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九十八 集部五十一

○詞曲類一
詞、曲二體在文章、技藝之間。厥品頗卑,作者弗貴,特才華之士以綺語相
高耳。然三百篇變而古詩,古詩變而近體,近體變而詞,詞變而曲,層累而降,
莫知其然。究厥淵源,實亦樂府之餘音,風人之末派。其於文苑,尚屬附庸,亦
未可全斥為俳優也。今酌取往例,附之篇終。詞、曲兩家又略分甲乙。詞為五類:
曰別集,曰總集,曰詞話,曰詞譜、詞韻。曲則惟錄品題論斷之詞,及《中原音
韻》,而曲文則不錄焉。王圻《續文獻通考》以《西廂記》、《琵琶記》俱入經
籍類中,全失論撰之體裁,不可訓也。
△《珠玉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晏殊撰。殊有《類要》,已著錄。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殊詞有《珠玉集》
一卷。此本為毛晉所刻,與陳氏所記合,蓋猶舊本。《名臣錄》稱“殊詞名《珠
玉集》,張子野為之序”。子野,張先字也。今卷首無先序,蓋傳寫佚之矣。殊
賦性剛峻,而詞語特婉麗。故劉攽《中山詩話》謂元獻喜馮延巳歌詞,其所自作,
亦不減延巳。趙與旹《賓退錄》記殊幼子幾道,嘗稱殊詞不作婦人語。今觀
其集,綺艷之詞不少。蓋幾道欲重其父名,故作是言,非確論也。集中《浣溪沙
·春恨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二句,乃殊示張寺丞、王校勘
七言律中腹聯,《復齋漫錄》嘗述之。今復填入詞內,豈自愛其造語之工,故不
嫌復用耶?考唐許渾集中“一樽酒盡青山暮,千里書回碧樹秋”二句,亦前後兩
見,知古人原有此例矣。
△《樂章集》·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柳永撰。永初名三變,字耆卿,崇安人。景祐元年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
故世號柳屯田。葉夢得《避署錄話》曰:“柳永為舉子時,多游狹斜,善為歌詞。
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詞,始行於世。余仕丹徒,嘗見一西夏歸朝官云:
“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言其傳之廣也。張端義《貴耳集》亦曰:“項
平齋言“詩當學杜詩,詞當學柳詞。杜詩、柳詞皆無表德,只是實說”云云。蓋
詞本管弦冶盪之音,而永所作旖旎近情,故使人易入。雖頗以俗為病,然好之者
終不絕也。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其《樂章集》三卷,今止一卷,蓋毛晉刊本所
合併也。宋詞之傳於今者,惟此集最為殘闕。晉此刻亦殊少勘正,訛不勝乙。其
分調之顯然舛誤者,如《笛家·別久》二字,《小鎮西·久離》闕三字,《小鎮
西·犯路遼繞》三字,《臨江仙·蕭條》二字,皆系後段換頭。今乃截作前段結
句。字句之顯然舛誤者,如尾犯之“一種芳心力”,“芳”字當作“勞”,《浪
淘沙慢》之“幾度飲散歌闌”,“闌”字當作“闋”,“如何時”“如”字當作
“知”。《浪淘沙令》之“有一個人人”,一字屬衍,“促盡隨紅袖舉”,“促”
字下闕“拍”字,“破陣樂之各明珠”,“各”字下脫“采”字。《定風波》之
“拘束教吟詠”,“詠”字當叶韻作“和”字。《鳳歸雲》之“霜月夜”,“夜”
字下脫“明”字。《如魚水》之“蘭芷汀洲望中”,“中”字當作“里”。《望
遠行》之“亂飄僧舍,密灑歌樓”二句,上下倒置。《紅窗睡》之“如削肌膚紅
玉瑩”句,已屬叶韻,下又誤增“峰”字。《河傳》之“露清江,芳交亂”,
“清”字當作“淨”。《塞鴻》之“漸西風緊”,“緊”字屬衍。《訴衷情》之
“不堪更倚木蘭”,“木蘭”二字當作“蘭棹”。《夜半樂》之“嫩紅光數”,
“光”字當作“無”。“金斂笑爭賭”,“斂”字當作“釵”。萬樹作《詞律》,
嘗駁正之,今並從其說。其必不可通者,則疑以傳疑,姑仍其舊焉。
△《安陸集》·一卷、《附錄》一卷(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
宋張先撰。案仁宗時有兩張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樞密副使張遜之孫,
天聖三年進士,官至知亳州,卒於寶元二年,歐陽修為作墓誌者是也。其一烏程
人,天聖八年進士,官至都官郎中,即作此集者是也。《道山清話》竟以博州張
先為此張先,誤之甚矣。張鐸《湖州府志》稱:“先有《文集》一百卷,惟樂府
行於世。”《宋史·藝文志》載:“先詩集二十卷。”陳振孫《十詠圖跋》稱
“偶藏子野詩一帙,名《安陸集》。舊京本也。鄉守楊嗣翁見之,因取刻之郡齋”
云云。(案此跋載周密《齊東野語》。)則振孫時其集尚存。然振孫作《直齋書
錄解題》,乃惟載張子野詞一卷,而無其詩集,殊不解其何故也。自明以來,並
其詞集亦不傳,故毛晉刻六十家詞,獨不及先。此本乃近時安邑葛鳴陽所輯,凡
詩八首,詞六十八首。其編次雖以詩列詞前,而為數無幾。今從其多者為主,錄
之於詞曲類中。考《蘇軾集》有《題張子野詩集》後曰:“子野詩筆老妙,歌詞
乃其餘技耳。《華州西溪詩》云:‘浮萍po6*處見山影,野艇歸時聞草聲。’(案
《石林詩話》、《瀛奎律髓》,“草聲”並誤作“棹聲”,近時安邑葛氏刊本據
《漁隱叢話》改正,今從之。)與余和詩云:‘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為春
忙’。若此之類,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稱其歌詞。昔周昉畫人物,皆入神
品。而世俗但知有周昉士女。皆所謂未見好德如好色者歟”云云。然軾所舉二聯,
皆涉纖巧。自此二聯外,今所傳者惟《吳江》一首稍可觀。然“欲圖江色不上筆,
靜覓鳥聲深在蘆”一聯,亦有纖巧之病。平心而論,要為詞勝於詩,當時以張三
影得名,殆非無故。軾所題跋,當由好為高論,未可據為定評也。
△《六一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歐陽修撰。修有《詩本義》,已著錄。其詞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一卷。
此為毛晉所刻,亦止一卷,而於總目中注原本三卷。蓋廬陵舊刻,兼載樂語,分
為三卷。晉刪去樂語,仍並為一卷也。曾慥《樂府雅詞序》有云:“歐公一代
儒宗,風流自命,詞章窈眇,世所矜式。乃小人或作艷曲,謬為公詞。”蔡絛
《西清詩話》云:“歐陽修之淺近者,謂是劉煇偽作。”《名臣錄》亦云:“修
知貢舉,為下第舉子劉煇等所忌,以《醉蓬萊》、《望江南》誣之。”則修詞中
已雜他人之作。又元豐中崔公度《跋馮延巳陽春錄》,謂“其間有誤入六一詞者”,
則修詞又或竄入他集。蓋在宋時已無定本矣。晉此刻亦多所釐正,然諸選本中有
梅堯臣《少年游》“闌乾十二獨憑春”一首,吳曾《能改齋漫錄》獨引為修詞。
且雲不惟聖俞、君復二詞不及,雖求諸唐人溫李集中,殆難與之為一。則堯臣當
別有詞,此詞斷當屬修。晉未收此詞,尚不能無所闕漏。又如《越溪春》結語
“沈麝不燒金鴨,玲瓏月照梨花”,系六字二句。集內尚沿坊本誤“玲”為“冷”、
“瓏”為“籠”,遂以七字為句。是校讎亦未盡無訛。然終較他刻為稍善,故今
從其本焉。
△《東坡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蘇軾撰。軾有《易傳》,已著錄。《宋史·藝文志》載軾詞一卷。《書錄
解題》則稱《東坡詞》二卷。此本乃毛晉所刻,後有晉跋云:“得金陵刊本,凡
混入黃、晁、秦、柳之作俱經芟去。”然刊削尚有未盡者,如開卷《陽關曲》三
首,已載入詩集之中,乃餞李公擇絕句。其曰以《小秦王》歌之者,乃唐人歌詩
之法。宋代失傳,惟《小秦王》調近絕句,故借其聲律以歌之。非別有詞調謂之
《陽關曲》也。使當時有《陽關曲》一調,則必自有本調之宮律,何必更借《小
秦王》乎。以是收之詞集,未免泛濫。至集中《念奴嬌》一首,朱彝尊《詞綜》
據《容齋隨筆》所載黃庭堅手書本,改“浪淘盡”為“浪聲沉”,“多情應笑我
早生華髮”為“多情應是我笑生華髮”。因謂“浪淘盡”三字於調不協,“多情”
句應上四下五。然考毛幵此調,如“筭無地”、“閬風頂”,皆作仄平仄,豈可
俱謂之未協。石孝友此調云:“九重頻念此,袞衣華發。”周紫芝此調云:“白
頭應記得,尊前傾蓋。”亦何嘗不作上五下四句乎。又趙彥衛《雲麓漫鈔》辨賀
新涼《詞版本》“乳燕飛華屋”句,真跡“飛”作“棲”。《水調歌詞》版本
“但願人長久”句,真跡“願”作“得”。指為妄改古書之失。然二字之工拙,
皆相去不遠。前人著作,時有改定,何必定以真跡為斷乎。晉此刻不取洪、趙之
說,則深為有見矣。詞自晚唐、五代以來,以清切婉麗為宗。至柳永而一變,如
詩家之有白居易。至軾而又一變,如詩家之有韓愈。遂開南宋辛棄疾等一派。尋
源溯流,不能不謂之別格。然謂之不工則不可。故至今日,尚與花間一派並行而
不能偏廢。曾敏行《獨醒雜誌》載“軾守徐州日,作燕子樓樂章。其稿初具,邏
卒已聞張建封廟中有鬼歌之”。其事荒誕不足信。然足見軾之詞曲,輿隸亦相傳
誦,故造作是說也。
△《山谷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黃庭堅撰。庭堅有《山谷集》,已著錄。此其別行之本也。《宋史·藝文
志》載《庭堅樂府》二卷。《書錄解題》則載《山谷詞》一卷,蓋宋代傳刻已合
並之矣。陳振孫於晁無咎詞調下引補之語曰:“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他人
不能及也。”於此集條下又引補之語曰:“魯直間作小詞固高妙,然不是當行家
語,自是著腔子唱好詩。”二說自相矛盾。考秦七、黃九語在《後山詩話》中,
乃陳師道語,殆振孫誤記歟?今觀其詞,如《沁園春·望遠行》,《千秋歲》第
二首,《江城子》第二首,《兩同心》第二首、第三首,《少年心》第一首、第
二首,《醜奴兒》第二首,《鼓笛令》四首,《好事近》第三首,皆褻諢不可名
狀。至於《鼓笛令》第三首之用“<身差>”字,第四首之用“卷一百九十八  集部五十一_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原文_國學 其它”字,皆字書所
不載,尤不可解。不止補之所云不當行已也。顧其佳者則妙脫蹊徑,迥出慧心。
補之著腔好詩之說,頗為近之。師道以配秦觀,殆非定論。觀其《兩同心》第二
首與第三首,《玉樓春詞》第一首與第二首,《醉蓬萊》第一首與第二首,皆改
本與初本並存。則當時以其名重,片紙隻字,皆一概收拾,美惡雜陳,故至於是。
是固宜分別觀之矣。陸游《老學庵筆記》辨其《念奴嬌》詞“老子平生,江南江
北,愛聽臨風笛”句。俗本不知其用蜀中方音,改“笛”為“曲”以叶韻。今考
此本,仍作“笛”字,則猶舊本之未經竄亂者矣。
△《淮海詞》·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秦觀撰。觀有《淮海集》,已著錄。《書錄解題》載《淮海詞》一卷,而
傳本俱稱三卷。此本為毛晉所刻,僅八十七調,裒為一卷。乃雜采諸書而成,非
其舊帙。其總目注原本三卷,特姑存舊數云爾。晉跋雖稱訂訛搜遺,而校讎尚多
疏漏。如集內《長相思·鐵瓮城高》一闋,乃用賀鑄韻,尾句作“鴛鴦未老否”,
《辭彙》所載則作“鴛鴦未老綢繆”。考當時楊無咎亦有此調,與觀同賦,注云
用方回韻,其尾句乃“佳期永卜綢繆”,知《辭彙》為是矣。又《河傳》一闋尾
句作“悶損人天不管”。考黃庭堅亦有此調,尾句作“好sha6*人天不管”。自注云:
“因少游詞,戲以‘好’字易‘瘦’字。”是觀原詞當是“瘦sha6*人天不管”,
“悶損”二字為後人妄改也。至“喚起一聲人悄”一闋,乃在黃州詠海棠作,調
名《醉鄉春》,詳見《冷齋夜話》。此本乃闕其題,但以三方空記之,亦為失考。
今並釐正,稍還其舊。觀詩格不及蘇黃,而詞則情韻兼勝,在蘇黃之上。流傳雖
少,要為倚聲家一作手。宋葉夢得《避暑錄話》曰:“秦少游亦善為樂府,語工
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蔡絛《鐵圍山叢談》亦記“觀婿范溫常預貴人家
會。貴人有侍兒喜歌秦少游長短句,坐間略不顧溫。酒酣歡洽,始問此郎何人。
溫遽起叉手對曰:‘某乃“山抹微雲”女婿也。’聞者絕倒”云云。夢得,蔡京
客。絛,蔡京子。而所言如是,則觀詞為當時所重可知矣。
△《書舟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程垓撰。垓字正伯,眉山人。其家有《擬舫名書舟》,見本集詞注。《古
今詞話》謂號虛舟,蓋字誤也。《書錄解題》載垓《書舟詞》一卷,傳本或作
《書舟雅詞》二卷,而《宋史·藝文志》乃作陳正伯《書舟雅詞》十一卷,則又
誤程為陳,誤二為十一矣。此本為毛晉所刻,仍作一卷。前有王偁序,與《書錄
解題》所載合。序雲“尚書尤袤曾稱其文過於詩詞,今其詩文無可考,而詞則頗
有可觀。楊慎《詞品》最稱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秋英》數闋。蓋垓
與蘇軾為中表,耳濡目染,有自來也。集內《攤破江神子》“娟娟霜月又侵門”
一闋,諸刻多作康與之《江城梅花引》,僅字句小有異同。此調相傳為前半用
《江城子》,後半用《梅花引》,故合雲《江城梅花引》。至過變以下,則兩調
俱不合。考《詞譜》載《江城子》亦名《江神子》。應以名《攤破江神子》為是。
詳其句格,亦屬垓本色。其題為康作,當屬傳訛。又卷末毛晉跋,《意難忘》、
《一剪梅》諸闋,俱定為蘇作,悉行刪正。今考《東坡詞》內已增入《意難忘》
一首,而《一剪梅》尚未載入。其詞亦仍載此集中,未嘗刊削。然數詞語意淺俚,
在垓亦非佳制,可信其必非軾作。晉之所云,未詳其何所據也。
△《小山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晏幾道撰。幾道字叔原,號小山。殊之幼子。監潁昌許田鎮。熙寧中鄭俠
上書下獄,悉治平時所往還厚善者,幾道亦在其中。從俠家搜得其詩,裕陵稱之,
始得釋。事見《侯鯖錄》。黃庭堅《小山集》序曰:“其樂府可謂狹邪之大雅,
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豈減桃葉、團扇哉?”又《古今詞話》
載程叔微之言曰:“伊川聞人誦叔原詞:‘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曰鬼語也。”意頗賞之。然則幾道之詞固甚為當時推挹矣。馬端臨《文獻通考》
載《小山詞》一卷,並錄黃庭堅全序。此本佚去,惟存無名氏跋後一篇。據其所
云:“似幾道詞本名《補亡》,以為補樂府之亡。單文孤證,未敢遽改,姑仍舊
本題之。”至舊本字句,往往訛異。如“泛清波摘遍”一闋,“暗惜光陰恨多少”
句,此於“光”字上誤增“花”字,衍作八字句。《辭彙》遂改“陰”作“飲”,
再誤為“暗惜花光飲恨多少”。如斯之類,殊失其真,今並訂正焉。
△《晁無咎詞》·六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晁補之撰。補之有《雞肋集》,已著錄。是集《書錄解題》作一卷,但稱
晁無咎詞。《柳塘詞話》則稱其詞集亦名雞肋,又稱補之常自銘其墓,名《逃禪
詞》。考楊補之亦字無咎,其詞集名曰《逃禪》。不應名字相同,集名亦復蹈襲,
或誤合二人為一歟?此本為毛晉所刊,題曰《琴趣外篇》。其跋語稱《詩餘》不
入集中,故名《外篇》。又分為六卷,與《書錄解題》皆不合,未詳其故。卷末
《洞仙歌》一首,為補之大觀四年之絕筆,則舊本不載,晉摭黃昇《花菴詞選》
補錄於後者也。補之為蘇門四學士之一。集中如《洞仙歌》第二首填盧仝詩之類,
未免效蘇軾《隱括》、《歸去來詞》之顰。然其詞神姿高秀,與軾實可肩隨。陳
振孫於《淮海詞》下記補之之言曰:“少游詞如‘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
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觀所品題,知補之於此事特深,不但
詩文之擅長矣。刊本多訛,今隨文校正。其《引駕行》一首,證以柳永《樂章集》
及集內《春雲輕鎖》一首,實佚其後半。無從考補,今亦仍之。至《琴趣外篇》,
宋人中如歐陽修、黃庭堅、晁端禮、葉夢得四家詞皆有此名,並補之此集而五,
殊為淆混。今仍題曰《晁無咎詞》,庶相別焉。
△《姑溪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李之儀撰。之儀有《姑溪集》,已著錄。《書錄解題》載《姑溪詞》一卷。
此本為毛晉刊,凡四十調,共八十有八闋。之儀以尺牘擅名,而其詞亦工,小令
尤清婉峭蒨,殆不減秦觀。晉跋謂“《花菴詞選》未經采入,有遺珠之嘆”。其
說良是。疑當時流傳未廣,黃昇偶未見之,未必有心於刪汰。至所稱“鴛衾半擁
空床,月步懶,恰尋床。臥看遊絲到地長。時時浸手心頭潤,受盡無人知處涼”
諸句,亦不足盡之儀所長。則之儀之佳處,晉亦未能深知之也。其和陳瓘、賀鑄、
黃庭堅諸詞,皆列原作於前,而己詞居後。唱和並載,蓋即《謝朓集》中附載王
融詩例。使贈答之情,彼此相應,足以見措詞運意之故,較他集體例為善。所載
庭堅《好事近》後闋“負十分蕉葉”句,今本《山谷詞》“蕉葉”誤作“金葉”,
亦足以互資考證也。
△《東堂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毛滂撰。滂有《東堂集》,已著錄。此詞一卷,載於馬端臨《經籍考》。
與今本相合。蓋其文集久佚,今乃裒錄成帙。其詞集則別本孤行,幸而得存也。
端臨又引《百家詩序》,稱其罷杭州法曹時,以贈妓詞“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
潮回去”句見賞於蘇軾。其詞為《惜分飛》,今載集中。然集中有《太師生辰詞》
數首,實為蔡京而作。蔡絛《鐵圍山叢談》載其父柄政時,滂獻一詞甚偉麗。驟
得進用者,當即在此數首之中。則滂雖由軾得名,實附京以得官。徒擅才華,本
非端士。方回《瀛奎律髓》乃以為守正之士,蓋偶未及考。其詞則情韻特勝。陳
振孫謂滂他詞雖工,終無及蘇軾所賞一首者。亦隨人作計之見,非篤論也。其文
集、詞集並稱東堂者,滂令武康時改盡心堂為東堂。集中《驀山溪》一闋,自注
其事甚悉雲。
△《溪堂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謝逸撰。《宋史·藝文志》載逸有集二十卷。《溪堂詩》五卷。歲久散佚。
今已從《永樂大典》中蒐輯成編,已著錄。《書錄解題》別載《溪堂詞》一卷。
今刊本一卷,末有毛晉跋,稱既得《溪堂全集》,末載樂府一卷,遂依其章次就
梓。蓋其集明末尚未佚,晉故得而見之也。逸以詩名宣、政間,然《復齋漫錄》
載其嘗過黃州杏花村館,題《江神子》一闋於驛壁,過者必索筆於驛卒。卒苦之,
因以泥塗焉。其詞亦見重一時矣。是作今載集中,語意清麗,良非虛美。其他作
亦極煅煉之工。卷首有序,署漫叟而不名。其所稱“黛淺眉痕沁,紅添酒面潮”
二句,乃《菩薩蠻》第一闋中句。“魚躍冰池拋玉尺,雲橫石嶺拂鮫綃”。乃
《望江南》第二闋中句。然“紅潮登頰醉檳榔”本蘇軾語,“魚躍練江拋玉尺”
亦王令語,皆剽竊前輩舊文,不為佳句。乃獨摘以為極工,可謂舍長而取短,殊
非定論。晉跋語又載《花心動》一闋,謂出近來吳門抄本,疑是贗筆。乃沈天羽
作《續詞譜》,獨收此詞。朱彝尊《詞綜選》逸詞,因亦首登是闋。考宋人詞集,
如史達祖、周邦彥、張元幹、趙長卿、高觀國諸人皆有此調。其音律平仄,如出
一轍。獨是詞隨意填湊,頗多失調,措語尤鄙俚不文。其為贗作,蓋無疑義。晉
刊此集,削而不載,特為有見。今亦不復補入,庶免魚目之混焉。
△《片玉詞》·二卷、《補遺》·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周邦彥撰。邦彥字美成,錢塘人。元豐中獻《汴都賦》,召為太樂正。徽
宗朝仕至徽猷閣待制,出知順昌府。徙處州卒。自號清真居士。《宋史·文苑傳》
稱“邦彥疏雋少檢,不為州里推重。好音樂,能自度曲,制樂府長短句,詞韻清
蔚”。《藝文志》載《清真居士集》十一卷。蓋其詩文全集久已散佚,其附載詩
餘與否,不可復考。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其詞有《清真集》二卷,後集一卷。
此篇名曰《片玉》,據毛晉跋,稱為宋時刊本所題,原作二卷。其補遺一卷則晉
采各選本成之。疑舊本二卷即所謂《清真集》,晉所掇拾乃其後集所載也。卷首
有強煥序,與《書錄解題》所傳合。其詞多用唐人詩句隱括入調,渾然天成。長
篇尤富艷精工,善於鋪敘。陳郁藏《一話腴》謂其以樂府獨步,貴人、學士、市
儈、妓女皆知其詞為可愛。非溢美也。又邦彥本通音律,下字用韻,皆有法度。
故方千里和詞,一一案譜填腔,不敢稍失尺寸。今以兩集互校,如《隔浦蓮近》
“拍金丸驚落飛鳥”句,毛本注云“案譜,此處宜三字二句。”然千里詞作“夷
猶終日魚鳥”,則周詞本是“金丸驚落飛鳥”,非三字二句。又《荔枝香近》
“兩兩相依燕新乳”句,止七字。千里詞作“深澗斗瀉飛泉灑甘乳”句,凡九字。
觀柳永、吳文英二集,此調亦俱作九字句,不得謂千里為誤。則此句尚脫二字。
又《玲瓏四犯》“細念想夢魂飛亂”句七字。毛本因舊譜誤脫“細”字,遂注曰:
“案譜,宜是六言。”不知千里詞正作“顧鬢影翠雲零亂”七字,則此句“細”
字非衍文。又《西平樂》“爭知向此征途,區區佇立塵沙”二句,共十二字。千
里和云:“流年迅景霜風敗葦驚沙”止十字,則此句實誤衍二字。至於《蘭陵王》
尾句“似夢裡淚暗滴”,六仄字成句。觀史達祖此調,此句作“欲下處似認得”,
亦止用六仄字,可以互證。毛本乃於夢字下增一“魂”字,作七字句,尤為舛誤。
今並釐正之。據《書錄解題》,有曹杓,字季中,號一壺居士者,曾注《清真詞》
二卷。今其書不傳。
△《初寮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王安中撰。安中有《初寮集》,已著錄。其為人反覆炎涼,雖不足道。然
才華富艷,亦不可掩。《花菴詞選》載其詞,如《小重山》之“椽燭垂珠清漏長,
庭留春筍緩飛觴”,《蝶戀花》之“翠霧縈紆消篆印,笛聲恰度秋鴻陣”等句,
皆為當世所稱。就文論文,亦南北宋間佳手也。《書錄解題》載《初寮詞》一卷,
與今本合。考集內《安陽好》九闋,吳曾《能改齋漫錄》稱“韓魏公皇祐初鎮維
揚,曾作《維揚好》詞四章。其後熙寧中罷相鎮安陽,復作《安陽好》十章。人
多傳之”云云。據曾所錄之一首,即此集內《形勝魏西州》一首。安陽為魏郡地,
安中未曾鎮彼。似此詞宜屬韓琦,顯然誤入。殆又經後人裒輯,非陳氏所見原本
矣。疑以傳疑,姑存之以備考證焉。
△《友古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蔡伸撰。伸字伸道,莆田人。襄之孫,自號友古居士。宣和中官彭城倅,
歷官左中大夫。《書錄解題》載伸《友古詞》一卷,此本卷數相合。伸嘗與向子
諲同官彭城漕屬,故屢有贈子諲詞。而子諲《酒邊詞》中所載倡酬人姓氏甚夥,
獨不及伸,未詳其故。伸詞固遜子諲,而才致筆力亦略相伯仲。即如《南鄉子》
一闋,自注云:“因向詞有‘憑書續斷腸’句而作。”今考向詞乃《南歌子》。
以伸詞相較,其婉約未遽相遜也。毛晉刊本,頗多疏舛。如“飛雪滿群山”一詞,
晉注云:“又名‘扁舟尋舊約’。”不知此乃後人從本詞後闋起句改名,非有異
體,亦不應即以名本詞。《惜奴嬌》一調,晉注云:“一作《粉蝶兒》。”不知
《粉蝶兒》另有一調,與《惜奴嬌》判然不同。至《青玉案》和賀方回韻,前闋
“處”字韻訛作“地”字。賀此調南宋諸人和者不知凡幾,晉不能互勘其誤,益
為失考矣。
△《和清真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方千里撰。千里,信安人。官舒州簽判。李蓘《宋藝圃集》嘗錄其
《題真源宮》一詩。其事跡則未之詳也。此集皆和周邦彥詞。邦彥妙解聲律,為
詞家之冠。所制諸調,不獨音之平仄宜遵,即仄字中上、去、入三音亦不容相混。
所謂分刌節度,深契微芒。故千里和詞,字字奉為標準。今以兩集相校,中有
調名稍異者。如《浣溪沙》目錄與周詞相同,而調則誤作《浣沙溪》。《荔枝香》
周詞作《荔枝香近》,吳文英《夢窗稿》亦同,此集獨少“近”字。《浪淘沙》
周詞作《浪淘沙慢》。蓋《浪淘沙》制調之始,皇甫松惟七言絕句。李後主始用
雙調,亦止五十四字。周詞至百三十三字之多,故加以“慢”字。此去“慢”字,
即非此調。蓋皆傳刻之訛,非千里之舊。又其字句互異者,如《荔枝香》第二調
前闋“是處池館春遍”,周詞作“但怪燈偏簾卷”。不惟音異,平仄亦殊。《霜
葉飛》前闋“自遍拂塵埃玉鏡羞照”句,止九字,周詞作“又透入清輝半晌特地
留照”,共十一字,則和詞必上脫二字。《塞垣春》前闋結句“短長音如寫”句,
止五字,周詞作“一懷幽恨如寫”,乃六字句,則和詞亦脫一字。後闋“滿堆襟
袖”,周詞作“兩袖珠淚”,則第二字不用平聲。和詞當為“堆滿襟袖”之誤。
《三部樂》前闋“天際留殘月”句,止五字,周詞作“何用交光明月”,亦六字
句。則和調又脫一字。若六醜之分段,以“人間春寂”句屬前半闋之末,周詞刊
本亦同。然證以吳文英此調,當為過變之起句。則兩集傳刻俱訛也。據毛晉跋,
樂安楊ze6*民亦有《和清真詞》,或合為《三英集》刊行。然晉所刻六十一家之內
無ze6*民詞,又不知何以云然矣。
△《聖求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呂濱老撰。濱老字聖求,嘉興人。陳振孫《書錄解題》作呂渭老。考嘉定
壬申趙師屷序,亦作濱老。二字形似,其取義亦同,未詳孰是也。濱老在北宋
末頗以詩名。師屷稱其《憂國詩》二聯、《痛傷詩》二聯、《釋憤詩》二聯,
皆為徽欽北狩而作。《憂國詩》有“尚喜山河歸帝子,可憐麋鹿入王宮”語,則
南渡時尚存矣。其詩在師屷時已無完帙,詞則至今猶傳。《書錄解題》作一卷,
與此本相合。楊慎《詞品》稱其《望海潮》、《醉蓬萊》、《撲蝴蝶近》、《惜
分釵》、《薄倖》、《選冠子》、《百宜嬌》等闋,佳處不減少游。《東風第
一枝·詠梅》,不減東坡之《綠毛麼鳳》。今考《詠梅詞》集中不載,僅附見毛
晉跋中。晉跋亦不言所據,未詳其故。晉跋又稱其《惜分釵》一闋尾句用二疊字,
較陸游《釵頭鳳》用三疊字更有別情。不知濱老為徽宗時人,游乃寧宗時人,
《釵頭鳳》詞實因《惜分釵》舊調而變平仄相間為仄韻相間耳。晉似謂此調反出
於《釵頭鳳》,未免偶不檢也。
△《石林詞》·一卷(浙江巡撫采進本)
宋葉夢得撰。夢得有《春秋傳》,已著錄。是編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一卷,
與今本同。卷首有關注序,稱“其兄聖功元符中為鎮江掾,夢得為丹徒尉,得其
小詞為多。味其詞,婉麗有溫、李之風。晚歲落其華而實之,能於簡淡時出雄傑。
合處不減靖節、東坡”云云。考倚聲一道,去古詩頗遠。集中亦惟《念奴嬌·故
山漸近》一首雜用陶潛之語,不得謂之似陶。注所擬殊為不類。至於“雲峰橫起”
一首,全仿蘇軾“大江東去”,並即參用其韻。又《鷓鴣天·一曲青山》後闋,
且直用軾詩語足成。是以舊刻頗有與東坡詞彼此混入者。則注謂夢得近於蘇軾,
其說不誣。夢得著《石林詩話》,主持王安石之學,而陰抑蘇、黃,頗乖正論。
乃其為詞,則又挹蘇氏之餘波。所謂是非之心有終不可澌滅者耶?卷首《賀新郎》
一詞,毛晉注或刻李玉。考王楙《野客叢書》曰:“章茂深嘗得其婦翁所書《賀
新郎》詞,首曰‘睡起啼鶯’語。章疑其誤,頗詰之。石林曰:‘老夫常得之矣。
流鶯不解語,啼鶯解語,見《禽經》’”云云。則確為夢得之作,晉蓋未核。又
《野客叢書》所記,正謂此句作“啼鶯”語,故章沖疑“啼”字“語”字相復。
此本乃改為“流鶯”,與王楙所記全然牴牾。知毛晉疏於考證,妄改古書者多矣。
△《筠谿樂府》·一卷(兩淮鹽政采進本)
宋李彌遜撰。彌遜有《筠谿集》,已著錄。此編舊本附綴《筠谿集》末。考
彌遜家傳,稱所撰奏議三卷,外製二卷,詩十卷,雜文六卷,與今本《筠谿集》
合。而不及樂府,則此集本別行也。凡長短調八十一首,其長調多學蘇軾,與柳、
周纖穠別為一派,而力稍不足以舉之,不及軾之操縱自如。短調則不乏秀韻矣,
中多與李綱、富知柔、葉夢得、張元幹唱和之作。又有《鵬舉座上歌姬唱夏雲峰》
一首,考岳飛與湯邦彥皆字鵬舉,皆彌遜同時,然飛於南渡初倥傯戈馬,不應有
聲伎之事。或當為湯邦彥作歟?開卷寄張仲宗《沁園春》一首,注《蘆川集》誤
刊字,然《蝶戀花》第五首今亦見《蘆川集》中,又不知誰誤刊也。自《虞美人》
以下十二首,皆祝壽之詞。顢頇通用,一無可取。宋人詞集,往往不加刊削,未
喻其故。今亦姑仍原本,以存其舊焉。
△《丹陽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葛勝仲撰。勝仲有《丹陽集》,已著錄。其詞則《書錄解題》別載一卷。
此為毛晉所刻,蓋其單行之本也。勝仲與葉夢得酬唱頗多,而品格亦復相埒。惟
葉詞中有《鷓鴣天》“次魯卿韻觀太湖”一闋,此卷內未見原唱。而此卷有《定
風波》“燕駱駝橋次少蘊韻”二闋,葉詞內亦未見。非當時有所刊削,即傳寫佚
脫。至《浣溪沙》三首在葉詞以為次魯卿韻,在此卷又以為和少蘊韻。則兩者必
有一訛,不可得而復考矣。其《江城子》後闋押“翁”字韻,益可證葉詞復押
“宮”字之誤。《鷓鴣天》“生辰”一詞獨用仄韻,諸家皆無是體。據調當改
《木蘭花》。至於字句訛闕,凡《永樂大典》所載者,如《鷓鴣天》後闋“歡華”
本作“歡娛”,第二首後闋“紅囊”本作“紅裳”。《西江月》第二首後闋“禜
塗”本作“榮塗”。《臨江仙》第三首後闋“擂鼓”本作“釂鼓”。《浣溪沙》
第二首後闋“容貌”本作“容見”。《驀山溪》第一首前闋“裋服”本作“袨
服”,“摸名”本作“摸石”,第二首後闋“橫石”亦本作“摸石”,第三首前
闋“使登榮”本作“便登榮”,“隨柳岸”本作“隋岸柳”。《西江月》第三首
後闋“鱸魚”本作“鱸蓴”。《瑞鷓鴣》後闋“還過”本作“還遇”。《江城子》
第二首後闋“歌鐘”下本有“捲簾風”三字。《蝶戀花》後闋今本作“二方空”
者,本“黃紙”二字,“龍氵蒦”本作“龍護”《臨江仙》前闋“儒似”本作
“臞仙”,第二首後闋今本闕十二字,本作“憑誰都捲入芳樽,賦歸歡靖節”
二句。《醉花陰》前闋“凍扌棄萬林梅”句本作“凍枿萬林梅”。《浪淘沙》第
二首後闋“關宴”本作“開燕”。皆可證此本校讎之疏。又《永樂大典》本尚有
《小飲浣溪沙》一首,《九日南鄉子》一首,《題靈山廣瑞禪院虞美人》一首,
為是本所無。則訛脫又不止字句矣。
△《坦庵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趙師使撰。師使字介之。燕王德昭七世孫。集中有和葉夢得、徐俯二詞,
蓋南宋初人也。案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坦庵長短句》一卷,稱趙師俠撰。陳
景沂《全芳備祖》載《梅花》五言一絕,亦稱師俠。與此本互異,未詳孰是。蓋
二字點、畫相近,猶田肯、田宵史傳亦姑兩存耳。毛晉刊本謂師使一名師俠,則
似其人本有兩名,非事實也。是集前有其門人尹覺序,據云坦庵為文,如泉出不
擇地,詞章乃其餘事。其模寫體狀,雖極精巧,皆本情性之自然。今觀其集,蕭
疏淡遠,不肯為剪紅刻翠之文,洵詞中之高格。但微傷率易,是其所偏。師使嘗
舉進士,其宦遊所及,系以甲子。見於各詞注中者,尚可指數。大約始於丁亥,
而終於丁巳。其地為益陽、豫章、柳州、宜春、信豐、瀟湘、衡陽、莆中、長沙,
其資階則不可詳考矣。
△《酒邊詞》·二卷(江西巡撫采進本)
宋向子諲撰。子諲字伯恭,臨江人。欽聖憲肅皇后再從侄。元符初,以恩補
官。南渡初,歷徽猷閣直學士,知平江府。事跡具《宋史》本傳。子諲晚年以忤
秦檜致仕,卜築於清江五柳坊楊遵道光祿之別墅,號所居曰薌林。既作七言絕句
以紀其事,而復廣其聲為《鷓鴣天》一闋。樓鑰《攻媿集》嘗紀其事。然鑰僅
述其詩而不及其詞。又子諲之號薌林居士,據《西江月》“五柳坊中煙綠”一闋
注,是已在政和年間,鑰亦考之未審也。《書錄解題》載子諲詞有《酒邊集》一
卷,《樂府紀聞》則稱四卷。此本毛晉所刊,分為二卷。上卷曰《江南新詞》,
下卷曰《江北舊詞》,題下多自注甲子。新詞所注皆紹興中作,舊詞所注則政和、
宜和中作也。卷首有胡寅序,稱退江北所作於後,而進江南所作於前,以枯木之
心,幻出葩華;酌元酒之尊,棄置醇味。玩其詞意,此集似子諲所自定。然《減
字木蘭花》“斜江疊翠”一闋注,兼紀絕筆云云。已屬後人綴入。而此詞以後所
載甚多,年月先後,又不以甲子為次。殆後人又有所竄亂,非原本耶?其《浣溪
沙》“詠岩桂”第二闋,“別樣清芬撲鼻來”一首,據注云,曾端伯和。蓋以端
伯和詞附錄集內,而目錄乃並作子諲之詞,題為《浣溪沙》十二首。則非其舊次
明矣。
△《無住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陳與義撰。與義有《簡齋集》,已著錄。陳振孫《書錄解題》載其《無住
詞》一卷,以所居有無住庵,故以名之。與義詩師杜甫,當時稱陳、黃之後無逾
之者。其詞不多,且無長調,而語意超絕。黃昇《花庵詞》選稱其可摩坡仙之壘。
至於《虞美人》之“及至桃花開後卻匆匆”,《臨江仙》之“杏花疏影里,吹笛
到天明”等句,胡仔《漁隱叢話》亦稱其清婉奇麗。蓋當時絕重其詞也。此本為
毛晉所刊,僅十八闋。而吐言天拔。不作柳嚲鶯嬌之態,亦無蔬筍之氣。殆於首
首可傳,不能以篇帙之少而廢之。方回《瀛奎律髓》稱杜甫為一祖,而以黃庭堅、
陳師道及與義為三宗。如以詞論,則師道為勉強學步,庭堅為利鈍互陳,皆迥非
與義之敵矣。開卷“法駕導引”三闋,與義已自注其詞為擬作。而諸家選本尚有
稱為赤城韓夫人所制,列之仙鬼類中者。證以本集,亦足訂小說之誣焉。
△《竹坡詞》·三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周紫芝撰。紫芝有《太倉稊米集》,已著錄。《書錄解題》載《竹坡詞》
一卷,此本作三卷。考卷首高郵孫兢序,稱離為三卷,則通考一卷乃三卷之誤。
兢序稱共詞一百四十八闋,此本乃一百五十闋。據其子栞乾道九年重刊跋,
則《憶王孫》為絕筆,初刻止於是篇。其《減字木蘭花》、《採桑子》二篇乃
栞續得佚稿,別附於末,故與原本數異也。集中《鷓鴣天》凡十三闋。後三
闋自注云:“予少時酷喜小晏詞,故其所作,時有似其體制者。此三篇是晚年歌
之,不甚如人意,聊載乎此”云云。則紫芝填詞,本從晏幾道入,晚乃刊除穠麗,
自為一格。兢序稱其少師張耒,稍長師李之儀者,乃是詩文之淵源,非詞之淵源
也。栞跋稱是集先刻於潯陽,訛舛甚多,乃親自校讎。然集中《瀟湘夜雨》
一調實與《滿庭芳》兩調相似,而實不同。其《瀟湘夜雨》本調有趙彥端一詞可
證。自是集誤以《滿庭芳》當之,辭彙遂混為一調。至選聲集列《瀟湘夜雨調》,
反不收趙詞,而止收周詞。是愈轉愈訛,其失實由於此。又第三卷《定風波》,
今實為《琴調相思引》,亦有趙彥端詞可證。其《定風波》另有正體,與此不同,
皆為疏舛。殆後人又有所竄亂,非栞手勘之舊矣。
△《漱玉詞》·一卷(江蘇周厚堉家藏本)
宋李清照撰。清照號易安居士,濟南人。禮部郎提點京東刑獄格非之女,湖
州守趙明誠之妻也。清照工詩文,尤以詞擅名。胡仔《苕溪漁隱叢話》稱其再適
張汝舟,未幾反目。有啟事上綦處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茲駔儈之下材。”
傳者無不笑之。今其啟具載趙彥衛《雲麓漫抄》中。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載其與後夫構訟事尤詳。此本為毛晉《汲古閣》所刊。卷末備載其軼事逸文,而
不錄此篇,蓋諱之也。案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清照《漱玉詞》一卷,又雲別本
作五卷。黃昇《花菴詞選》則稱《漱玉詞》三卷。今皆不傳。此本僅詞十七闋,
附以《金石錄序》一篇,蓋後人裒輯為之,已非其舊。其《金石錄後序》與刻本
所載,詳略迥殊。蓋從《容齋五筆》中抄出,亦非完篇也。清照以一婦人,而詞
格乃抗軼周、柳。張端義《貴耳集》極推其《元宵詞永遇樂》、《秋詞聲聲慢》,
以為閨閣有此文筆,殆為間氣,良非虛美。雖篇帙無多,固不能不寶而存之,為
詞家一大宗矣。
△《蘆川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張元幹撰。元幹有《蘆川歸來》集,已著錄。《宋史·藝文志》載其詞二
卷,陳振孫《書錄解題》則作一卷,與此本合。案紹興八年十一月,待制胡銓謫
新州,元幹作《賀新郎》詞以送,坐是除名。(考《宋史·胡銓傳》,其上書乞
斬秦檜在戊午十一月,則元幹除名自屬此時,毛晉跋以為辛酉,殊為未審,謹附
訂於此。)又李綱《疏諫和議》,亦在是年十一月,綱斯時已提舉洞霄宮,元幹
又有寄詞一闋。今觀此集,即以此二闋壓卷,蓋有深意。其詞慷慨悲涼,數百年
後,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氣。然其他作,則多清麗婉轉,與秦觀、周邦彥可以肩隨。
毛晉跋曰:“人稱其長於悲憤,及讀《花庵》、《草堂》所選,又極嫵秀之致。”
可謂知言。至稱其“灑窗間惟稷雪”句,引《毛詩疏》為證,謂用字多有出處。
則其說似是而實非。詞曲以本色為最難,不尚新僻之字,亦不尚典重之字。“稷
雪”二字,拈以入詞,究為別格,未可以之立制也。又卷內《鶴沖天》調本當作
《喜遷鶯》,晉乃注云“向作《喜遷鶯》誤”,今改作《鶴沖天》,不知《喜遷
鶯》之亦稱《鶴沖天》。乃後人因韋莊《喜遷鶯》詞有“爭看鶴沖天”句而名,
調止四十七字。元幹正用其體。晉乃執後起之新名,反以原名為誤,尤疏於考證
矣。
△《東浦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韓玉撰。案是時有二韓玉。劉祁《歸潛志》曰:“韓府判玉,字溫甫,燕
人。少讀書,尚氣節。擢第入翰林,為應奉文字。後為鳳翔府判官。大安中,陝
西帥府檄授都統。或誣以有異志,收鞫死獄中。”《金史》、《大金國志》並同。
此一韓玉也,其人終於金。葉紹翁《四朝聞見錄》曰:“司馬文季使北不屈,生
子名通國,蓋本蘇武之意。通國有大志,嘗結北方之豪韓玉舉事,未得要領。紹
興初,玉挈家而南,授江淮都督府計議軍事。其兄璘在北,亦與通國善。癸未九
月,以扇寄玉詩。都督張魏公見詩,甲申春,遺信往大梁,諷璘、通國等。至亳
州,為邏者所獲,通國、璘等三百餘口同日遇害”。此又一韓玉也,其人由金而
入宋。考集中有張魏公生旦、上辛幼安,生日自廣中出過廬陵贈歌姬段雲卿《水
調歌頭》三首,廣東與康伯可《感皇恩》一首,則是集為歸宋後所編。故陳振孫
《書錄解題》有《東浦詞》一卷著於錄也。毛晉刻其詞入宋六十家詞,又詆其雖
與康與之、辛棄疾唱和,相去不止薴蘿、無鹽。今觀其詞,雖慶賀諸篇不免俗濫,
晉所摘“且坐令中”二句亦體近北曲,誠非佳制。然宋人詞內此類至多,何獨刻
責於玉。且集中如《感皇恩》、《減字木蘭花》、《賀新郎》諸作,未嘗不淒清
宛轉,何獨擯置不道,而獨糾其“冤家何處”二語。蓋明人一代之積習,無不重
南而輕北,內宋而外金。晉直以畛域之見,曲相排詆,非真出於公論也。又鄙薄
既深,校讎彌略。如《水調歌頭》第二首前闋“容飾尚中州”句,“飾”字訛為
“飭”字。《曲江秋》前闋“淒涼颺舟”句本無遺脫,乃於“颺”字下加一方空。
後闋“蕭然傷”句“傷”字下當脫一字,乃反不以方空記之。《一翦梅》前闋
“只怨閒縱繡鞍塵”句,“怨”字據譜不宜仄。《上西平調》即“金人捧露盤”,
前闋“暗惜雙雪”句,“惜”字據譜亦不宜仄。後闋“不知早”句,“早”字下
據譜尚脫一字。《賀新郎》第三首後闋“冷”字韻復,當屬訛字。《一翦梅》一
名《行香子》,乃誤作《竹香子》。不知《竹香子》別有一調,與此迥異。上辛
幼安《水調歌頭》誤脫一“頭”字,遂不與《水調歌頭》並載,而別立一《水調
歌》之名。排比參錯,備極訛舛。晉刻宋詞,獨此集稱托友人校讎,殆亦自知其
疏漏歟?至《賀新郎·詠水仙》以“玉曲”與“注女”並葉,《卜運算元》以“夜
謝”與“食月”互葉,則由玉參用土音,如林外以“掃”葉“鎖”,黃庭堅之以
“笛”葉“竹”。非校讎之過矣。
△《孏窟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侯寘撰。案陳振孫《書錄解題》,寘字彥周,東武人。紹興中以直學士知
建康。今考集中有《戲用賀方回韻餞別朱少章》詞,則其人當在南宋之初。而
《眼兒媚》詞題xia6*注曰:“效易安體”。易安為李清照之號,亦紹興初人。寘已
稱效,殆猶杜牧、李商隱集中效沈下賢體之例耶?又有《為張敬夫直閣壽詞》,
《中秋上劉其甫舍人詞》,皆孝宗時人。而《壬午元旦》一詞,實為孝宗改元之
前一年。則乾道、淳熙間其人尚存。振孫特舉其為官之歲耳。寘為晁氏之甥,猶
有元祐舊家流風餘韻,故交遊皆勝流,其詞亦婉約嫻雅,無酒樓歌館簪舄狼籍之
態。雖名不甚著,而在南宋諸家之中,要不能不推為作者。《書錄解題》著錄一
卷,與今本同。毛晉嘗刻之六十家詞中,校讎頗為疏漏,其最甚者,如《秦樓月》
即《憶秦娥》。因李白詞中有“秦娥夢斷秦樓月”句,後人因改此名,本屬雙調。
晉所刻於前闋之末脫去一字,與後闋聯屬為一,遂似此調別有此體,殊為舛誤。
他如《水調歌頭》之“歡傾擁旌旄”,“傾”字不應作“平”。《青玉案》之
“咫尺清明三月暮”。“暮”字與前闋韻復。又“冉冉年元真暗度”句,“元”
字文義不可解,當是“光”字。其“遙天奉翠華引”一首,尤訛誤幾不可讀。今
無別本可校,其可改正者改正之,不可考者亦姑仍其舊雲。
△《逃禪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揚無咎撰。無咎字補之,自號逃禪老人,清江人。諸書“揚”或作“楊”。
按《圖繪寶鑑》稱:“無咎祖漢子云,其書從才,不從木,則作楊誤也。”高宗
時秦檜擅權,無咎恥於依附,遂屢徵不起。其人品甚高。所畫墨梅,歷代寶重,
遂以技藝掩其文章。然詞格殊工,在南宋之初,不忝作者。陳振孫《書錄解題》
載無咎《逃禪詞》一卷,與今本合。毛晉跋稱或誤以為晁補之詞。則晁無咎亦字
補之,二人名字俱同,故傳寫誤也。集中“明月棹孤舟”四首,晉注云:“向誤
作《夜行船》,今按譜正之。”案此調即是《夜行船》,亦即是《雨中花》。諸
家詞雖有小異,按其音律,要非二調。無咎此詞,實與趙長卿、吳文英詞中所載
之《夜行船》無一字不同。晉第見《詞譜》收黃在軒詞名“明月棹孤舟”,不知
明月即夜,棹即行,孤舟即船。近時《萬樹詞律》始辨之,晉蓋未及察也。又
《相見歡》本唐腔正名,宋人則名為《烏夜啼》,與《錦堂春》之亦名《烏夜啼》
名同實異。晉注向作《烏夜啼》,誤,尤考之未詳。至《點絳唇》原注用蘇軾韻,
其後闋尾韻,舊本作“裹”字。晉因改作“堁”字,並詳載“堁”字義訓於
下。實則蘇詞末句乃破字韻,此“裹”字且誤,而“堁”字尤為臆改。明人刊
書,好以意竄亂,往往如此。今姑仍晉本錄之,而附糾其謬如右。
△《於湖詞》·三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張孝祥撰。孝祥有《於湖集》,已著錄。《宋史·藝文志》載其詞一卷。
陳振孫《書錄解題》亦載《於湖詞》一卷。黃昇《中興詞選》則稱紫微雅詞,以
孝祥曾官中書舍人故也。此本為毛晉所刊,第一卷末即系以跋,稱恨全集未見。
蓋只就《詞選》所載二十四闋,更摭四首益之,以備一家。後二卷則無目錄,亦
無跋語。蓋其後已見全集,刪其重複,另編為兩卷以續之。而首卷則未重刊,故
體例特異耳。卷首載陳應行、湯衡兩序,皆稱其詞寓詩人句法,繼軌東坡。觀其
所作,氣概亦几几近之。《朝野遺記》稱其在建康留守席上賦《六州歌頭》一闋,
感憤淋漓,主人為之罷席。則其忠憤慷慨,有足動人者矣。又《耆舊續聞》載孝
祥十八歲時,即有《點絳唇·流水泠泠》一詞,為朱希真所驚賞。或刻孫和仲,
或即以為希真作,皆誤。今集不載是篇,或以少作而佚之歟?陳應行序稱《於湖
集》長短句凡數百篇,今本乃僅一百八十餘首。則原稿散亡,僅存其半,已非當
日之舊矣。
△《海野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曾覿撰。覿有《海野集》,已著錄。初孝宗在潛邸時,覿為建王內知客,
常與觴詠唱酬。卷首《水龍吟》後闋有云:“攜手西園,宴罷下瑤台,醉魂初醒。”
即紀承寵游宴之事,故用飛蓋西園故實。以後常侍宴應制,如“阮郎歸賦燕”、
“柳梢青賦柳”諸詞,亦皆其時所作。覿又嘗見東都之盛,故奉使過京作《金人
捧露盤》,邯鄲道上作《憶秦娥》,重到臨安作《感皇恩》等曲。黃昇《花菴詞
選》謂其語多感慨,悽然有黍離之悲。雖與龍大淵朋比作奸,名列《宋史·亻佞
倖傳》中,為談藝者所不齒。而才華富艷,實有可觀。過而存之,亦選六朝詩
者不遺江總,選唐詩者不遺崔湜、宗楚客例也。
△《審齋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王千秋撰。千秋字錫老,審齋其號也,東平人。陳振孫《書錄解題》載
《審齋詞》一卷,而不詳其始末。據卷內有《壽韓南澗生日》及《席上贈梁次張》
二詞。南澗名元吉,隆興中為吏部尚書。次張名安世,淳熙中為桂林轉運使。是
千秋為孝宗時人矣。惟安世詩稱千秋為金陵耆舊,與陳振孫所稱為東平人不合。
或流寓於金陵耶?毛晉跋稱其詞多酬賀之作。然生日嘏詞,南宋人集中皆有,何
獨刻責於千秋。況其體本花間,而出入於東坡門徑,風格秀拔,要自不雜俚音。
南渡之後,亦卓然為一作手。黃昇《中興詞選》不見採錄,或偶未見其本耳。晉
跋遽以絕少綺艷評之,亦殊未允。集中如《憶秦娥》、《清平樂》、《好事近》、
《虞美人》、《點絳唇》以及詠花諸作,短歌微吟,興復不淺。何必屯田樂章始
為情語也。
△《介菴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趙彥端撰。彥端字德莊,號介菴。魏王廷美七世孫。乾道、淳熙間以直寶
文閣知建寧府,終左司郎官。《宋史·藝文志》載彥端有《介菴集》十卷,外集
三卷,又有《介菴詞》四卷。《書錄解題》則僅稱《介菴詞》一卷。此本為毛晉
所刻,亦止一卷。然據其卷後跋語,似又舊刻散佚,僅存此一卷者,未之詳也。
張端義《貴耳集》載彥端嘗賦《西湖謁金門》詞,有“波底斜陽紅濕”之句,為
高宗所喜,有“我家裡人也會作此等語”之稱。其他篇亦多婉約纖穠,不愧作者。
集末《鷓鴣天》十闋,乃為京口角妓蕭秀、蕭瑩、歐懿、劉雅、歐倩、文秀、王
婉、楊蘭、吳玉九人而作。詞格凡猥,皆無可取。且連名入之集中,殆於北里之
志,殊乖雅音。自唐、宋以來士大夫不禁狹邪之游。彥端是作,蓋亦移於習俗
存而不論可矣。
△《歸愚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葛立方撰。方立有《歸愚集》,已著錄。宋人之中,父子以填詞名家者,
為晏殊、晏幾道。後則立方與其父勝仲為最著。其詞多平實鋪敘,少清新宛轉之
思。然大致不失宋人規格。流傳既久,存之亦可備一家。卷末毛晉跋稱集內《雨
中花》、《眼兒媚》兩調,俱不合譜,未敢妄為更定。今參考諸家詞集,其《眼
兒媚》乃《朝中措》之訛,歐陽修“平山欄檻倚晴空”一闋可以互證。至《雨中
花調》,立方兩詞疊韻,初無舛誤。以音律反覆勘之,實題中脫一“慢”字。京
釒堂、辛棄疾皆有此調。立方詞起三句,可依辛詞讀。第四、第五句京、辛兩作
皆作上五下四,立方則作上六下三。雖微有不同,而同是九字。其餘則不獨字數
相符,平仄亦毫無相戾。其為《雨中花慢》,亦可無疑。晉蓋考之未審。他如
《滿庭芳》一調,連城十闋,凡後半換頭二字有用韻者,亦有不用韻而直作五字
句者。考宋人此調,此二字本無定式。山谷詞用韻,書舟詞不用韻。立方兩存其
體,亦非傳寫有訛也。
△《克齋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沈端節撰。端節字約之,吳興人。是集見陳振孫《書錄解題》,然振孫亦
不詳其始末。毛晉跋語疑其即詠賈耘老苕上水閣沈會宗之同族,亦無確證。惟
《湖州府志》及《溧陽縣誌》均載端節寓居溧陽。嘗令蕪湖,知衡州,提舉江東
茶鹽,淳熙間官至朝散大夫。其說必有所據。獨載其詞名《充齋集》,則“充”、
“克”二字形近致訛耳。其詞僅四十餘闋,多有詞而無題。考《花間》諸集,往
往調即是題。如《女冠子》則詠女道士,《河瀆神》則為送迎神曲,《虞美人》
則詠虞姬之類。唐末五代諸詞,例原如是。後人題詠漸繁,題與調兩不相涉。若
非存其本事,則詞意俱不可詳。集中如《念奴嬌》二闋之稱太守,《青玉案》第
一闋之稱使君,第三闋之稱賢侯,竟不知所贈何人。至《念奴嬌》“尋幽覽勝”
一闋,似屬端節自道。據詞中“自笑飄零驚歲晚,欲掛衣冠神武”,及“群玉圖
書,廣寒宮殿,一一經行處”云云。則端節固當曾官京職。以其題已佚,遂無可
援據。宋人詞集似此者頗少,疑原本必屬調與題全。輾轉傳寫,苟趨簡易,遂遭
刪削耳。今無可考補,姑仍其舊。至其吐屬婉約,頗具風致,固不以《花庵》、
《草堂》諸選不見採錄減價矣。
△《稼軒詞》·四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辛棄疾撰。棄疾有《南燼紀聞》,已著錄。其詞慷慨縱橫,有不可一世之
概,於倚,聲家為變調。而異軍特起,能於翦紅刻翠之外,屹然別立一宗,迄今
不廢。觀其才氣俊邁,雖似乎奮筆而成。然岳珂《桯史》記“棄疾自誦《賀新
涼》、《永遇樂》二詞,使座客指摘其失。珂謂《賀新涼》詞首尾二腔,語句相
似,《永遇樂》詞用事太多。棄疾乃自改其語,日數十易,累月猶未竟。其刻意
如此”云云。則未始不由苦思得矣。《書錄解題》載《稼軒詞》四卷,又雲信州
本十二卷,視長沙本為多。此本為毛晉所刻,亦為四卷,而其總目又注原本十二
卷。殆即就信州本而合併之歟?其集舊多訛異。如二卷內《醜奴兒近》一闋,前
半是本調,殘闕不全。自“飛流萬壑”以下,則全首系《洞仙歌》。蓋因《洞仙
歌》五闋即在此調之後,舊本遂誤割第一首以補前詞之闕,而五闋之《洞仙歌》
遂止存其四,近萬樹《詞律》中辨之甚明。此本尚未及訂正,其中“嘆輕衫帽幾
許紅塵”句,據其文義,“帽”字上尚有一脫字。樹亦未經勘及,斯足證掃葉之
喻矣。今並詳為勘定。其必不可通而無別本可證者,則姑從闕疑之義焉。
△《龍川詞》·一卷、《補遺》·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陳亮撰。亮有《三國紀年》,已著錄。《宋史·藝文志》載其詞四卷,今
不傳。此集凡詞三十首,已具載本集。然前後不甚銓次。此本為毛晉所刻,分調
類編,復有晉跋,稱據家藏舊刻,蓋摘出別行之本。又補遺七首,則從黃昇《花
菴詞選》采入者。詞多纖麗,與本集迥殊,或疑贗作。毛晉跋稱“黃昇與亮俱南
渡後人,何至謬誤若此。或昇惟選綺艷一種,而亮子沈所編本集,特表其父磊落
骨幹,故若出二手”云云。考亮雖與朱子講學,而不廢北里之游。其與唐仲友相
忤,讒構於朱子,朱子為其所賣,誤興大獄。即由亮狎台州官妓,囑仲友為脫籍,
仲友沮之之故。事載《齊東野語》第十七卷中。則其詞體雜香奩,不足為異。晉
之所跋,可謂得其實矣。
△《西樵語業》·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楊炎正撰。炎正字濟翁,廬陵人。陳振孫《書錄解題》載《西樵語業》一
卷,楊炎正濟翁撰。馬端臨《文獻通考》引之,誤以“正”字為“止”字。毛晉
刻六十家詞,遂誤以楊炎為姓名,以止濟翁為別號。近時所印,始改刊楊炎正姓
名。跋中止濟翁字,亦追改為楊濟翁。然舊印之本,與新印之本並行,名字兩岐,
頗滋疑惑。故厲鶚《宋詩紀事》辨之曰:“嘗見《西樵語業》舊抄本,作楊炎正
濟翁。後考《武林舊事》載楊炎正《錢塘迎酒歌》一首。《全芳備祖》亦載此詩,
稱楊濟翁。是炎正其名,濟翁其字可見”云云。今觀辛棄疾《稼軒詞》中屢有與
楊濟翁贈答之作。又楊萬里《誠齋詩話》曰:“余族弟炎正,字濟翁,年五十二
乃登第。初為寧遠簿,甚為京丞相所知。有啟上丞相云:‘秋驚一葉,感蒲柳之
先知;春到千花,嘆桑麻之後長。’丞相遂厚待,除掌故之令。”其始末甚明,
足證厲鶚所辨為不誤,而毛氏舊印之本為不足憑矣。是集詞僅三十七首,而因辛
棄疾作者凡六首。其縱橫排奡之氣,雖不足敵棄疾,而屏絕纖穠,自抒清俊,要
非俗艷所可擬。一時投契,蓋亦有由雲。
△《放翁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陸游撰。游有《入蜀記》,已著錄。《書錄解題》載《放翁詞》一卷,毛
晉所刊《放翁全集》內附長短句二卷。此本亦晉所刊,又並為一卷,乃集外別行
之本。據卷末有晉跋云:“余家刻《放翁全集》,已載長短句二卷,尚逸一二調。
章次亦錯見,因載訂入名家”云云。則較集本為精密也。游生平精力盡於為詩,
填詞乃其餘力。故今所傳者僅及詩集百分之一。劉克莊《後村詩話》謂其時掉書
袋,要是一病。楊慎《詞品》則謂其纖麗處似淮海,雄快處似東坡。平心而論,
游之本意,蓋欲驛騎於二家之間。故奄有其勝,而皆不能造其極。要之,詩人之
言,終為近雅,與詞人之冶盪有殊。其短其長,故具在是也。葉紹翁《四朝聞見
錄》載韓侂胄喜游附己,至出所愛四夫人號滿頭花者索詞,有“飛上錦裀紅皺”
之句。今集內不載。蓋游老而墮節,失身侂胄,為一時清議所譏。游亦自知其誤,
棄其稿而不存。《南園閱古泉記》不編於《渭南集》中,亦此意也。而終不能禁
當代之傳述,是亦可謂炯戒者矣。
△《樵隱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毛幵撰。幵字平仲,信安人。舊刻題曰“三衢”,蓋偶從古名也。嘗為宛
陵、東陽二州倅。所著有《樵隱集》十五卷,尤袤為之序。今已不傳。陳振孫
《書錄解題》載《樵隱詞》一卷。此刻計四十二首,據毛晉跋,謂得自楊夢羽家
秘藏抄本。不知即振孫所見否也?幵他作不甚著,而小詞最工。卷首王木叔題詞,
有“或病其詩文,視樂府頗不逮”之語。蓋當時已有定論矣。集中《滿江紅》
“潑火初收”一闋,尤為清麗芊眠。故楊慎《詞品》特為激賞。其《江城子》一
闋注次葉石林韻,後半“爭勸紫髯翁”句,實押“翁”字。而今本《石林詞》此
句乃押“宮”字,於本詞為復用。可訂《石林詞》刊本之訛。至於《瑞鶴仙》一
調,宋人諸本並同。此本乃題與目錄俱訛作《瑞仙鶴》。又《燕山亭》前闋“密
映窺亭亭萬枝開遍”句,止九字。考曾覿此調作“寒壘宣威紫綬幾垂金印”,共
十字。則“窺”字上下必尚脫一字。尾句“愁酒醒緋千片”,止六字。曾覿此調
作“長占取朱顏綠鬢”,共七字,則“緋”字上下又必尚脫一字。其餘如《滿庭
芳》第一首注中“東陽”之訛“東易”。第三首注中“西安”之訛“四安”。
《好事近》注中“陳天予”之訛“陳天子”,魯魚糾紛,則毛本校讎之疏矣。陳
正晦《遯齋閒覽》載,“幵為郡,因陳牒婦人立雨中,作《清平調》一詞。事既
媟褻,且幵亦未嘗為郡。此宋人小說之誣。晉不收其詞,特為有識。今附辨於此,
亦不復補入”雲。
△《知稼翁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黃公度撰。公度有《知稼翁集》,已著錄。所作詞一卷,已見集中。此則
毛晉所刊別行本也。詞僅十三調,共十四闋。據卷末其子沃跋語,乃收拾未得其
半,錄而藏之以傳後裔者。每詞之下,系以本事,並詳及同時倡酬詩文。公度之
生平本末,可以見其大概。較他家詞集特為詳備。至汪藻《點絳唇》詞“亂鴉啼
後,歸思濃於酒”句,吳曾《能改齋漫錄》改竄作“曉鴉啼後,歸夢濃於酒”,
兼憑虛撰一事實,殊乖本義。沃因其父有和詞,辨正其訛,自屬確鑿可據。乃朱
彝尊選《詞綜》,猶信吳曾曲說,改藻原詞,且坐《草堂》以擅改之罪。不知
《草堂》惟以“歸思”作“歸興”,其餘實未嘗改。彝尊殆偶誤記歟?
△《蒲江詞》·一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盧祖皋撰,祖皋字申之,又字次夔,號蒲江,永嘉人。登慶元五年進士,
嘉定中為軍器少監,權直學士院。祖皋為樓鑰之甥,學有淵源,嘗與永嘉四靈以
詩相倡和。然詩集不傳。惟《貴耳集》載其《玉堂有感》、《松江別友》二絕句,
“舟中獨酌”一聯。梅磵《詩話》載其《廟山道中》一絕句。《全芳備祖》載
其《酴醿》一絕句。《僧北磵集》附載其《讀書》、《種橘》二絕句。《東甌
詩集》載其《雨後得月小飲懷趙天樂》五言一律而已。《貴耳集》又稱其小詞纖
雅,曰《蒲江集》,然不言卷數,陳振孫《書錄解題》著錄一卷。其篇數多寡亦
不可考。此本為明毛晉所刻,凡二十五闋。今以黃昇《花菴詞選》相校,則前二
十四闋悉《詞選》之所錄,惟最後《好事近》一闋為晉所增入。疑原集散佚,晉
特抄撮黃昇所錄,以備一家耳。其中字句與《詞選》頗有異同。如開卷《賀新郎》
“荒詞誰繼風流後”句,詞選作“荒祠”;《水龍吟》“帶酒離恨”句,“帶酒”
《詞選》作“帶將”;《烏夜啼》第三首後闋“昨日幾秋風”句,“昨日”《詞
選》作“昨夜”。並應以《詞選》為長,晉蓋未及詳校。惟《賀新郎》序首沈傳
師字,晉注《詞選》作“傅師”,然今《詞選》實作“傳師”,則不知晉所據者
何本矣。至《鷓鴣天》後闋“丁寧須滿玉西東”句,據文應作“玉東西”,而此
詞實用東韻,則由祖皋偶然誤用。如黃庭堅之押“秦西巴”為“巴西”,非校者
之誤也。
△《平齋詞》·一卷(安徽巡撫采進本)
宋洪咨夔撰。咨夔有《春秋說》,已著錄。是編為毛晉所刊。晉跋稱未見其
集。蓋汲古閣偶無其本,僅見其詞也。咨夔以才藝自負,新第後上書衛王,自宰
相至州縣,無不捃摭其短。遂為時相所忌,十年不調。故其詞淋漓激壯,多抑塞
磊落之感,頗有似稼軒、龍洲者。晉跋乃徒以王岐公文多富貴氣擬之,殊為未允。
咨夔父名鋮,號谷隱,有詩名。咨夔出蜀時,得書數千卷,藏蕭寺。父子考論諷
誦,學益宏肆。詞注內所稱老人,即其父也。其子勛、燾、熹,亦皆能紹其家學。
《鷓鴣天·為老人壽》後闋云:“諸孫認取翁翁意,插架詩書不負人。”可想其
世業之盛。又《漢宮春》一闋,乃慶其父七十作。據《平齋集》有《壬辰小雪前
奉親游道場何山》五言古詩一首,中有句云:“老親八十健。”而集內未載其詞,
疑其傳稿尚多散佚矣。
△《白石道人歌曲》·四卷、《別集》·一卷(監察御史許寶善家藏本)
宋姜夔撰。夔有《絳帖平》,已著錄。此其樂府詞也。夔詩格高秀,為楊萬
里等所推。詞亦精深華妙,尤善自度新腔。故音節文采,並冠絕一時。其詩所謂
“自製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chui6*簫”者,風致尚可想見。惟其集久無善本,舊
有毛晉《汲古閣》刊版,僅三十四闋。而題下小序,往往不載原文。康熙甲午,
陳撰刻其詩集,以詞附後,亦僅五十八闋。且小序及題下自注多意為刪竄,又出
毛本之下。此本從宋槧翻刻,最為完善。卷一宋鐃歌十四首,越九歌十首,琴曲
一首。卷二詞三十三首,總題曰令。卷三詞二十首,總題曰慢。卷四詞十三首,
皆題曰自製曲。別集詞十八首,不復標列總名。疑後人所掇拾也。其九歌皆注律
呂於字旁,琴曲亦注指法於字旁。皆尚可解。惟自製曲一卷,及二卷《鬲溪梅令》、
《杏花天影》、《醉吟商小品》、《玉梅令》,三卷之《霓裳中序》第一,皆記
拍於字旁。宋代曲譜,今不可見,亦無人能歌。莫辨其似波似磔,宛轉欹斜,如
西域旁行字者,節奏安在。然歌詞之法,僅僅留此一絲。錄而存之,安知無懸解
之士,能尋其分刌者乎?魯鼓、薛鼓,亡其音而留其譜,亦此意也。舊本卷首
冠以詩說,僅三頁有餘。殆以不成卷帙,附詞以行。然夔自有白石道人詩集,列
於詞集,殊為不類。今移附詩集之末,此不復錄焉。
卷一百九十八  集部五十一_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原文_國學 其它0
卷一百九十八  集部五十一_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原文_國學 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