔忠前奏,劾士龍納訪犯萬金,下法司逮治。士龍知忠賢必殺己,夜中逾牆遁,
其妾不知也,謂有司殺之,被發號泣於道,有司無如之何。士龍乃潛至家,載妻
子浮太湖以免。
莊烈帝嗣位,忠賢伏誅。朝士為士龍稱冤,詔盡赦其罪。士龍始詣闕謝恩,
且陳被陷之故。帝憐之,命復官致仕,竟不召用。至崇禎十四年,里人周延儒再
相,始起漕儲副使,督蘇、松諸郡糧。明年冬,入為太僕少卿。又明年春,擢左
僉都御史。時左都御史李邦華、副都御史惠世揚皆未至,士龍獨掌院事。帝嘗語
輔臣:“往例御史巡方,類微服訪民間。近高牙大纛,氣凌巡撫,且公署前後皆
通竇納賄,每奉使,富可敵國,宜重懲。”士龍聞,劾逮福建巡按李嗣京。十月
謝病歸。國變後卒。
贊曰:滿朝薦,健令也,出死力以抗凶鋒,幽深牢而弗悔。及躋言路,益發
憤時事,庶幾強立不反者歟。江秉謙、侯震暘之論經撫,李希孔之論“三案”,
皆切中事理。王允成直攻劉朝、魏進忠,而不與楊、左、周、黃諸人同難。毛士
龍顧以譎免。蓋忠賢sha6*人皆成於附閹xie6*黨,彼其甘心善類,授之刃而假手焉且加
功者,罪直浮於忠賢已。
卷二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三十四_明史原文_國學 史部0
卷二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三十四_明史原文_國學 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