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莉斯貝
安妮·莉斯貝像牛奶和血,又年輕,又快樂,樣子真是可愛。她的牙齒白得放光,她的眼睛非常明亮,她的腳跳起舞來非常輕鬆,而她的性情也很輕鬆。這一切會結出怎樣的果子呢?……“一個討厭的孩子!……”的確,孩子一點也不好看,因此他被送到一個挖溝工人的老婆家裡去撫養。
安妮·莉斯貝本人則搬進一位伯爵的公館裡去住。她穿著絲綢和天鵝絨做的衣服,坐在華貴的房間裡,一絲兒風也不能吹到她身上,誰也不能對她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因為這會使她難過,而難過是她所受不了的。她撫養伯爵的孩子。這孩子清秀得像一個王子,美麗得像一個安琪兒。她是多么愛這孩子啊!
至於她自己的孩子呢,是的,他是在家裡,在那個挖溝工人的家裡。在這家裡,鍋開的時候少,嘴開的時候多。此外,家裡常常沒有人。孩子哭起來。不過,既然沒有人聽到他哭,因此也就沒有人為他難過。他哭得慢慢地睡著了。在睡夢中,他既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睡眠是一種多么好的發明啊!
許多年過去了。是的,正如俗話說的,時間一久,野草也就長起來了。安妮·莉斯貝的孩子也長大了。大家都說他發育不全,但是他現在已經完全成為他所寄住的這一家的成員。這一家得到了一筆撫養他的錢,安妮·莉斯貝也就算從此把他脫手了。她自己成了一個都市婦人,住得非常舒服;當她出門的時候,她還戴一頂帽子呢。但是她卻從來不到那個挖溝工人家裡去,因為那兒離城太遠。事實上,她去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孩子是別人的;而且他們說,孩子現在自己可以找飯吃了。他應該找個職業來餬口,因此他就為馬茲·演生看一頭紅毛母牛。他已經可以牧牛,做點有用的事情了。
在一個貴族公館的洗衣池旁邊,有一隻看家狗坐在狗屋頂上曬太陽。隨便什麼人走過去,它都要叫幾聲。如果天下雨,它就鑽進它的屋子裡去,在乾燥和舒服的地上睡覺。安妮·莉斯貝的孩子坐在溝沿上一面曬太陽,一面削著拴牛的木樁子。在春天他看見三棵草莓開花了;他唯一高興的想頭是:這些花將會結出果子,可是果子卻沒有結出來。他坐在風雨之中,全身給淋得透濕,後來強勁的風又把他的衣服吹乾。當他回到家裡來的時候,一些男人和女人不是推他,就是拉他,因為他醜得出奇。誰也不愛他——他已經習慣了這類事情了!
安妮·莉斯貝的孩子怎樣活下去呢?他怎么能活下去呢?
他的命運是:誰也不愛他。
他從陸地上被推到船上去。他乘著一條破爛的船去航海。當船老闆在喝酒的時候,他就坐著掌舵。他是既寒冷,又飢餓。人們可能以為他從來沒有吃過飽飯呢。事實上也是如此。
這正是晚秋的天氣:寒冷,多風,多雨。冷風甚至能透進最厚的衣服——特別是在海上。這條破爛的船正在海上航行;船上只有兩個人——事實上也可以說只有一個半人:船老闆和他的助手。整天都是陰沉沉的,現在變得更黑了。天氣是刺人的寒冷。船老闆喝了一德蘭的酒,可以把他的身體溫暖一下。酒瓶是很舊的,酒杯更是如此——它的上半部分是完整的,但它的下半部分已經碎了,因此現在是擱在一塊上了漆的藍色木座子上。船老闆說:“一德蘭的酒使我感到舒服,兩德蘭使我感到更愉快。”這孩子坐在舵旁,用他一雙油污的手緊緊地握著舵。他是醜陋的,他的頭髮挺直,他的樣子衰老,顯得發育不全。他是一個勞動人家的孩子——雖然在教堂的出生登記簿上他是安妮·莉斯貝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