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與呂道州溫論非國語書》原文及翻譯

柳宗元

原文:

四月三日,宗元白化光①足下:近世之言理道者眾矣,率由大中而出者鹹無焉。其言本儒術,則迂迴茫洋,而不知其適;其或切於事,則苛峭刻核,不能從容,卒泥乎大道。甚者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為靈奇,恍惚若化,而終不可逐。故道不明於天下,而學者之至少也。
吾自得友君子,而後知中庸之門戶階室,漸染砥礪,幾乎道真。然而常欲立言垂文,則恐而不敢。今動作悖謬,以為僇於世,身編夷人,名列囚籍。以道之窮也,而施乎事者無日,故乃挽引,強為小書,以志乎中之所得焉。
嘗讀《國語》,病其文勝而言尨②,好詭以反倫,其道舛逆。而學者以其文也,鹹嗜悅焉,伏膺呻吟者,至比六經,則溺其文必信其實,是聖人之道翳也。餘勇不自製,以當後世之訕怒,輒乃黜其不臧,救世之謬。凡為六十七篇,命之日《非國語》。既就,累日怏怏然不喜,以道之難明而習俗之不可變也。如其知我者果誰歟?凡今之及道者,果可知也已。後之來者,則吾未之見,其可忽耶?故思欲盡其瑕纇③,以別白中正。度成吾書者,非化光而誰?輒令往一通,惟少留視役慮以卒相之也。
往時致用作《孟子評》,有韋詞者告余曰:“吾以致用書示路子,路子曰:‘善則善矣, 然昔之為書者,豈若是摭前人耶?’”韋子賢斯言也。余曰:“致用之志以明道也,非以摭《孟子》,蓋求諸中而表乎世焉爾。”今余為是書,非左氏尤甚。若二子者,固世之好言者也,而猶出乎是,況不及是者滋眾,則余之望乎世也愈狹矣。卒如之何?苟不悖於聖道而有以啟明者之慮則用是罪余者雖累百世滋不憾而愧焉於化光何如哉激乎中必厲乎外想不思而得也。宗元白。
(選自《柳宗元集》)
[注]①化光:呂溫,字和叔,又字化光,柳宗元的好友,曾參加永貞革新,失敗後被貶為道州刺史,所以也有稱他為呂道州的。②尨:繁雜。③纇:指的是缺點或毛病。

譯文/翻譯:

四月三日,柳宗元寄語化光足下:最近有很多人在談論治國之道,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是在遵循大中之道的條件下談論的。他們的觀點都是以儒術為本源的,遷回蜿蜓,不著邊際,所云難辨;有些是比較接近現實的,但不免過於苛刻嚴肅,沒有迴旋的餘地,最終還是和大道不合:更有甚者,有的人十分熱衷於發表怪癖的言論,呼喚天神,自以為很是奇妙,仿佛要脫離人世了,但結果還是無法捉摸。所以說,大道不能夠彰顯在人們面前,認真學習研究它的人就更少了。
我自從結交了你這樣的朋友之後,對中庸的知識才略微地知道了一點。在你的感染和我的探究之下,才一步步接近了大道的真諦。經常想要將自己的想法著書成文,但總是心存疑慮,一直不敢動筆。現在我忽然間遭到了貶謫,讓天下人恥笑,住在這荒蕪的地方,名字被寫在了囚冊之上。如此看來大道是無法行通了,要想用它來治理國家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因此,就將前人的論說,集結寫成一本小書,以便將我自己的內心想法記述下來。
過去讀《國語》,總是怨恨它文辭華麗,內容繁雜,頗多怪論,違背正常的道理,所以它講的道理都不是十分正確。然而,那些學者們卻偏偏因為它華麗的文辭而喜歡它。牢記在心,不斷地吟誦,甚至列入了四書五經的行列。這樣一來,沉浸於華麗的文辭中,自然地就會接受其中的道理,就是因為這些,聖人的大道也就只能隱藏起來不能彰顯了。我膽大狂放,不能自己克制自己,寧願被人譏笑,也要消除其不善之處,把世人的偏見糾正過來。我一共寫了六十七篇文章,起了一個《非國語》的名字。完成之後,每天我都不是很開心,因為大道是很不容易講明白的,而且流傳的習俗是很難改變的。真正能夠了解我的人在哪裡呢?現在所有探求大道的人應該是能夠了解我的。但是在後世的學者中,我還沒有看到,莫非就能夠把他們忽視掉嗎?因此,在我看來,能夠真正把我的毛病指出來,讓它和聖人之道區分開來,並且幫助我將全書完成的人,不是你化光還能是誰呢?我現在就派人把文章給你送過去,希望你能夠稍加留心,幫我把它全部完成。
以前李致用曾寫過《孟子評》這本書,一個叫韋詞的人對我講:“我把致用的書拿去給路先生看,他說:‘好是好,難道古人寫書的時候也都是像這樣挑前人的弊病嗎?’”韋先生覺得他講的話很有見地。我這樣回答他:“致用之所以著書,原因在於他要將道義解釋清楚,並不是要挑《孟子》的弊病,他只是想要探求其中的道義來告訴世人罷了。”現如今我所寫的這本書,對左丘明的批評就更加厲害了。韋、路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是當時善於發表議論的人,他們都是如此,而實際上世間不如他們的人有很多,我要想得到世人同情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應該如何去做呢?只要我沒有違背聖人之道,從而能給那些通達事理的人以啟發,就算我遭受罪禍,遭到千代的唾罵,都是沒有遺憾的。不知道在你那裡是如何理解的?由於我內心處於激動狀態,言辭表述過於激烈,希望你不用多想就能夠理解。柳宗元敬上。 
柳宗元《與呂道州溫論非國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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