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愛麗絲

小時候，我老家養過一隻狗，朋友送的一隻普通的中華田園犬，黃毛，唯一的特點是有個紅鼻子。60多歲的二大爺見多識廣，斷言此狗必成大器，理由是紅鼻子的狗特別凶。

這話一開始是受質疑的，狗剛來時特別瘦弱，皮包骨頭，靜坐在角落一動也不動，誰逗它都不理。我們把熱騰騰的米飯擺在面前誘惑它也無濟於事，一度以為它患了厭食症。

幾天后，狗與我們混熟了，二大爺的預言漸漸露出端倪。它先是肯大口吃東西了，什麼都吃，半點都不挑食，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壯。吃飽的小狗精力無處發泄，開始對老鼠下手。

此狗抓老鼠比貓還厲害，一有動靜，兩耳豎立，循聲撒著歡地追，不追到老鼠誓不罷休。託了狗的福，我們院子裡的小雞小鴨再也無須一到晚上就被趕進籠子躲老鼠。所以，也沒有人罵這隻狗多管閒事，估計只有貓會嘀咕兩句吧。

狗越戰越勇，跟老鼠鬥不過癮，改成跟人斗。來我們院子的陌生人都會被它震耳欲聾的狂吠嚇到，只能在家人帶領下進門。有一兩個不顧家裡沒人還要進門的，以為拿根棍子就沒事了，沒想到棍子也嚇不著它，躲避不及慘遭狗吻。那個年代的農村人缺乏防範意識，狗和人都沒有打狂犬疫苗，好在都沒事，如今想來十分後怕。

狗對陌生人很兇，對自己人很忠實。每天晚上都要守在房間門口睡覺。平時老遠聽到主人一聲咳嗽也會搖著尾巴跑過來，在你腳邊逗弄一番，順便送幾個跳蚤給你。

有一天，我看了電影《賽虎》，感動之餘，決定給自家的狗取個名字。受童話故事影響，我給狗取名“愛麗絲”，被我姐姐罵崇洋媚外。本來我也覺得這個名字不大好，估計村裡的大媽大嬸沒幾個叫得清楚的，但那段時間跟姐姐鬧矛盾，秉著凡是敵人反對的就要贊成的原則，偏要叫這個名字。後來叫習慣了，老老少少都跟著叫，最後連姐姐也不得不隨波逐流。尤其是我媽，每次餵完豬，豬槽里總剩些豬食，這時，她便氣運丹田高喊一聲“愛-流-絲”，那狗便從某一個角落聞聲趕來，把豬槽舔得一乾二淨，一點都不嫌棄她叫得不標準。

狗的 * 期到了，鄰村的公狗游離於我們村，一向不愛出門的愛麗絲也有些躁動。我們村幾乎家家都有狗，而且都是母狗，被人稱為“旺財村”。幾個月後，母狗紛紛生小狗，一生一大串，出門拖帶家口的，就像明星帶著保鏢，聲勢浩大。母狗們經常湊在一起拉家常聊狗生，放眼望去，大大小小，奔來跑去，舉目皆狗。

愛麗絲天生與眾不同，格外注重計畫生育，別人最少生四隻，它就生了兩隻，一隻紅鼻子，一隻黑鼻子。有了孩子的愛麗絲恢復宅女本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陪孩子，特別溫柔。但是誰要靠近它的孩子它會比平常更凶，除了我家人，連鄰居都不敢接近。

那天早上，我還在夢鄉，就被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驚醒了：“不好了，愛流絲被毒死了！”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看到倒在地上的愛麗絲，才明白髮生了什麼。愛麗絲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倒在離窩十幾米遠的地方，眼睛看著窩，一路上有白沫滴下的痕跡。我想，它最後掙扎著離開，是不想把白沫吐在窩裡，怕傷害到它的孩子。

我和媽媽哭著把愛麗絲埋了。我們無從考究是誰下的毒，那個年代的農村，狗被毒死、打死、偷走都是常事，在很多人看來，一隻畜生的死根本不足為道。

愛麗絲死後，留下兩隻可憐的小狗，因為沒有奶，原本胖嘟嘟的小狗越來越瘦，媽媽到集市上買來狗吃的奶粉，小狗不肯吃，只“嗚嗚”地叫著，媽媽每次都心疼得掉眼淚。

等小狗再大一點，媽媽把那隻紅鼻子小母狗賣了，她怕它像它母親一樣凶，得罪人。留下一隻黑鼻子的小公狗，小公狗繼承了它母親的忠實和抓老鼠的本領，但脾氣溫和許多。

多年以後，它也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有養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