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嵇康傳》(二)原文及翻譯

晉書

原文:

嵇康,字叔夜,譙國銍人也。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慾,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賅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於懷。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鹹、琅邪王戎,遂為竹林之遊,世所謂“竹林七賢”也。
康嘗採藥游山澤,會其得意,忽焉忘反。時有樵蘇者遇之,鹹謂為神。至汲郡山中見孫登,康遂從之游。登沉默自守,無所言說。康臨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余半與康,皆凝而為石。又於石室中見一卷素書,遽呼康往取,輒不復見。烈乃嘆曰:“叔夜志趣非常而輒不遇,命也!”
山濤將去選官,舉康自代。康乃與濤書告絕,此書既行,知其不可羈屈也。
性絕巧而好鍛。宅中有一柳樹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鍛。東平呂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輒千里命駕,康友而善之。後安為兄所枉訴,以事系獄,辭相證引,遂復收康。
初,康居貧,嘗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鍾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為之禮,而鍛不輟。良久會去,康謂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會以此憾之。及是,言於文帝曰:“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因譖“康、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俗”。帝既昵聽信會,遂並害之。
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帝尋悟而恨焉。初康嘗游於洛西暮宿華陽亭引琴而彈夜分忽有客詣之稱是古人與康共談音律辭致清辯因索琴彈之而為廣陵散,聲調絕倫,遂以授康,乃誓不傳人,亦不言其姓字。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撰上古以來高士為之傳贊,欲友其人於千載也。

譯文/翻譯:

嵇康,字叔夜,譙郡銍縣人。嵇康早年喪父,他有著奇異的才華,才情高遠豪邁與眾不同。身高七尺八寸,文采優美,風度優雅,但是他視自己的形體為土木,從不對自己進行美化修飾,人們認為他像蛟龍的花紋、鳳凰的姿容一樣,天生的本質自然生成。他閒適安靜,清心寡欲,能忍受屈辱,不在意別人的過錯,寬容簡約有大度量。學習不用老師傳授,博覽群書,所讀書沒有一本不是全部理解的,長大之後喜歡讀《老子》《莊子》。嵇康跟魏朝皇室結親,官拜中散大夫。常常研究調養性情、服食丹藥之類的事情,平時彈琴詠詩,自得其樂。能與他進行心靈交流的人只有陳留人阮籍、河內人山濤,後來參與到他們中間的還有河內人向秀、沛郡人劉伶、阮籍哥哥的兒子阮鹹、琅邪人王戎,於是七個人經常在竹林進行聚會宴遊,這就是世人所說的“竹林七賢”。
嵇康曾采草藥遊覽山川湖泊,每逢心領神會之時,便全然忘記了回去。當時正好有砍柴的人遇上他,都稱(他)為神人。游到汲郡的山裡遇見了孫登,嵇康就跟著他遊覽。孫登沉默不言,只管做自己的事,對嵇康什麼都沒有說。嵇康要離開了,孫登才說:“您性情剛烈並且才華俊逸,怎能倖免於禍呢!”離開孫登後,嵇康又遇到了王烈,兩人一同進山。王烈曾經找到一堆像軟糖一樣的石髓,於是就自己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給嵇康吃,但是石髓一到嵇康手裡全都凝結成石頭了。王烈又在一間石屋子中看到一卷白色的書,趕緊叫嵇康去拿,可是嵇康等趕過去,書馬上又不見了。王烈於是嘆息道:“嵇康志向與情趣都不同常人,卻總是不能遇上(好時機),(這真是)命中注定啊!”
山濤將要離任吏部侍郎了,他向朝廷推舉嵇康來代替自己。嵇康竟然給山濤寫信宣布絕交,這封信被傳播後,(人們)知道他是不可以被束縛屈服的。
嵇康生性非常靈巧,並且喜歡打鐵。宅子中有一棵柳樹長得十分茂盛,於是他挖了個水溝繞著柳樹。每當到了夏天,(嵇康)就呆在柳樹下面而打鐵。東平人呂安欽佩嵇康的高雅情致,每次一想到他,總是讓人駕車不遠千里來拜訪,嵇康把他當作朋友並和他很要好。後來,呂安被他哥誣告,因為這事而被關進了監獄,呂安在供詞里請嵇康來作證,於是官府把嵇康也抓了起來了。
在這之前,嵇康生活貧寒,曾經和向秀一起在大樹下打鐵,來供養自己。穎川人鍾會,是個貴族公子,精明幹練有口才,有一天,他特地去拜訪嵇康。嵇康沒對他行禮,而是繼續打鐵不停。過了好長時間,鍾會要離開了。嵇康對他說:“你聽到什麼才跑來的?又看到什麼而離開?”鍾會說:“聽到了我所聽到的才來,看到了我所看到而走。”鍾會因此對嵇康懷恨在心。到這時(嵇康下獄時)。他對晉文帝說:“嵇康,是條睡臥著的龍,不能讓他騰起。你不用擔心天下人怎么樣,只是要把嵇康當作必須憂慮的人罷了。”接著鍾會趁機進讒言說:“嵇康和呂安言談放縱,毀謗社會公德和國家政策,這是做帝王的不應寬容的。應當乘這個機會除掉他們,以便使社會風俗淳正。”晉文帝原本就親信鍾會,聽信了他的話後,就把那兩人一起殺了。
嵇康即將在東市被行刑,三千個太學生請求把嵇康作為他們的老師,但最終沒被準許。嵇康環顧了一下陽光(在日晷上)投下的影子,(看看行刑時間未到)就要來了琴想彈奏,說:“以前袁準曾跟從我學習《廣陵散》。我卻總是吝惜固執不教他,《廣陵散》從今天起要斷絕了啊!”當時年僅四十。四海之內的有志之士,沒有不為他悲痛的。晉文帝不久也醒悟並後悔了。當初,嵇康曾經在洛陽西邊遊覽。晚上住在華陽亭,拿過琴來彈奏。半夜時分,忽然有位客人來造訪他,自稱是古人,跟嵇康一同談論音律,把樂理說得既清楚又明白,接著又要過琴彈奏,於是彈奏了一曲《廣陵散》,聲調美妙得無與倫比,於是把(《廣陵散》)傳給了嵇康,只是讓嵇康起誓絕對不傳給別人,他也不說他的姓與名字。嵇康擅長談論玄理,又能夠寫文章。他的高尚的情懷遠大的志趣,全然便達到了神妙悠遠的境界。(他又)撰寫了自上古以來的高雅人士的事跡,並為他們作傳稱頌,(他這)是想把千年以來的那些人作為自己的朋友啊。 
《晉書·嵇康傳》《晉書·嵇康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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