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的情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話從何時說起的呢？始於《詩經》。詩中詠嘆：“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用聞一多先生的解析，大意是：那個采艾草的姑娘啊，我一天沒有見到她，就像隔了三年那么長！

戀愛中人真切質樸的念想，與詩中的艾草一樣清透芬芳，千年之下仍然撥動著人們的心弦，於愛的短箋長信中，“一日三秋”每每鮮活呈現。艾草，從那個“采艾姑娘”的時代開始，已經成為中國人生活中十分重要的草。

那姑娘採集艾草，多半是當作藥用。柔弱清香的艾草，是植物界的“醫女”。再沒有草能像艾草這樣，被我們的先民尊稱為“醫草”。千百年來，針灸是中醫極為重要的醫療手段，而艾草，就是針灸術中“灸”的材料——用艾草的乾葉製成艾絨條，點燃之後去熏、燙穴位。柔軟的艾絨，易燃而不起火焰，香氣隨煙而起，沁人肺腑，對人的神經系統及穴道都會產生特殊的作用。《本草從新》中說：“以之灸火，能透諸經而除百病。”艾草，在世代中國人的手中“香火”相傳，治病療疾無數。如今艾條灸依然活躍於世。

在民間，艾草是神通之草。端午節前後，天氣日漸暖熱，蚊蟲病害也隨之增加，聰明的先人發現了艾草的清奇之氣，能有效驅除蚊蚋、園蛾等蟲害，就在門前屋後掛上了艾草。年年歲歲有端午，艾草在時光的流轉中，被賦予了許多神奇的能力。端午門前掛艾，遂成風俗。

在並不遙遠的過去，許多人認識艾草，是從能記事的某一年的端午開始。端午節的前一天，家家門前掛起了艾草和菖蒲。端午這天，媽媽還要煎上一大鍋的艾葉水，給每個孩子洗個艾水澡，祈福孩子們整個夏天都平安健康。

媽媽給每個洗完澡的孩子，鄭重地戴上一個香囊。孩子忍不住問，這香囊里裝的是什麼呀？媽媽說：艾草。孩子聽到的是“愛草”。心裡跟著美美地想：這是媽媽給我的愛的草。所以特別珍惜，也對門前掛的“愛草”認真研究起來，對它綠色、多裂的葉片和有稜線的莖翻來覆去地看。細心的孩子還會發現，它的莖上和葉片的背面密布著灰白色的柔毛，摸上去清澀、綿軟，輕輕搓動葉片，立即就有一股濃郁的香氣溢出來，令人永記不忘。

可惜現在的孩子，已經很少經歷艾香瀰漫的端午了。

端午門前掛著的艾草還沒有開花。艾草要到端午過後才開出花來，這時它長到了1米多高，從葉腋中、株頂端開出一簇簇淺黃色小花。花季的艾草看起來還是灰撲撲的，它的花不艷不嬌，只為孕育生命的種子而淡定開放。

艾草能長到2米高，是草中高個。長到這么高的艾草往往被人收割下來，作為柴草使用。被割過的地方，第二年早春，將長出更為茂密的新一代艾草。一棵艾草長出來的地方，第二年、第三年，就會長出一大片艾草！在路旁、在荒野，在亞洲、在歐洲，它都蓬勃生長。古羅馬時代的士兵，在行軍時，常把艾草葉塞入鞋子，這樣既可以讓雙腳氣息清新，又可以有效消除疲乏。他們還把艾草放在枕邊，據說能讓人一夜好夢……可見很早以前，在中國之外，艾草也深切地與人為善。

在我國，艾草還有一種十分獨特的作用——它是製作傳統印泥的重要原料。中國的書畫文人可是萬萬少不了印泥的。漳州生產的八寶印泥聞名於世，它的配料中，重要的一寶，就是精製的艾絨。正宗的八寶印泥色澤朱紅、鮮明艷麗，冬不凝固、夏不吐油，燥天不乾、雨天不霉，永不變色。印在紙上，即使被火燒後，印跡還清晰可見。生產八寶印泥的工坊，是成噸量地購買艾絨。我不能想像，一噸的艾絨需要採集多少棵艾草啊？在中國的書畫中，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印鑑里，艾草真實地存在著，並與書畫一起在時光的淘洗中，或湮滅，或傳世。

艾草還有一個出人意料的名字：冰台。這樣一個名字，包含著人類對一棵草的敬意。古人將冰塊做成凸鏡，放在陽光下聚光，以艾葉承其下取火種。艾草因此有了“冰台”之名。把艾草稱為“醫草”或是“冰台”，都表明了人們曾經如此銘記艾草的情義。表明人們與自然的草木曾如此親切纏綿。現在，已經有許多人不認得艾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