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岡那邊的一段故事(3)
那是九月末的一個星期天。陽光明媚,尼松姆海灣一帶的教堂鐘聲互相呼應。教堂都像是刻鑿過的巨大石塊,每一座教堂就像是一座山崖。北海可以蓋過這些教堂,可它們依然矗立無恙。大多數教堂沒有鐘塔,教堂的鐘便隨意吊在兩根橫木之間。禮拜儀式結束之後,信徒們走出上帝的屋子來到教堂墳園。那裡直到現在都找不到樹木或矮叢,墳上沒有人擺上自家栽種的花或者花環。一個凸起的土包表明死者埋在那裡。一種刺人的草,被風削得銳利無比,長滿了整個教堂墳園。個別的墳可能有一個墓碑,也就是說一塊砍成棺材形狀的殘朽的木頭,木塊是從西部的樹林、狂暴的大海那裡搬來的。那裡為沿海居住的人生長了這些伐下來的木樑、板材和被海浪涌送到岸上來的像柴火一樣的木頭。在一個孩子的墳上,就有這么一塊木頭。從教堂里出來的婦女中,有一位朝這座墳走去。她肅靜地站著,瞅著那半殘朽的木頭。略過了一會兒,她的男人也來了。他們一言不發,他拉住了她的手,他們離開了那座墳,到了外面棕黃的荒原,走過沼澤地,朝沙岡走去。他們長時間沉默地走著。
“今天的道講得很好,”丈夫說道,“如果我們沒有天父,我們便什麼都沒有了。”
“是的,”妻子答道,“他讓人歡樂,他讓人痛苦!他有權這樣做!——明天我們的小孩就五周歲了,若是我們讓他活了下來的話。”
“你這么悲痛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丈夫說道。“他得到了超脫!你知道,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我們祈求要去的地方。”
之後,他們再沒有交談。他們朝沙岡之間自己的家走去。突然間,從一個沒有被披鹼草⑦把沙固住的沙岡上,升起了一股好似濃煙的東西。這是一陣突發的狂風,它刮擊著那沙岡,把一堆細沙卷到了空中。接著再刮來一陣大風,把掛在漁網上所有的魚,都颳得朝屋子的牆上亂碰。之後,一切又平靜下來。太陽灼熱地照著。
丈夫和妻子走進屋裡,很快脫下了星期日的乾淨整潔的衣服,匆匆地走到沙岡那邊。沙岡像巨大的沙浪突然停止了波動一樣;沙岡的頂,披鹼草的藍綠色,銳利的雜草,在白沙的襯托下,呈現出一點色彩的變化。還走來了幾位鄰居,他們互相幫著把幾隻船拖回到沙上高一點的地方。風越刮越猛了,刺骨地寒冷。在他們穿過沙岡往回走的時候,沙粒和細石砸到了他們臉上。海里湧起了白頭浪,風斬斷了浪頭,水花濺向四方。
夜晚,天空湧起越來越大的呼嘯聲。在痛號,在哭訴,像一大群無依託的幽靈。儘管漁民們的家靠海十分近,這呼嘯聲卻淹過了狂濤的咆哮。沙粒襲打著窗子,間或還掀起一陣更猛的狂風,好像要從根基搖晃一下屋子一樣。四下漆黑一片。但是到半夜,月亮會升起來的。
天空晴朗了,風暴仍在竭力對深邃黝黑的大海肆虐。漁民們早已 * ,然而在上帝所賜的這樣的天氣里,想法閉眼是不行的。接著,有人來敲窗子,門打開後,有人說:
“有一艘大船在離岸最遠的那個沙洲⑧上擱淺了!”漁民們一個個立即跳下床,穿好衣服。
月亮已經升起。它的光讓你依稀可見,若是你在灰沙瀰漫中睜開眼的話。那風太猛,大伙兒只得伏下,費盡氣力,在陣陣狂風的間歇中爬行,才穿過了沙岡。那邊,從海上刮來的鹹澀的浪花和泡沫,像天鵝絨似地在空中飛舞,驚濤駭浪像沸騰的瀑布滾滾沖向海岸。要想立刻發現那外面的船,你還真得有一雙受過訓練的眼睛才行。那是一艘漂亮的雙桅船。它先被沖越過沙洲,偏離了通常的航道一大截,被逐向陸地,但卻又撞上了第二個沙洲,擱在那裡一動不動了。去救它是不行了,海浪過於兇猛,它襲打著那艘船,蓋過了它。人們好像聽到呼救的喊聲,一種對死的恐懼的喊叫,人們可以瞥見船上的慌亂和無望的掙扎。接著一道狂浪,像一塊能摧毀一切的大山石,猛烈地襲向牙檣,一下子便把牙檣擊斷,它不見了蹤影,船的尾部一下子便高高地翹出水面。有兩個人拉著跳進海里,也立即無蹤無影——突然——一股滾向沙岡的巨浪,把一具軀體衝到岸上——是一位女身。他們原以為是一具屍體,兩位婦女去拖她,覺得她還有生氣,她便被抬著走過沙岡到了漁民家中。她美麗、清秀極了,顯然是一位高貴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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