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奏議卷四

◎諫院進札子十首
【論乞不遣張子奭使元昊札子〈慶曆三年〉】
臣竊聞昊賊來人議論數日,全無遜順之意,朝廷又欲遣張子奭復往賊中,仍
聞且只令在延州,伺候賊意,待其來迎,方敢前進。不知果有如此議否?若實有
之,大為不便。臣謂方今兩議未決,正是各爭名分之時,憂不可自虧事體。元昊
既見朝廷議論不合,必料邊防須為準備,其偽以好辭來迎子奭,使我望和而少弛,
然後出不意以攻,子奭或被拘留,或遭虐害,以為中國萬世之辱,則悔何及焉!
雖不如此,使子奭端坐延州不來省問,欲歸則又慮來迎,久待則寂然無報,進退
不得,何恥如之!蓋元昊已與中國三次商量,必知難合。子奭之往,又別無議論
未盡之事,彼必不急求相見,則於臣二說,慮有一焉。臣不知朝廷以昊賊為可臣
乎,不可乎?若有可臣,則自當以重兵壓境,仍選忠厚知謀之士直入賊中,說令
臣服。如其不可,則何必遣人?或但欲遷延歲月不拒絕之,則只當因如定之回,
賜以甘言,許其厚賂,諭以若能遜順則使通意邊臣,俟得其實,然後定議,乃是
未絕其來之意也。不可令天子使臣待賊命而進退,萬一遭其拒絕,或被拘執,則
於事無益,空損國威。為今計者,不若速遣范仲淹嚴備邊境,徐放如定等還,當
自為謀,以求勝算。取進止。
【論乞不受呂紹寧所進羨餘錢札子〈慶曆三年〉】
臣風聞轉運使呂紹寧才至淮南,便進見錢十萬貫,不知是否?臣見兵興以來,
天下困弊者,非獨備邊之費,半由官吏壞之。今三司自為闕錢,累於東南剗刷,
及以谷帛回易,則南方庫藏豈有剩錢,閭里編民必無藏鏹,故淮甸近歲號為錢荒。
不知紹寧才至淮南,用何術,於何處,得此錢以進?若將官庫錢上進,則逐州合
使錢處甚多,必致闕乏。若於民間科率,則人力豈任?且十萬緡錢,國家得之所
益至微,外處取之為害不細。往年李定、王逵輩,皆刻剝疲民進奉,至今南方嗟
怨。況今年江淮,王倫大驚劫後,繼以蝗旱為孽,民間困窘,尤要撫存,而紹寧
欺罔朝廷,妄有進獻。伏乞特降指揮,下別路選差一精強官,將淮南一路見管錢
帛磨勘大數,取見紹寧所進何處得來?苟涉欺妄,乞賜重行朝典。其所進錢,伏
乞聖慈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恤外方,防禦奸吏刻剝之意。取進止。
【論孫抃不可使契丹札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差孫抃等充契丹人使。臣謂朝廷新遭契丹侮慢陵辱之後,必能發憤,
每事掛心,凡在機宜,合慎措置。及見抃等被選,乃知忘忽慮患,依舊因循。今
西賊議和,事連北虜,中間屢牒邊郡,來問西事了與未了。今專使到彼,必先問
及,應對之際,動關利害,一言苟失,為患非輕,豈可四人之中令抃先往?抃本
蜀人,語音訛謬,又其為性,靜默自安,軍國之謀,未嘗與議,凡關機事,多不
諳詳。臣聞古者遣使,最號難才,不受以辭,許其專對,蓋取其臨事而敏,應卒
無窮。今抃既不可預告以言,則將何以應卒?苟一疏脫,取笑四夷。其孫抃,欲
乞不令出使。或恐中書不能逆抃人情,尚執前議,即乞別令一人言語分明、稍知
朝廷事者先往,貴不誤事。且醜虜君臣頗為強黠,中國常落其計,不可不知。今
欲雪前恥,雖知未能,其如後患,豈可不慮?伏望聖慈,早令兩府別議。取進止。
【論范仲淹宣慰陝西札子〈慶曆三年〉】
臣風聞如定等不久放還,竊緣此來議論必未諧和,須慮驕賊猖狂,忿兵攻寇,
凡關邊備,正要枝梧。伏睹朝旨,已差范仲淹、田況等為宣撫使。今日風聞韓琦
以仲淹已作參政,欲自請行,不知是否?以臣愚見,不若且遣仲淹速去。琦與仲
淹,皆是國家委任之臣,材識俱堪信用,然仲淹於陝西軍民恩信,尤為眾所推服。
今若仲淹外捍寇兵,而琦居中應副,必能共濟大事,庶免後艱。若陛下以新用仲
淹,責其展效,則且令了此一事,俟邊防稍定,不兩三月自可還朝,既先弭於外
虞,可漸修於闕政。今邊事是目下之急,不可遲緩,以失事機。伏望斷自宸衷,
輟仲淹速去,以備不虞。取進止。
【論京西賊事札子慶曆三年】
臣竊聞近日張海、郭貌山與范三等賊勢相合,轉更猖狂,諸處奏報,日夕不
絕。伏惟聖慮必極憂勞,不聞廟謀有何處置。臣竊見朝廷作事,常有後時之失,
又無慮遠之謀。患到目前,方始倉忙而失措;事才過後,已卻弛慢而因循。昨王
倫暴起京東,轉攻淮甸,橫行千里,旁若無人。既於外處無兵,須自京師發卒,
孫惟忠等未離都下,而王倫已至和州矣。賴其天幸,偶自敗亡,然而驅殺軍民,
焚燒城市,瘡痍塗炭,毒遍生靈。此州郡素無守備而旋發追兵,誤事後時之明驗。
臣謂朝廷因此必悔前非,須有改更,以防後患。而自王倫敗後,居兩府者了無擘
畫,有上言者又不施行,上下拖延,日過一日。遂至張海、郭貌山等又起京西,
攻劫州縣,橫行肆毒,更甚王倫。依前外處無兵,又自京師發卒。臣聞張海是李
宗火內惡賊,郭貌山在商山已及十年,其驍勇凶奸不比王倫偶起之賊,縱使官兵
追及,亦其勝負未知,天下之憂恐自此始。臣亦知近日臣寮上言賊事者甚眾,竊
慮兩府進呈文字之時,必須奏言已差使臣選兵追捕,將此拙計,便為廟謀,上寬
聖懷,苟自塞責。張海等二百餘人盡有甲馬,日行一二百里,馬力困之則棄,別
奪民間生馬乘騎,竊料官兵必難追逐。縱使追兵能及,生靈已受其殃。此度賊雖
能平,後患豈可不慮?以今四方盜起,所在各要堤防,則臣前所言御賊四事之中,
州縣置兵,最為急務。伏望陛下憫此生民見受屠戮之苦,不聽迂儒遲緩誤事之言。
其州縣置兵事件,富弼已有起請,伏乞決於宸意,速與施行。取進止。
【再論置兵御賊札子〈慶曆三年〉】
臣近為張海等賊勢猖狂,曾上言御賊四事,內一件州縣置兵為備,風聞朝議
已依富弼起請施行。其餘三事:一乞選捕盜官,二乞定賞罰新法,三乞按察老病
貪贓之官,此三事至今未聞擬議。臣伏見去年朝廷於諸道州府,招宣毅兵士及添
置鄉兵、弓手,當時搔擾次第不小,本要為州縣御賊之備。及一旦王倫、張海等
相繼而起,京東、淮南、江南、陝西、京西五六路,二三十州軍,數千里內sha6*
放火,肆意橫行,入州入縣,如入無人之境。則去年所置宣毅兵、鄉兵、弓手等,
盡皆何在?無一處州縣得力者,蓋由官吏不得其人,賞罰無法,而所置宣毅、鄉
兵、弓手皆不堪使用,所以張皇搔擾,空有為備之名,而無為備之用。今朝廷雖
依富弼起請,令州郡置兵,若不先擇官吏,嚴立法令,則依前置得不堪使用之兵,
空有其名,終不濟事。故臣謂必欲州郡置得精兵,則須采臣所陳三事,一一施行,
方可集事。
其州縣官吏誤事,臣請試言京西一兩處,則其他可知。郢州知州王昌運老病,
腰腳行動不得,每日令二人扶出坐衙,三年之內,州政大壞。臨替,得一比部員
外郎劉依交代。其劉依亦是七十餘歲,昏昧不堪,昨在滑州寄居,臣為通判,三
四度來看臣,每度問臣云:“中書有一個王參政,名甚?”如此不知人事,陛下
試思如此等人,能為國家置兵御賊乎?今汝州知州鮑亞之,是三司以不才柬退者,
鄧州知州朱文郁,是轉運使中不材選退者,二人老懦不才。如此等人,能為國家
置兵御賊乎?陛下欲知全盛之世盜賊便敢如此者,蓋為處處官吏非人。故臣前後
累言乞按察冗濫之官者,蓋為恐有此事也。兩府之議,不肯於無事之時先為御備,
直待打破一州,方議換知州,打破一縣,方議換縣令。其餘未經打破州縣,一任
老病貪繆之官壞之,臣謂是大臣不肯以身當怨之過也。今天下生民獲安樂,則皆
須上感陛下聖德。若其父子殺戮,離散不安,則亦必歸怨陛下。今大臣不肯澄汰,
蓋避百十人官吏怨其身,寧使百萬蒼生塗炭而怨國家。今盜賊一年多如一年,一
火強如一火,天下禍患,豈可不憂!伏望聖明特出睿斷,如必行州郡置兵之法,
則先須慎擇官吏,免致虛為搔擾,反更害民。臣前後三次乞按官吏,況國家自來
每有災傷路分,累曾遣使安撫,豈於今日視民如此塗炭,頓以遣使為難?願陛下
力主而行之,則天下幸甚。取進止。
【論盜賊事宜札子〈慶曆三年〉】
臣近因軍賊王倫等事,累有論奏。為見天下空虛,全無武備,指陳後漢、隋、
唐亡國之鑑,皆因兵革先興而盜賊繼起,不能撲滅,遂至橫流。又見國家綱紀隳
頹,法令寬弛,賞罰不立,善惡不分,體弱勢危,可憂可懼。欲乞朝廷講求御盜
之術,峻行責下之法。兼聞縉紳之內憂國者多,日有封章,皆論賊事。臣但謂朝
廷見已形之患,聞眾多之言,必動於心,略知恐懼。及聞樞密院戒勵進奏官不使
外人知事,方認兩府厭苦獻言之人。又見自和州奏破王倫之後,更不講求御賊之
策,又認上下已有偷安之意。殊不知前賊雖滅,後賊更多。今建昌軍一火四百人,
桂陽監一火七十人,草賊一火百人,其餘池州、解州、鄧州、南京等處,各有強
賊不少,皆建旗鳴鼓,白日入城。官吏逢迎,飲食宴樂。其敢如此者,蓋為朝廷
無賞罰,都不足畏;盜賊有生殺,時下須從。臣恐上下因循,日過一日,國家政
令轉弱,盜賊威勢轉強,使畏賊者多,向國者少,天下之勢,從茲去矣。臣竊聞
京西提點刑獄張師錫,為部內使臣與賊同坐吃酒,及巡檢、縣尉不肯用心,曾有
論奏,其言甚切。臣舊識師錫,其人恬靜長者,遲緩優柔,不肯生事,今尚有此
奏,則臣謂天下無賢愚皆為國家憂之,獨不憂者,朝廷爾。
嗟夫!古之智士,能慮未形之機。今之謀臣,不識已形之禍,以患為樂,以
危為安。見盜賊雖多而時有敗者,遂生玩寇之意;見言事者眾而聽之已熟,遂有
忽人之心。臣近曾求對便殿,伏蒙陛下語及賊事,憂形於色。及退見宰輔,閒暇
從容。天下之事,深可憂矣!今建昌、桂陽賊數不少,想其為害,憂甚王倫,在
於遠處,更合留意。今自京發兵,則道遠不及;外處就撥,則處處無兵。欲乞嚴
敕大臣,鑒此已成難救之患,速講定御盜之法,頒行天下,使四方漸為備御,及
早擘畫,剪撲諸處見在賊數。自有賊以來,群臣上言者,皆為自來寬法,致得不
肯用心捉賊,皆乞峻行法令。近見池州官吏各只罰銅五斤,乃知言者皆不蒙聽納。
臣謂大臣為國計者,寧厭忠言之多,不厭盜賊之多,乃如此行事爾!臣前後上言
賊事文字不少,仍乞類聚,擇其長者,計定法制。陛下欲知大臣不肯峻國法以繩
官吏,蓋由陛下不以威刑責大臣。此乃社稷安危所系,陛下之事也,伏望留意而
行之。取進止。
【論學士不可令中書差除札子〈慶曆三年〉】
臣近見翰林學士蘇紳、葉清臣等相繼解職。風聞侍從之臣內有奸險小人,頗
急經營,爭先進用,至有喧忿之語傳聞中外者,既虧廉讓之風,又損朝廷之體。
臣伏思翰林之職,重於唐世,乃是天子親信,朝夕謀議內助之臣,當時號為內相。
故其進用,尤極精選,只用材識,不限資品,往往自州縣官而拜者。國朝近歲於
此一職,頗非其人,既見其材識愚下,不足以備訪問,人主因之薄其待遇,跡漸
疏外,同於冗官,遂容小人,得以濫進。臣思其弊,蓋由不合令中書依資差除。
且學士之職,本要內助天子,講論外朝闕失。今若卻令中書除人致於內,則是恩
出中書之人,雖在天子左右,與無同也。伏乞自今後翰林學士不必足員,用人不
限資品,但擇有才望正人堪充者,出自上意擢用,以杜小人爭進之端,而天子左
右更無奸邪之人,庶清侍臣之列。取進止。
【論呂夷簡札子〈慶曆三年〉】
臣昨日伏睹外廷宣制,呂夷簡守太尉致仕。以夷簡為陛下宰相,而致四夷外
侵,百姓內困,賢愚失序,綱紀大隳,二十四年間壞了天下。人臣大富貴,夷簡
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之。夷簡罪惡滿盈,事跡彰著,然而偶不敗
亡者,蓋其在位之日專奪國權,脅制中外,人皆畏之,莫敢指擿。及其疾病,天
下共喜奸邪難去之人且得已為天廢。又見陛下自夷簡去後,進用賢才,憂勤庶政,
聖明之德日新又新,故識者皆謂但得大奸已廢,不害陛下聖政,則更不復言。所
以使夷簡平生罪惡,偶不發揚,上賴陛下始終保全,未污斧鑕。是陛下不負夷簡,
夷簡上負朝廷。今雖陛下推廣仁恩,厚其禮數,然臣料夷簡必不敢當,理須陳讓。
臣乞因其來讓,便與寢罷,別檢自來宰相致仕祖宗舊例,與一合受官名。然臣猶
恐夷簡不識廉恥,便受國家過分之恩,仍慮更乞子弟恩澤。緣夷簡子弟,因父僥
幸,恩典已極。今邊鄙多事,外面臣寮辛苦者未嘗非次轉官,豈可使奸邪巨蠹之
家,貪贓愚呆子弟,不住加恩?竊恐朝廷貽濫賞之譏,未弭物論。其子弟,伏乞
更不議恩典。取進止。
【論呂夷簡僕人受官札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國家每出詔令,常患官吏不能遵行,不知患在朝廷自先壞法,朝廷不
能自信,則誰肯信而行之?然多因小人僥倖而不加抑絕,所與之恩雖少,所損之
體則多。臣聞去年十月中,曾有臣寮上言,乞今後大臣廝仆不得奏薦班行。敕旨
頒下才三四月,已卻用呂夷簡僕人袁宗等二人為奉職。夷簡身為大臣,壞亂陛下
朝政多矣,苟有利於其私,雖敗天下事尚無所顧,況肯為陛下惜法?但朝廷自宜
如何?今一法才出,而為大臣先壞之,則其次臣寮僕人豈可不與?不與,則是行
法有二;與之,則近降敕旨,今後又廢。有司為陛下守法者,不思國體,但徇人
情。或雲二仆得旨與官,在降敕前。奈何授官在降敕後?凡出命令,本為釐革前
弊,法家以後敕沖前敕。今袁宗等雖曾得旨,而未受命之間,已該新制,自合厘
革。夷簡不能止絕而恣其僥求,朝廷又不舉行近敕而自隳典法,今後詔令,何以
遵行?其袁宗等,伏乞特追奉職之命,別與一軍將之類閒慢名目,足示優恩,不
可為無功之臣私寵仆奴而亂國法。取進止。
卷一○○  奏議卷四_歐陽修集原文_國學 集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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