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有光《封中憲大夫興化府知府周公行狀》原文及翻譯
歸有光
原文:
公姓周氏,諱書,字存中。其先汴人。宋靖康末,扈蹕臨安。至貴一公,始家崑山之吳家橋。貴一生思聰;思聰生士賢;士賢生顯;顯生明,是為耕樂翁,有行誼,學士吳文定公銘其墓曰“剛直君子”。生四子:長諱璇,是為樂清翁;次諱璣,諱玉,諱衡。衡,太學生。家世孝弟力田,至太學,始用儒雅登上舍。然兄弟並以貲雄鄉里。吳家橋在邑南千墩浦上。直橋並小溪以東,獨周氏兄弟居之;殆成聚落,無他族。其南惟有晏翁雲。
樂清生四子,公其季也。母張氏。公甫冠,為晏翁壻。雖在賓館,猶東西家也。每入定省,父母以其出壻,憐愛之,至則喜見顏色。少有志於學,為博士弟子,益自砥礪。以病,不克卒業。其病痰喘,竟歲不愈。即愈,月復繼作。然性孝友恭謹,不以病廢禮。居母張碩人之憂,號毀骨立;諸兒為之勸解,哭愈哀。惟見相隨擗踴,則稍慰,曰:“兒能助吾哀。”自是病日益深。樂清晚得末疾,不能行,又時時欲行。公旦夕扶掖,令諸兒讀書於傍,以更代。樂清謂能將迎其意,喜曰:“吾有子有孫,死不恨矣。”兄弟友愛甚篤,不忍一日相離。仲兄嘗病脹,輿舁至家,晨夕不去側,湯藥必躬調以進。其它內外宗黨,待之曲有恩禮。見耆年,特如敬讓。人有犯,輒自反,曰:“吾其有以召之也?”置不與較。自為博士弟子不遂,居常悒悒。故尤勤於教子,延師禮費不少靳;而規範之嚴,諸子循循,未嘗識人間佻宕之習。仲子憲副君,自束髮至於貴顯,所至必與天下知名之士游。而居官律已,當世士大夫稱之。繄①公之教也。其為興化知府,政成上計,得貤封如其官。金緋②輝煌,然惴惴不敢當。自憲副君起進士,出守郡,至持憲節③,專制海南,積官十餘年,依然故廬,無一瓦一椽之增焉。仲兄之歿也,公已步,力疾往哭甚哀,公自是遂不復起矣。
【注】①繄:相當於“是”。②金緋 :金印紅袍, 謂官服。③憲節:廉訪使、巡按等風憲官所持的符節。
譯文/翻譯:
公姓周,名書,字存中。他的祖先是汴梁人。宋靖康末年,隨侍皇帝出行至臨安。到了貴一公的時候,才開始在崑山的吳家橋安家。貴一養了兒子思聰,思聰養了士賢,士賢養了周顯,周顯養了周明,這就是耕樂翁,耕樂翁有好的品行,學士吳文定刻他的墓碑說“剛直君子”。周明又生四子:長子周璇,這就是樂清翁;其餘依次是周璣、周玉、周衡。周衡是太學生。其家世代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努力從事農田生產,到了太學,才因為學問淵博成為監生。但是兄弟都憑藉資財在鄉里稱雄。吳家橋在城南千墩浦邊。直橋並至小溪往東,只有周家居住在那裡;大概逐漸成為周家聚集的村落,沒有其他家族。那南邊只有晏翁家。
樂清翁養了四個兒子,周存中是最小的。母親張氏。存中剛二十歲的時候,便做了晏翁的女婿。雖然住在賓館,還是在家的近旁。常常來家看望父母,早晚請安,父母因為他外出做了晏翁家的女婿,疼愛他,他來家的時候,父母都非常高興。存中年少時在學業上有志向,成為博士弟子,更加砥礪自己的學識情操。因為生病,不能完成最終的學業。他的病是由氣管積痰而引起的呼吸不暢、心跳、出汗等症狀,終年不能痊癒。即使好了,一個月之後會再次發作。但是存中生性孝順父母友愛兄長恭敬謹慎,不因為生病而廢止禮節。在為母親張碩人服喪期間,號哭哭壞了身子;孩兒們給他勸解,他哭得更加哀傷。只有見到孩子們一道隨他用手拍胸以腳頓地悲痛不止,內心就稍微安慰,說:“孩子們能幫助我哀傷了。”從此他的病越來越嚴重。樂清翁晚年得了腳病,不能行走,又時時想走。存中公早晚攙扶他,並讓孩子們在旁邊讀書,輪流更換。樂清翁講這很符合他的心意,高興地說:“我有兒有孫,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兄弟間友愛也非常深厚,不忍心一日分離。二哥曾經生腹脹的病,抬來家中,早晚都不肯離開他的身旁,端水送藥必定親自調好後送上。其他內親外戚同宗之人,對待他們細緻周到有禮節。見到年老之人,特別尊敬禮讓。別人有冒犯,總是反省自己,說:“我難道有招致他冒犯的原因嗎?”放下來不與別人計較。自己雖是博士弟子但學業上沒有遂願,平時常常憂鬱,愁悶。所以對於教育孩子特別勤勉,請老師的禮節費用從來不吝惜;嚴格規範,孩子們遵循規矩,不曾染上世間輕佻浮蕩的壞毛病。二兒子周憲副,從十五歲開始到地位顯貴之日,所到之處必定與天下知名之士交遊。做官嚴於律己,當代士大夫都稱讚他。這都是源於存中公的教誨。他做興化知府的時候,政績考核上等,父母得到如他官職一樣的封號。金印紅袍光輝燦爛,但是存中公惶恐不敢承當。從憲副君以進士身份,出任守郡開始,到拿著風憲官所持的符節,專門管理海南,連續做官十多年,存中公依然住的是原有的房子,沒有 一瓦一椽的增加。二哥去世的時候,存中公還能步行,奮力奔跑前往,痛哭非常哀傷,自此之後存中公就沒能再站起來。
歸有光《封中憲大夫興化府知府周公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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