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海邊
老家是一座島。
島東面環海,西面臨江。島上的人家,要是剛好把房子建在山上,打開窗戶,看見的是蔚藍的海,轉過身,門後是一條波光粼粼的江。
閩江跋涉過千山萬水,到這裡放慢了腳步,輕輕地把她含在口裡;東海經過這裡似乎也怕驚嚇了她,把自己喧譁的聲響壓低再壓低,把她緩緩地攬在胸前。
她是海水與江水的混血兒,她被海愛著,又被江疼著;
她很美——臉龐清秀,眉目俊朗;
她是閩江口的一顆明珠,她的名字叫琅岐。
我出生在島上一個叫雲龍的村莊,古老的村落生生不息繁衍著幾千個葉姓子孫。村民們有的出海打漁,有的下地耕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埂巷陌雞鳴犬吠,炊煙裊裊,像上帝不小心丟在人間的世外桃源。那些古榕、老樟、木麻黃、相思樹像受了神的旨意,依次列隊簇擁著村莊,千年不改初衷。島上的自然風光與景點,十有 * 都分布在這裡。到琅岐如果沒到雲龍,就等於白來一趟。
出村口往東不遠就是一片古樸樹林,足有10餘公頃,像一條綠色屏障屹立海邊,日夜守護著村莊。林區里密密麻麻的古樹參天蔽日,縱橫交錯。沙丘地面上長滿嫩草,野花叢叢, * ,雨後初晴,像有許多眨著眼睛的星星散落地面。林區的外面,是
一片數千畝的灘涂,四周排列著沙灘、怪石、岩洞和被浪花咬得百孔千瘡的海礁石。登高遠望,海天一色,如果天氣晴好,“雙龜把口”、“五虎守門”、“金雞報曉”、“白猴鎮江”等天造地設如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觀,皆歷歷在目。
20多公里蜿蜒的海岸線,像海伸出的臂膀,時刻都在呼喚著海邊的孩子。
那時,大家都很窮,每家少的三五個孩子,多的上十個。大人都疲於應付生計,根本無暇顧及我們。小孩子都按自然法則生長,順著自己的天性發展。漲潮的時候,我們就像一群自由自在的魚在海水裡撲騰、嬉戲。
大海跋涉到這裡,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出於對這一方水土特殊的關愛,波浪與海風少了一些烈性,多了一些溫和。這裡的海域水文簡單,沒有激流險灘,小孩子如果游累了,躺在那裡不動,海水還會一直把你往海灘上推,往回家的方向推。這裡的海,像一位慈祥的長者。
潮水退了,海把清洗乾淨的海灘作為最好的禮物送給海邊的孩子。我們有時就把海灘當做寬闊的廣場奔跑追逐,激起的歡聲笑語就像浪花一樣隨風綻放;有時就模仿戰鬥片裡的情節,把海灘當做戰場,你進我退,挖地道築城堡,打得不亦樂乎;有時就在灘涂、水窪、礁石縫裡摸魚抓蟹,希望得到一份意外的驚喜。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村莊的上空炊煙四起,就像母親的叫喚一聲一聲響起。夏夜的海濱寧靜安詳,涼風習習,暑氣全無。我們就著一張草蓆臥在沙灘,一邊數著天上的星星,一邊聽耳邊濤聲隱隱,連夢境都是濕潤的。有一次,我偶然在深夜醒來,一輪明月掛在空中,月色如薄霧輕紗籠罩著樹林、礁石、山巒,山水一色,遠方漁火點點,波浪夢幻似的起伏,耳旁各種昆蟲的鳴叫像天籟,時有時無,時斷時續……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看見了天堂,聽見了神的聲音。
家住海邊,吃得最多的就是海鮮。那時沒有人工養殖,吃的魚蝦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應季時鮮,如果遇到漁訊,更可以大快朵頤。每年的深冬時節,黃瓜魚和帶魚都有一兩次汛期,因為沒有冰凍冷藏設備,捕魚的人只好把這些魚在一兩天內非常便宜地賣掉。平常省吃儉用的村莊這時像過節一樣,家家戶戶的視窗都飄出了魚的芬芳。黃瓜魚或者帶魚煮粥是最常見的美餐,這些純天然的海味,不但肉質結實,味道里更有一種沁人心脾的甜。至於海蜇皮,有時就像潮水一樣湧來,怎么擋都擋不住,如果需要,直接到海邊挑回來便是。相當部分的海蜇皮由於來不及處理,就自己在海灘上融化,變成水,再一次回到海里,來去皆自由。
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一條石塊與水泥混合的堤壩不斷向大海深處延伸,搶走了大片灘涂。海像一位憤怒的母親,三番五次用狂濤巨浪撕開堤壩,想抱回自己的孩子。以前沙丘之外的數千畝海灘,如今只剩下東岐海濱小小的一角,其他的,已被分割成像池塘一樣的大小不一的養殖區,像一面破碎的鏡子。當那些到琅岐旅遊的朋友,為東岐海濱嘖嘖讚美,我心底不禁酸楚:如果他們看到的是千畝雲龍海灘,那將會激起一個多大的驚嘆號!
來源:本站原創 2015-11-30 12:3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