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二 蜀書十二

◎杜周杜許孟來尹李譙郤傳第十二
杜微字國輔,梓潼涪人也。少受學於廣漢任安。劉璋闢為從事,以疾去官。
及先主定蜀,微常稱聾,閉門不出。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迎皆妙簡舊
德,以秦宓為別駕,五梁為功曹,微為主簿。微固辭,轝而致之。既致,亮引見
微,微自陳謝。高以微不聞人語,於坐上與書曰:“服聞德行,饑渴歷時,清濁
異流,無緣咨覯。王元泰、李伯仁、王文儀、楊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
仲寶等,每嘆高志,未見如舊。猥以空虛,統領貴州,德薄任重,慘慘憂慮。朝
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愛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漢室,欲與君因天
順民,輔此明主,以隆季興之功,著勛於竹帛也。以謂賢愚不相為謀,故自割絕,
守勞而已,不圖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歸,亮又與書答曰:“曹丕篡弒,自立
為帝,是猶土龍芻狗之有名也。欲與群賢因其邪偽,以正道滅之。怪君未有相誨,
便欲求還於山野。丕又大興勞役,以向吳、楚。今因丕多務,且以閉境勤農,育
養民物,並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後伐之,可使兵不戰民不勞而天下定也。君但
當以德輔時耳,不責君軍事,何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為諫議大夫,
以從其志。
五梁者,字德山,犍為南安人也,以儒學節操稱。從議郎遷諫議大夫、五官
中郎將。
周群字仲直,巴西閬中人也。父舒,字叔布,少學術於廣漢楊厚,名亞董扶、
任安。數被徵,終不詣。時人有問:“春秋讖曰代漢者當塗高,此何謂也?”舒
曰:“當塗高者,魏也。”鄉黨學者私傳其語。群少受學於舒,專心候業。於庭
中作小樓,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於樓上視天災,才見一氣,即白群,群自上樓
觀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氣候,無不見之者,是以所言多中。州牧劉璋,辟以為
師友從事。【續漢書曰:建安七年,越巂有男子化為女人,時群言哀帝時亦有此,
將易代之祥也。至二十五年,獻帝果封于山陽。十二年十月,有星孛於鶉尾,荊
州分野,群以為荊州牧將死而失土。明年秋,劉表卒,曹公平荊州。十七年十二
月,星孛於五諸侯,群以為西方專據土地者皆將失土。是時,劉璋據益州,張魯
據漢中,韓遂據涼州,宋建據枹罕。明年冬,曹公遣偏將擊涼州。十九年,獲宋
建,韓遂逃於羌中,被殺。其年秋,璋失益州。二十年秋,曹公攻漢中,張魯降。】
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與曹公爭漢中,問群,群對曰:“當得其地,不
得其民也。若出偏軍,必不利,當戒慎之!”時州後部司馬蜀郡張裕亦曉占候,
而天才過群,【裕字南和。】諫先主曰:“不可爭漢中,軍必不利。”先主竟不
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將軍吳蘭、雷銅等入武都,皆沒不還,悉如群言。
於是舉群茂才。
裕又私語人曰:“歲在庚子,天下當易代,劉氏祚盡矣。主公得益州,九年
之後,寅卯之間當失之。”人密白其言。初,先主與劉璋會涪時,裕為璋從事,
侍坐。其人饒須,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縣,特多毛姓,東西南北皆諸毛也,
涿令稱曰‘諸毛繞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黨潞長,遷為涿令【涿令】
者,去官還家,時人與書,欲署潞則失涿,欲署涿則失潞,乃署曰‘潞涿君’。”
先主無須,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常銜其不遜,加忿其漏言,乃顯裕諫爭漢中不驗,
下獄,將誅之。諸葛亮表請其罪,先主答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鉏。”裕遂棄
市。後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曉相術,每舉鏡視面,自知刑死,
未嘗不撲之於地也。
群卒,子巨頗傳其術。
杜瓊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少受學於任安,精究安術。劉璋時闢為從事。
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瓊為議曹從事。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遷左中郎將、大
鴻臚、太常。為人靜默少言,闔門自守,不與世事。蔣琬、費禕等皆器重之。雖
學業入深,初不視天文有所論說。後進通儒譙周常問其意,瓊答曰:“欲明此術
甚難,須當身視,識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劇,然後知之,復憂漏泄,不
如不知,是以不復視也。”周因問曰:“昔周徵君以為當塗高者魏也,其義何也?”
瓊答曰:“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而言耳。”又問周曰:“寧復有所
怪邪?”周曰:“未達也。”瓊又曰:“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
盡言曹,使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瓊年八十餘,延熙十三年卒。著
韓詩章句十餘萬言,不教諸子,內學無傳業者。周緣瓊言,乃觸類而長之曰:
“春秋傳著晉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
妃,怨偶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其後果如
服言。及漢靈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為帝,後皆免為諸侯,與師服言相似
也。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
意者甚於穆侯、靈帝之名子。”後宦人黃皓弄權於內,景耀五年,宮中大樹無故
自折,周深憂之,無所與言,乃書柱曰:“眾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何復?”
言曹者眾也,魏者大也,眾而大,天下其當會也。具而授,如何復有立者乎?蜀
既亡,鹹以周言為驗。周曰:“此雖己所推尋,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辭而廣之耳,
殊無神思獨至之異也。”
許慈字仁篤,南陽人也。師事劉熙,善鄭氏學,治易、尚書、三禮、毛詩、
論語。建安中,與許靖等俱自交州入蜀。時又有魏郡胡潛,字公興,不知其所以
在益土。潛雖學不沾洽,然卓犖強識,祖宗制度之儀,喪紀五服之數,皆指掌畫
地,舉手可采。先主定蜀,承喪亂曆紀,學業衰廢,乃鳩合典籍,沙汰眾學,慈、
潛並為學士,與孟光、來敏等典掌舊文。值庶事草創,動多疑議,慈、潛更相剋
伐,謗讟忿爭,形於聲色;書籍有無,不相通借,時尋楚撻,以相震攇。【
攇,虛晚反。】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會,使倡家假
為二子之容。效其訟鬩之狀,酒酣樂作,以為嬉戲,初以辭義相難,終以刀杖相
屈,用感切之。潛先沒,慈後主世稍遷至大長秋,卒。【孫盛曰:蜀少人士,故
慈、潛等並見載述。】子勛傳其業,復為博士。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陽人,漢太尉孟郁之族。【續漢書曰:郁,中常侍孟賁
之弟。】靈帝末為講部吏。獻帝遷都長安,遂逃入蜀,劉焉父子待以客禮。博物
識古,無書不覽,尤銳意三史,長於漢家舊典。好公羊春秋而譏呵左氏,每與來
敏爭此二義,光常譊々讙咋。【譊音奴交反。讙音休袁反。咋音徂格反。】
先主定益州,拜為議郎,與許慈等並掌制度。後主踐阼,為符節令、屯騎校尉、
長樂少府,遷大司農。延熙九年秋,大赦,光於眾中責大將軍費禕曰:“夫赦者,
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
上仁賢,百僚稱職,有何旦夕之危,倒懸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惡
乎?又鷹隼始擊,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時,下違人理。老夫耄朽,不達治體,
竊謂斯法難以經久,豈具瞻之高美,所望於明德哉!”禕但顧謝踧踖而已。光
之指摘痛癢,多如是類,故執政重臣,心不能悅,爵位不登;每直言無所迴避,
為代所嫌。太常廣漢釒覃承、【華陽國志曰:承字公文,歷郡守少府。】光祿勛
河東裴俊等,年資皆在光後,而登據上列,處光之右,蓋以此也。【傅暢裴氏家
記曰:俊字奉先,魏尚書令潛弟也。俊姊夫為蜀中長史,俊送之,時年十餘歲,
遂遭漢末大亂,不復得還。既長知名,為蜀所推重也。子越,字令緒,為蜀督軍。
蜀破,遷還洛陽,拜議郎。】
後進文士秘書郎郤正數從光諮訪,光問正太子所習讀並其情性好尚,正答曰:
“奉親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風;接待群僚,舉動出於仁恕。”光曰:
“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智調何如也。”正曰:“世
子之道,在於承志竭歡,既不得妄有所施為,且智調藏於胸懷,權略應時而發,
此之有無,焉可豫設也?”光解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回
避,每彈射利病,為世人所譏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語有次。今天
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雖有自然,然亦可力強致也。此儲君讀書,寧當效吾等
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傅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務其急者。”正深謂光言為
然。後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餘卒。
來敏字敬達,義陽新野人,來歙之後也。父艷,為漢司空。【華嶠後漢書曰:
艷好學下士,開館養徒眾。少歷顯位,靈帝時位至司空。】漢末大亂,敏隨姊
【夫】奔荊州,姊夫黃琬是劉璋祖母之侄,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與姊入蜀,常
為璋賓客。涉獵書籍,善左氏春秋,尤精於倉、雅訓詁,好是正文字。先主定益
州,署敏典學校尉,及立太子,以為家令。後主踐阼,為虎賁中郎將。丞相亮住
漢中,請為軍祭酒、輔軍將軍,坐事去職。【亮集有教曰:“將軍來敏對上官顯
言‘新人有何功德而奪我榮資與之邪?諸人共憎我,何故如是’?敏年老狂悖,
生此怨言。昔成都初定,議者以為來敏亂群,先帝以新定之際,故遂含容,無所
禮用。後劉子初選以為太子家令,先帝不悅而不忍拒也。後主上既位,吾闇於知
人,遂復擢為將軍祭酒,違議者之審見,背先帝所疏外,自謂能以敦厲薄俗,帥
之以義。今既不能,表退職,使閉門思愆。”】亮卒後,還成都為大長秋,又免,
後累遷為光祿大夫,復坐過黜。前後數貶削,皆以語言不節,舉動違常也。時孟
光亦以樞機不慎,議論於時,然猶愈於敏,俱以其耆宿學士見禮於世。而敏荊楚
名族,東宮舊臣,特加優待,是故廢而復起。後以敏為執慎將軍,欲令以官重自
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子忠,亦博覽經學,有敏風,與尚書向充等並能
協贊大將軍姜維。維善之,以為參軍。
尹默字思潛,梓潼涪人也。益部多貴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遠遊
荊州,從司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學。皆通諸經史,又專精於左氏春秋,自劉歆
條例,鄭眾、賈逵父子、陳元、【方】服虔注說,鹹略誦述,不復按本。先主定
益州,領牧,以為勸學從事,及立太子,以默為仆,【射】以左氏傳授後主。後
主踐阼,拜諫議大夫。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亮卒,還成都,拜太中大夫,
卒。子宗傳其業,為博士。【宋仲子後在魏。魏略曰:其子與魏諷謀反,伏誅。
魏太子答王朗書曰:“昔石厚與州吁游,父碏知其與亂;韓子昵田蘇,穆子知
其好仁:故君子遊必有方,居必就士,誠有以也。嗟乎!宋忠無石子先識之明,
老罹此禍。今雖欲願行滅親之誅,立純臣之節,尚可得邪!”】
李譔字欽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賢,與同縣尹默俱游荊州,從司馬
徽、宋忠等學。撰具傳其業,又從默講論義理,五經、諸子,無不該覽,加博好
技藝,算術、卜數、醫藥、弓弩、機械之巧,皆致思焉。始為州書佐、尚書令史。
延熙元年,後主立太子,以撰為庶子,遷為仆。【射】轉中散中大夫、右中郎將,
猶侍太子。太子愛其多知,甚悅之。然體輕脫,好戲啁,故世不能重也。著古文
易、尚書、毛詩、三禮、左氏傳、太玄指歸,皆依準賈、馬,異於鄭玄。與王氏
殊隔,初不見其所述,而意歸多同。景耀中卒。時又有漢中陳術,字申伯,亦博
學多聞,著釋問七篇、益部耆舊傳及志,位歷三郡太守。
譙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國人也。父<山並>,字榮始,治尚書,兼通諸經及圖、
緯。州郡辟請,皆不應,州就假師友從事。周幼孤,與母兄同居。既長,耽古篤
學,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研精六經,尤善書札。
頗曉天文,而不以留意;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視也。身長八尺,體貌素樸,
性推誠不飾,無造次辯論之才,然潛識內敏。
建興中,丞相亮領益州牧,命周為勸學從事。【蜀記曰:周初見亮,左右皆
笑。既出,有司請推笑者,亮曰:“孤尚不能忍,況左右乎!”】亮卒於敵庭,
周在家聞問,即便奔赴,尋有詔書禁斷,惟周以速行得達。大將軍蔣琬領刺史,
徙為典學從事,總州之學者。
後主立太子,以周為仆,轉家令。時後主頗出遊觀,增廣聲樂。周上疏諫曰:
“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跨州據郡,欲弄神器,於是賢才智士思望所歸,未必
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於時更始、公孫述及諸有大眾者多已廣大,
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遊獵飲食,不恤民物。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
曰:‘當行人所不能為。’遂務理冤獄,節儉飲食,動遵法度,故北州歌嘆,聲
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未識世祖,遙聞德行,遂以權計舉漁
陽、上谷突騎迎於廣阿。其餘望風慕德者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於輿病齎棺,
礻強負而至者,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屠王郎,吞銅馬,折赤眉而成帝業也。
及在洛陽,嘗欲小出,車駕已御,銚期諫曰:‘天下未寧,臣誠不願陛下細行
數出。’即時還車。及征隗囂,潁川盜起,世祖還洛陽,但遣寇恂往,恂曰:
‘潁川以陛下遠征,故奸猾起叛,未知陛下還,恐不時降;陛下自臨,潁川賊必
即降。’遂至潁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
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
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陛下天姿至孝,喪逾三年,言及隕涕,雖曾閔不
過也。敬賢任才,使之盡力,有逾成康。故國內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陳。
然臣不勝大願,願復廣人所不能者。夫輓大重者,其用力苦不眾,拔大艱者,
其善術苦不廣,且承事宗廟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至於四時之祀,
或有不臨,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
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所增造,但奉脩先
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徙為中散大夫,猶侍太子。
於時軍旅數出,百姓彫瘁,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
論。其辭曰:“因餘之國小,而肇建之國大,並爭於世而為仇敵。因餘之國有高
賢卿者,問於伏愚子曰:‘今國事未定,上下勞心,往古之事,能以弱勝強者,
其術何如?’伏愚子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恆多慢,處小有憂者恆思善;多
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勾踐恤眾,以弱斃
強,此其術也。’賢卿曰:‘曩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無日寧息,然項羽與漢
約分鴻溝為界,各欲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尋帥追羽,終斃項
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國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邊陲,覬增其疾而
斃之也。’伏愚子曰:‘當殷、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
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當秦罷侯置
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
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博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肇建皆傳國易世矣,
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疲勞則騷
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
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
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
不能謀之矣。若乃奇變縱橫,出入無間,衝波截轍,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濟盟
津者,我愚子也,實所不及。’”
後遷光祿大夫,位亞九列。周雖不與政事,以儒行見禮,時訪大議,輒據經
以對,而後生好事者亦咨問所疑焉。
景耀六年冬,魏大將軍鄧艾克江由,長驅而前。而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城
守調度,及聞艾已入陰平,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後主使群臣會議,
計無所出。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和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
易以自守,宜可奔南。惟周以為:“自古已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也,今若入吳,
固當臣服。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並吳,
吳不能並魏明矣。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
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以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
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難周曰:“今艾以不遠,恐不受降,
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之受】受之之後,不得不
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眾人無
以易周之理。
後主猶疑於入南,周上疏曰:“或說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適南之計,臣愚
以為不安。何者?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
勢偪之,窮乃幸從。是後供出官賦,取以給兵,以為愁怨,此患國之人也。今以
窮迫,欲往依恃,恐必復反叛,一也。北兵之來,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
因人勢衰,及時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當拒敵,內供服御,費用張廣,他無
所取,耗損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鄲僣號,時世祖在信都,畏
偪於郎,欲棄還關中。邳肜諫曰:‘明公西還,則邯鄲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
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從之,遂破邯鄲。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誠
恐邳肜之言覆信於今,四也。願陛下早為之圖,可獲爵土;若遂適南,勢窮乃服,
其禍必深。易曰:‘亢之為言,知得而不知喪,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
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堯、舜以子不善,知天有
授,而求授人;子雖不肖,禍尚未萌,而迎授與人,況禍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
之昆,面縛銜璧而歸武王,豈所樂哉,不得已也。”於是遂從周策。劉氏無虞,
一邦蒙賴,周之謀也。【孫綽評曰:譙周說後主降魏,可乎?曰:自為天子而乞
降請命,何恥之深乎!夫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先君正魏之篡,不
與同天矣。推過於其父,俯首而事讎,可謂苟存,豈大居正之道哉!孫盛曰:春
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卿大夫死位,況稱天子而可辱於人乎!周謂萬乘之君偷生
苟免,亡禮希利,要冀微榮,惑矣。且以事勢言之,理有未盡。何者?禪雖庸主,
實無桀、紂之酷,戰雖屢北,未有土崩之亂,縱不能君臣固守,背城借一,自可
退次東鄙以思後圖。是時羅憲以重兵據白帝,霍弋以強卒鎮夜郎。蜀土險狹,山
水峻隔,絕巘激湍,非步卒所涉。若悉取舟楫,保據江州,徵兵南中,乞師東國,
如此則姜、廖五將自然雲從,吳之三師承命電赴,何投寄之無所而慮於必亡邪?
魏師之來,褰國大舉,欲追則舟楫靡資,欲留則師老多虞。且屈伸有會,情勢代
起,徐因思奮之民,以攻驕惰之卒,此越王所以敗闔閭,田單所以摧騎劫也,何
為匆匆遽自囚虜,下堅壁於敵人,致斫石之至恨哉?葛生有云:“事之不濟則已
耳,安能復為之下!”壯哉斯言,可以立懦夫之志矣。觀古燕、齊、荊、越之敗,
或國覆主滅,或魚縣鳥竄,終能建功立事,康復社稷,豈曰天助,抑亦人謀也。
向使懷苟存之計,納譙周之言,何邦基之能構,令名之可獲哉?禪既闇主,周實
駑臣,方之申包、田單、范蠡、大夫種,不亦遠乎!】
時晉文王為魏相國,以周有全國之功,封陽城亭侯。又下書辟周,周發至漢
中,困疾不進。鹹熙二年夏,巴郡文立從洛陽還蜀,過見周。周語次,因書版示
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謂司馬也,月酉者謂八月也,至八月而
文王果崩。【華陽國志曰:文立字廣休,少治毛詩、三禮,兼通群書。刺史費禕
命為從事,入為尚書郎,復辟禕大將軍東曹掾,稍遷尚書。蜀並於魏,梁州建,
首為別駕從事,舉秀才。晉泰始二年,拜濟陰太守,遷太子中庶子。立上言:
“故蜀大官及盡忠死事者子孫,雖仕郡國,或有不才,同之齊民為劇;又諸葛亮、
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各宜量才敘用,以慰巴、蜀之心,傾吳人之望。”
事皆施行。轉散騎常侍,獻可替否,多所補納。稍遷衛尉,中朝服其賢雅,為時
名卿。鹹寧末卒。立章奏詩詩賦論頌凡數十篇。】晉室踐阼,累下詔所在發遣周。
周遂輿疾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騎都尉,周乃自陳無功而封,求還
爵土,皆不聽許。
五年,予嘗為本郡中正,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往與周別。周語予曰:“昔
孔子七十二、劉向、揚雄七十一而沒,今吾年過七十,庶慕孔子遺風,可與劉、
揚同軌,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不復相見矣。”疑周以術知之,假此而言也。
六年秋,為散騎常侍,疾篤不拜,至冬卒。【晉陽秋載詔曰:“朕甚悼之,賜朝
服一具,衣一襲,錢十五萬。”周息熙上言,周臨終屬熙曰:“久抱疾,未曾朝
見,若國恩賜朝服衣物者,勿以加身。當還舊墓,道險行難,豫作輕棺。殯斂已
畢,上還所賜。”詔還衣服,給棺直。】凡所著述,撰定法訓、五經論、古史考
【書】之屬百餘篇。【益部耆舊傳曰:益州刺史董榮圖畫周像於州學,命從事李
通頌之曰:“抑抑譙侯,好古述儒,寶道懷真,鑒世盈虛,雅名美跡,終始是書。
我後欽賢,無言不譽,攀諸前哲,丹青是圖。嗟爾來葉,鑒茲顯模。”】周三子,
熙、賢、同。少子同頗好周業,亦以忠篤質素為行,舉孝廉,除錫令、東宮洗馬,
召不就。【周長子熙。熙子秀,字元彥。晉陽秋曰:秀性清靜,不交於世,知將
大亂,豫絕人事,從兄弟及諸親里不與相見。州郡辟命,及李雄盜蜀,安車徵秀,
又雄叔父驤、驤子壽辟命,皆不應。常冠鹿皮,躬耕山藪。永和三年,安西將軍
桓溫平蜀,表薦秀曰:“臣聞大朴既虧,則高尚之標顯;道喪時昏,則忠貞之義
彰。故有洗耳投淵以振玄邈之風,亦有秉心矯跡以惇在三之節。是以上代之君,
莫不崇重斯軌,所以篤俗訓民,靜一流競。伏惟大晉應符御世,運無常通,時有屯
蹇,神州丘墟,三方圮裂,兔罝絕響於中林,白駒無聞於空谷,斯有識之所悼心,
大雅之所嘆息者也。陛下聖德嗣興,方恢天緒。臣昔奉役,有事西土,鯨鯢既縣,
思宣大化;訪諸故老,搜楊潛逸,庶武羅於羿、浞之墟,想王蠋於亡齊之境。竊
聞巴西譙秀,植操貞固,抱德肥遁,揚清渭波。於時皇極遘道消之會,群黎蹈顛
沛之艱,中華有顧瞻之哀,幽谷無遷喬之望;凶命屢招,奸威仍偪,身寄虎吻,
危同朝露,而能抗節玉立,誓不降辱,杜門絕跡,不面偽庭,進免龔勝亡身之禍,
退無薛方詭對之譏;雖園、綺之棲商、洛,管寧之默遼海,方之於秀,殆無以過。
於今西土,以為美談。夫旌德禮賢,化道之所先,崇表殊節,聖哲之上務。方今
六合未康,豺狼當路,遺黎偷薄,義聲弗聞,益宜振起道義之徒,以敦流遁之弊。
若秀蒙薄帛之徵,足以鎮靜頹風,軌訓囂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及蕭敬
叛亂,避難宕渠川中,鄉人宗族馮依者以百數。秀年八十,眾人以其篤老,欲代
之負擔,秀拒曰:“各有老弱,當先營救。吾氣力自足堪此,不以垂朽之年累諸
君也。”後十餘年,卒於家。】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師人也。祖父儉,靈帝末為益州刺史,為盜賊所殺。會
天下大亂,故正父揖因留蜀。揖為將軍孟達營都督,隨達降魏,為中書令史。正
本名纂。少以父死母嫁,單煢只立,而安貧好學,博覽墳籍。弱冠能屬文,入為
秘書吏,轉為令史,遷郎,至令。性澹於榮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馬、王、揚、
班、傅、張、蔡之儔遺文篇賦,及當世美書善論,益部有者,則鑽鑿推求,略皆
寓目。自在內職,與宦人黃皓比屋周旋,經三十年,皓從微至貴,操弄威權,正
既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是以官不過六百石,而免於憂患。
依則先儒,假文見意,號曰釋譏,其文繼於崔駰達旨。其辭曰:
或有譏余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
之急務也。是故創製作范,匪時不立,流稱垂名,匪功不記,名必須功而乃顯,
事亦俟時以行止,身沒名滅,君子所恥。是以達人研道,探賾索微,觀天運之符
表,考人事之盛衰,辯者馳說,智者應機,謀夫演略,武士奮威,雲合霧集,風
激電飛,量時揆宜,用取世資,小屈大申,存公忽私,雖尺枉而尋直,終揚光以
發輝也。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嬰丁禍敗,嗟道義之沈塞,愍生
民之顛沛,此誠聖賢拯救之秋,烈士樹功之會也。吾子以高朗之才,珪璋之質,
兼覽博闚,留心道術,無遠不致,無幽不悉;挺身取命,幹茲奧秘,躊躇紫闥,
喉舌是執,九考不移,有入無出,【尚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九考則
二十七年。】究古今之真偽,計時務之得失。雖時獻一策,偶進一言,釋彼官責,
慰此素飧,固未能輸竭忠款,盡瀝胸肝,排方入直,惠彼黎元,俾吾徒草鄙並有
聞焉也。盍亦綏衡緩轡,回軌易塗,輿安駕肆,思馬斯徂,審厲揭以投濟,要夷
庚之赫憮,播秋蘭以芳世,副吾徒之【彼】披圖,不亦盛與!’
 余聞而嘆曰:“嗚呼,有若云乎邪!夫人心不同,實若其面,子雖光麗,既
美且艷,管闚筐舉,守厥所見,未可以言八紘之形埒,信萬事之精練也。’
 或人率爾,抑而揚衡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
 余應之曰:‘虞帝以面從為戒,孔聖以悅己為尤,若子之言,良我所思,將
為吾子論而釋之。昔在鴻荒,蒙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
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
奇邪蜂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乾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
自矜;背正崇邪,棄直就佞,忠無定分,義無常經。故鞅法窮而慝作,斯義敗而
奸成,呂門大而宗滅,韓辯立而身刑。夫何故哉?利回其心,寵耀其目,赫赫龍
章,鑠鑠車服,媮幸苟得,如反如仄,淫邪荒迷,恣睢自極,和鸞未調而身在
轅側,庭寧未踐而棟折榱覆。天收其精,地縮其澤,人吊其躬,鬼芟其額。初升
高岡,終隕幽壑,朝含榮潤,夕為枯魄。是以賢人君子,深圖遠慮,畏彼咎戾,
超然高舉,寧曳尾於塗中,穢濁世之休譽。彼豈輕主慢民,而忽於時務哉?蓋易
著行止之戒,詩有靖恭之嘆,乃神之聽之而道使之然也。
自我大漢,應天順民,政治之隆,皓若陽春,俯憲坤典,仰式乾文,播皇澤
以熙世,揚茂化之醲醇,君臣履度,各守厥真;下垂詢納之弘,下有匡救之責,
士無虛華之寵,民有一行之跡,粲乎亹亹,尚此忠益。然而道有隆窳,物有興廢,
有聲有寂,有光有翳。朱陽否於素秋,玄陰抑於孟春,羲和逝而望舒系,運氣匿
而耀靈陳。沖、質不永,桓、靈墜敗,英雄雲布,豪傑蓋世,家挾殊議,人懷異
計,故從橫者欻披其胸,狙詐者暫吐其舌也。
今天綱已綴,德樹西鄰,丕顯祖之宏規,縻好爵於士人,興五教以訓俗,豐
九德以濟民,肅明祀以礿祭,幾皇道以輔真。雖跱者未一,偽者未分,聖人
垂戒,蓋均無貪;故君臣協美於朝,黎庶欣戴於野,動若重規,靜若疊矩。濟濟
偉彥,元凱之倫也,有過必知,顏子之仁也,侃侃庶政,冉、季之治也,鷹楊鷙
騰,伊、望之事也;總群俊之上略,含薛氏之三計,敷張、陳之秘策,故力征以
勤世,援華英而不遑,豈暇脩枯籜於榛穢哉!
然吾不才,在朝累紀,託身所天,心焉是恃。樂滄海之廣深,嘆嵩岳之高
跱,聞仲尼之贊商,感鄉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進可而替否;故蒙冒
瞽說,時有攸獻,譬遒人之有采於市閭,游童之吟詠乎疆畔,庶以增廣福祥,
輸力規諫。若其合也,則以闇協明,進應靈符;如其違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
進退任數,不矯不誣,循性樂天,夫何恨諸?此其所以既入不出,有而若無者也。
狹屈氏之常醒,濁漁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懟。合不以得,違不
以失,得不克詘,失不慘悸;不樂前以顧軒,不就後以慮輊,不鬻譽以乾澤,不
辭愆以忌絀。何責之釋?何飧之恤?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執
也。
 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群,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
不為之鮮,浮魴臻不為之殷。且陽靈幽於唐葉,yin6*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災
息,桑林禱而甘澤滋。【淮南子曰:禹為水,以身請於陽盱之河,湯苦旱,以身
禱於桑林之際,聖人之憂民,如此其明也。呂氏春秋曰:昔殷湯克夏桀而天下大
旱,三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餘一人有罪,無及萬方,萬方有罪,在
餘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毀傷民之大命。”湯於是剪其髮,攦其爪,
自以為犧牲,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悅。雨乃大至。】行止有道,啟塞有期。我
師遺訓,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辭?辭窮路單,將反初節,綜墳典之流芳,
尋孔氏之遺藝,綴微辭以存道,憲先軌而投制,韙叔肸之優遊,美疏氏之遐逝,
收止足以言歸,汎皓然以容裔,欣環堵以恬娛,免咎悔於斯世,顧茲心之未泰,
懼末塗之泥滯,仍求激而增憤,肆中懷以告誓。昔九方考精於至貴,秦牙沈思於
殊形;【淮南子曰: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
對曰:“良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失若亡,其
一若此馬者,絕塵卻轍。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馬。天
下之馬,臣有所與共儋纏採薪九方堙,此其相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
見之,使之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馬矣,在於沙丘。”穆公曰:“何馬
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悅,召伯樂而問之曰:
“敗矣,子之所使求馬者也!毛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伯樂喟然太
息曰:“一至此乎!是乃所以千萬【里】臣而無數者也。若堙之所觀者天機也,
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
所不視,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貴乎馬者。”馬至,而果天下之馬也。淮南子又曰:
伯樂、寒風、秦牙、葛青,所相各異,其知馬一也;蓋九方觀其精,秦牙察其形。】
薛燭察寶以飛譽,【越絕書曰:昔越王句踐有寶劍五枚,聞於天下。客有能相劍
者名薛燭,王召而問之:“吾有寶劍五,請以示子。”乃取豪曹、臣闕,薛燭曰:
“皆非也。”又取純鉤、湛盧,燭曰:“觀其劍鈔,爛爛如列宿之行,觀其光,
渾渾如水之將溢於塘,觀其文,渙渙如冰將釋,此所謂純鉤邪?”王曰:“是也。”
王曰:“客有直之者,有市之鄉三,駿馬千匹,千戶之都二,可乎?”薛燭曰:
“不可。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邪之谿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
公擊鼓,太一下觀,天精下之,歐冶乃因天之精,悉其伎巧,一曰純鉤,二曰湛
盧。今赤堇之山已合,若邪之谿深而不測,歐冶子已死,雖傾城量金,珠玉竭河,
獨不得此一物。有市之鄉三,駿馬千匹,千戶之都二,亦何足言與!”】瓠梁託
弦以流聲;【淮南子曰:瓠巴鼓瑟而鱘魚聽之。又曰:瓠梁之歌可隨也,而以歌
者不可為也。】齊隸拊髀以濟文,【臣松之曰:按此謂孟嘗君田文下坐客,能作
雞鳴以濟其厄者也。凡作雞鳴,必先拊髀,以效雞之拊翼也。】楚客潛寇以保荊;
【淮南子曰:楚將子發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為偷者,往見曰:“聞君求技道之
士,臣偷也,願以技備一卒。”子發聞之,衣不及帶,冠不暇正,出見而禮之。
左右諫曰:“偷者,天下之盜也,何為禮之?”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與。”
後無幾何,齊興兵伐楚。子發將師以當之,兵三卻。楚賢大夫皆盡其計而悉其誠,
齊師愈強。於是卒偷進請曰:“臣有薄技,願為君行之。”君曰“諾”。偷即夜
出,解齊將軍之帳,而獻之子發。子發使人歸之,曰:“卒有出採薪者,得將軍
之帳,使使歸於執事。”明日又復往取枕,子發又使歸之。明日又復往取簪,子
發又使歸之。齊師聞之大駭,將軍與軍吏謀曰:“今日不去,楚軍恐取吾頭矣!”
即旋師而去。】雍門援琴而挾說,【桓譚新論曰:雍門周以琴見,孟嘗君曰:
“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對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貴而後賤,昔富而
今貧,擯壓窮巷,不交四鄰;不若身材高妙,懷質抱真,逢讒罹謗,怨結而不得
信;不若交歡而結愛,無怨而生離,遠赴絕國,無相見期;不若幼無父母,壯無
妻兒,出以野澤為鄰,入用堀穴為家,困於朝夕,無所假貸:若此人者,但聞飛
烏之號,秋風鳴條,則傷心矣,臣一為之援琴而長太息,未有不悽惻而涕泣者也。
今若足下,居則廣廈高堂,連闥洞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在前,諂諛侍側,
揚激楚,舞鄭妾,流聲以娛耳,練色以淫目;水戲則舫龍舟,建羽旗,鼓釣乎不
測之淵;野遊則登平原,馳廣囿,強弩下高鳥,勇士格猛獸;置酒娛樂,沈醉忘
歸: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雖有善鼓琴,未能動足下也。”孟嘗君曰:
“固然!”雍門周曰:“然臣竊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
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從即衡;從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夫以秦、
楚之強而報弱薛,猶磨蕭斧而伐朝菌也,有識之士,莫不為足下寒心。天道不常
盛,寒暑更進退,千秋萬歲之後,宗廟必不血食;高台既已傾,曲池又已平,墳
墓生荊棘,狐狸穴其中,游兒牧豎躑躅其足而歌其上曰:‘孟嘗君之尊貴,亦猶
若是乎!’”於是孟嘗君喟然太息,涕淚承睫而未下。雍門周引琴而鼓之,徐動
宮徵,叩角羽,終而成曲,孟嘗君遂歔欷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立若亡國
之人也。”】韓哀秉轡而馳名;【呂氏春秋曰:韓哀作御。王褒聖主得賢臣頌曰:
及至駕齧膝,參乘旦,王良執靶,韓哀附輿,縱馳騁騖,忽如景靡,過都越國,
蹶如歷塊,追奔電,逐遺風,周流八極,萬里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
盧敖翱翔乎玄闕,若士竦身於雲清。【淮南子曰:盧敖游乎北海,經乎太陰,入
乎玄闕,至於蒙轂之上,見一士焉,深目而玄準,戾頸而鳶肩,豐上而殺下,軒
軒然方迎風而舞,顧見盧敖慢然下其臂,遯逃乎碑下。盧敖俯而視之,方卷龜殼
而食合梨。盧敖乃與之語曰:“惟敖為背群離黨,窮觀於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
乎!敖幼而好游,長不喻解,周行四極,惟北陰之不闚,今卒睹夫子於是,子殆
可與敖為交乎!”若士者齤然而笑曰:“嘻乎!子中州民,寧肯而遠至此?
此猶光乎日月而戴列星,陰陽之所行,四時之所生,此其比夫不名之地,猶突奧
也。若我南遊乎罔{罒良}之野,北息於沈墨之鄉,西窮冥冥之黨,東貫鴻濛之光,
此其下無地而上無天,聽焉無聞,視焉則眴,此其外猶有沈沈之汜,其餘一舉
而千萬里,吾猶未能之在。今子游始至於此,乃語窮觀,豈不亦遠哉!然子處矣,
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上,吾不可以久。”若士舉臂而竦身,遂入雲中。盧敖仰而
視之,弗見乃止,曰:“吾比夫子也,猶黃鵠之與壤蟲,終日行不離咫尺,自以
為遠,不亦悲哉!”】余實不能齊技於數子,故乃靜然守已而自寧。’
景耀六年,後主從譙周之計,遣使請降於鄧艾,其書,正所造也。明年正月,
鍾會作亂成都,後主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蜀之大臣無翼從者,惟正及殿中督
汝南張通,舍妻子單身隨侍。後主賴正相導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嘆息,恨知
正之晚。時論嘉之。賜爵關內侯。泰始中,除安陽令,遷巴西太守。泰始八年詔
曰:“正昔在成都,顛沛守義,不違忠節,及見受用,盡心幹事,有治理之績,
其以正為巴西太守。”鹹寧四年卒。凡所著述詩論賦之屬,垂百篇。
評曰:杜微脩身隱靜,不役當世,庶幾夷、皓之。周群占天有徵,杜瓊沈
默慎密,諸生之純也。許、孟、來、李,博涉多聞,尹默精於左氏,雖不以德業
為稱,信皆一時之學士。譙周詞理淵通,為世碩儒,有董、揚之規,郤正文辭燦
爛,有張、蔡之風,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二子處晉事少,在蜀事多,故著於
篇。【張璠以為譙周所陳降魏之策,蓋素料劉禪懦弱,心無害戾,故得行也。如
遇忿肆之人,雖無他算,然矜殉鄙恥,或發怒妄誅,以立一時之威,快其斯須之
意者,此亦夷滅之禍雲。】
卷四十二  蜀書十二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0
卷四十二  蜀書十二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