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岡那邊的一段故事(4)
她們把她安置在貧苦人的床上。床上沒有什麼鋪墊,有一塊薄毛毯裹住了她,還是很暖的。
她的生命慢慢緩了過來。可是還在發燒,她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她在什麼地方。要明白,這也算是很好的事了。因為,她心愛的一切都已深深落入海底。正如那首“英國國王的兒子”的戰歌說的,那邊他們的情形是這樣的:
那慘狀叫人難睹,
那艘船被襲得全成了碎片。
殘骸碎塊湧向陸地,她是唯一一個存有一口氣的。風依舊不斷地朝海岸猛襲。她略略安靜片刻,可是很快便又受到痛苦的折磨,喊叫起來。她睜開一雙美麗的眼,講了點什麼,但是卻沒有人能聽懂。
接著,算是償付她所遭受的一切苦楚和所作的一切掙扎,她的臂中抱上了一個新生的嬰兒。這嬰兒本應在一個富人家庭中,一張四周有絲綢圍幔遮著的華貴的床上休息;這嬰兒本應在一片歡笑中被迎去享受人世間的一切榮華富貴。可是,現在上帝卻讓這嬰兒誕生在一個貧困的旮旯里,連一次自己的母親的吻都得不到。
漁婦把嬰兒放在母親的胸前,嬰兒靠在一顆不再跳動的心上,她死了。這個本應在富足和幸福之中得到撫養的嬰兒,被拋到世界上,被海浪涌到沙岡上,來經受貧苦人的命運和艱難時世的考驗。
我們心中總是想著那首古老的歌:
淚水在國王兒子的臉上流淌,
基督啊,願你佑我,我來到了鮑畢爾!
我的日子很不好過;
可是要是我到的是布格先生的 * 園,
那騎士或者幫工便不會欺侮我。
船擱淺在尼松姆海灣稍稍南面一點布格先生一度稱之為屬於他的那片海灘上。人們所說的,西海岸居民殘酷極無人性地對待擱淺遭難的人的那個時代早已經過去了。現在對待船破遇難的人的是愛,是同情,是善待,就像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最高尚的行為中所閃耀的那樣。
不論“孩子被刮到那裡”,這位彌留的母親和可憐的孩子,是一定會遇到善待和照顧的。但是,在那位貧窮的漁婦那裡所得到的照顧,卻比在任何別的地方能得到的都更加誠心誠意一些。這位漁婦就在昨天還帶著沉重的心情,佇足在埋著她的孩子的墳旁呢。要是上帝賜那個孩子生存下來,那么他今天也滿五歲了。
誰也不知道那位異邦來的死去的女人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船的殘骸和碎片一點兒沒有表明這些。在西班牙,在那富豪的家裡,一直沒有收到信,也沒有關於女兒或女婿的訊息。他們沒有抵達他們的目的地。那幾個星期,強風暴一直在肆虐。大伙兒等了幾個月:——“全部沉沒;全部遇難了!”他們知道了這些。
不過,在胡斯畢沙岡⑨,在漁民的家中,他們有了一個男娃娃。
上帝賜食物給兩口人的地方,第三口人一定也可以得到點東西吃的;靠近海邊飢餓的人總是有魚吃的。給小娃娃取的名字叫約恩。
“他大約是個猶太孩子,”人們說道,“他看上去有些黑!”——“他也可能是義大利或者西班牙人!”牧師說道。漁婦覺得這三種人都是一回事。她得以慰藉的是,嬰兒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禮。孩子長得健康結實,高貴的血液保持著體溫,貧乏的飲食讓他增長了筋骨,在簡陋的屋子裡他成長起來。丹麥語言成了他的母語,和西海岸人說的一個樣。西班牙泥土上生長的石榴的種子,在日德蘭西海岸長成了披鹼草,竟變得這么微賤!他把自己生命的根,深深地扎到這個家裡。飢餓寒冷,貧苦人的艱辛匱乏,他都得經歷,但他也經歷了貧苦人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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