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且驚壓歲錢

一到舊曆的年底，便想到當年親人們給的壓歲錢。

如果說，當年，我們盼望過年盼的是海吃海喝，不如說更想望的是，大人們給我們送的小紅包——壓歲錢。

對於壓歲錢，我們總是翹首以待。看著除夕一天天逼近，見大人們仍無動靜，口袋空空如也的我們真是既焦急又無奈，總不能向大人們開口討要的，這是規矩。而且也明明曉得，這壓歲錢，過了年初五大人是要收回去的，但是，我們仍然懷抱希冀，急切地等待大人一張張笑吟吟的臉，把一張張存有墨香的新鈔送到我們的手裡。

這是我七歲之後的記憶。

祖母給的紅包總是最沉。她把紅包的口給封上了，並吩咐道，等過了初五開啟。這也是規矩。但她總另外給我塞一張嶄新的1元紙幣。住在一大厝里的夥伴們，他們身上很早就有了一疊一疊的壓歲錢，並聚到大廳里向我炫耀。我往往要到年三十才能拿到紅包，量也比不過他們，底氣不足，從來不敢與他們攀比。只是到大年初一的時候，看到他們捏著一張張有皺褶又舊損的紙幣時，我才敢拿出那張新的光滑耀眼的錢幣展示，他們很不服氣，說，再新，也只有一張呢。

雖然只有那么一點點的壓歲錢，但它總是讓我驚喜交集。最為亢奮的該是除夕之夜。懷揣那一張張葆有體溫的紙幣，連過年最為好吃的東西，比如豬肚煮蟶乾、大蒜佐海蠣等等都可以忘記。匆匆忙忙上桌吃了白米飯與鹹帶魚後，就等著祖母放鞭炮散席。然後興奮地躲到房間裡謀劃如何使用這些壓歲錢。

鞭炮肯定是要買的，但只能花3角錢。這3角錢已經可以有三大串的炮子了。然後，再將這一串串拆開一朵一朵地燃放，這樣可以持續放好多天；

盼望好久的風箏一定要。過去，看大哥哥大姐姐放風箏，真是羨慕得要命。特別是看到他們拿著剪刀、竹篾、各色紙條，還有糨糊、絲線等等，圍在一塊精心製作風箏時的那種激情與快樂，簡直讓人心生嫉妒。他們不僅嫌我小，還嫌我沒本錢沒本事玩風箏呢。這回，我一定要安排5角甚至更多的一些錢投資風箏製作，還一定要做個特大的帆船型，甚至軍艦型的大風箏，把絲線設計得特別長，讓它飛得比誰都高遠都長久；

還有朝思暮想的五彩蠟筆，神奇的液體彩墨，我要用它們畫一串又一串熟透的葡萄。這需要多少錢呢？我想，1元之內都得拿下。

還有，我和夥伴們商定，過了年，一人都要買一種棋子，我負責的是軍棋。

我的夥伴和我一樣愛跟大人學演戲，其他好解決，戲班子至少要一副鏗鏘的鑼鼓，僅小小的鑼和鼓兩件就要五六元！這些，一人是承擔不起了。怎么辦？只能靠集資解決，但是，我要帶頭，最少我也要出一元。

我還想要一盞能鏇轉的走馬燈呢。七算八算，總需開支的竟然超過了5元。怎么辦？

祖母早就說過，開學註冊就靠這壓歲錢了。你還想不想上學呢？

哪一項能減或者少呢？每一項都不能缺和少。

本來約定守歲到凌晨，跟大人到海邊的大船去拉帆賺些紅包錢，可是，在屋外時斷時續的鞭炮聲中，連同如何用好壓歲錢的糾結，我很快進入夢鄉。

夢，一個連著一個。

我用我的壓歲錢，買了彩筆、軍棋，還買了一大捆的百子炮，連雙響炮都有了，鑼鼓也有了，而且是五件套；我自己動手做成了一隻又大又輕又艷的帆船型五彩風箏，我手中緊握著紅色絲線，一圈一圈地放，風箏扶搖直上，越飛越高，越飛越快，手中的線也越來越長。我的夥伴們一個個高抬著頭，眯著雙眼，驚呼聲比過年的鞭炮聲還響。我更是躊躇滿志，忘乎所以。

因為風箏玩得太專心，買下的彩筆、軍棋、鑼鼓等，竟然被誰偷走了，我急得不顧風箏的飛翔，扔下它四處奔突，大喊大叫——誰拿走了我的東西？更讓我吃驚的是，我所有藏匿在床底下的壓歲錢全被收走了。我又氣又急，痛悔自己為何這般粗心？情急之下，竟哭出聲來……一陣急促嘹亮的鞭炮聲把我從夢裡驚醒。

我連忙摸了摸床底下的那幾袋壓歲錢——安然無恙。我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四十多年過去了。每每憶起壓歲錢的事來，就會想到清代詩人吳曼雲的詩來。用他的詩來描述我當年的這場夢，真是再貼切不過了：百十錢穿彩線長，分來再枕自收藏。商量爆竹談簫價，添得嬌兒一夜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