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傳一棵美人草

人間有著名的美人，草界也一樣，有各種各樣美貌驚人的草。景天，大概可以說是草中的王昭君吧，美，並有錚然之氣。它抗寒、耐旱、不懼瘠薄之地；秀挺的莖，潔淨、粉綠；獨立清秋，一夜間開出成百上千朵粉紅的花兒，鋪張揚厲，蔚為壯觀……人們驚艷地稱它為：美人草。

有人認真地數過，一株景天，單莖就可以開出1500多朵小花兒來，獨自擎起一支粉紅的花之炬。一片景天開花，就能點燃天地，遠遠望去，如紅雲從地下湧起，如織女飄來織錦，絢麗燦爛之狀，令人嘆為觀止。“此景能勝天！”這是為它取名“景天”的人發出的感慨吧！

景天的足跡幾乎遍布我國大江南北。野生的景天在山坡上、岩石縫裡或草叢中，閃動豐美的姿容。可是，對景天的美，長久以來人們是忽略的，因為它的顯著藥用功效及它在傳說中的偉力，在人們心中的份量遠遠超越了它外表的美。

我的外婆就是一個景天的崇拜者。她一生中數度遷居，但無論居在何處，在她管持的家院裡，一定有幾盆生機蓬勃的景天。我從小就知道外婆的景天能耐巨大。家鄉有個年輕人，好端端的，突然有一天全身疼痛無力，坐臥不寧。到縣醫院看了兩天，服藥掛瓶，沒有丁點好轉，病情反而變得極為危重。他家人十萬火急找到當地著名的中醫——我的外公。據我外婆描述，當時我外公聽完病況，二話不說，就讓她去拿“烤木得”（即景天，閩北方言叫法）。她到樓上曬台的大花盆裡，挖出幾節景天的根來，依照我外公的指示，立即進行處理：洗淨，隔水燉後，讓來人帶著湯藥趕到醫院。病人服下這景天根湯，10多分鐘後，胃裡咕嚕咕嚕直響，連連打了幾個響嗝，全身頓感輕鬆。一小時後，渾身疼痛盡消，病症就像是被一隻神奇的手拿掉一般。

這個年輕人的病，在閩北民間稱為“補住了”，簡單說就是在吃了滋補品之後，受了風寒或中了暑熱。嚴重的，如果無法對症下藥，甚至有生命危險。對付“補住了”，我外公所用的單方——景天之根，幾乎達致“藥到病除”的奇效。

現在的人吃得好，“補住”的機會更多了。我家裡只要有人因此不舒服，我母親也會到露台上挖幾段景天的根來用。像外婆那樣，我也養育了一盆又一盆蓬勃的景天。我既把它當“家方”使用著，也為它開花時的美流連欣賞不已。當然，我也知道，它是傳統的中國人，在春天裡最要記得種下的草。

春分時節，有個在古中國延續了千年的習俗：人們不僅要在房前屋後植種景天，還用盆栽景天於屋頂。古時候的人們相信，景天可以辟火，並為它取名“戒火草”。南北朝時《荊楚歲時記》載：春分日，“民並種戒火草於屋上”。明代王象晉的《群芳譜》說，景天“南北皆有，人家多種於中庭，或盆栽置屋上，以防火”。春分地皮乾——這時候雪盡日暖，風乾物燥，我國大部分地區進入火險期。種“戒火草”於屋頂，大約是像今人插防火旗於圍牆、樹梢等醒目位置，給人以警示吧。只是今人之防火旗與古人之景天相比較，凸顯出我們的先人是多么富有詩意！那些遠逝於時光中的春日，孩子們與父親一起栽種一棵棵鮮嫩的景天，有的放在天井的花台上，有的要讓一個孩子爬到屋頂放置，父親點名，選中那個身體輕盈、動作麻利的傢伙……一家人歡聲笑語，炊煙帶著飯菜的香，隨著駘蕩春風拂面而來……這是從三國走到民國，平靜歲月的春天裡總能看到的一幕。

景天被指派為“戒火”之草，也許一方面是因它莖葉多汁、耐乾旱；另一方面，載入《本草綱目》的景天，入藥“治大熱火瘡”“除熱狂、赤眼頭痛”，它的這一藥性被浪漫地擴展，景天便有了“鎮除火患”的神力。

時至今日，人們已漸漸淡忘了景天的“戒火”身份，對它的藥用價值也知之不多。若看到秀美的景天雜生於草叢中，有人能好奇地問一句“這是什麼草”已屬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