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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書法十講》第四講 工具問題

作者:白蕉 書體:

書法的工具,不消說,便是文房四寶了—-紙、墨、筆、硯。平常講到四寶,總是說湖筆、徽墨、宣紙、歙硯。這是因為那些地方的人,從事於做那些工業,出產多,品質好,套用最普遍而著名的緣故。並非說國內除四地之外,不產紙墨筆硯。

初學寫字,大楷用淺黃色的原書紙(七都紙),小楷用毛邊、竹簾或白關紙。總之,寧使毛些、黃糙些,不必求純細、潔白,白報紙、有光紙等,均不相宜。至於水油紙,等於古代的所謂硬黃紙,那是摹寫所用。廢報紙可以拿來利用習榜書。初學字的毛病是滑,所以忌用光滑而不留筆、不吸墨的紙類。

我國書畫家所用的紙,大別為生紙、熟紙兩大類。生的紙,紙性吸墨;熟的紙,紙性不吸墨。普通所用白紙,因為出於安徽宣城,所以統稱宣紙。其名目有六吉單宣、夾貢等,都屬於生紙。煮硾、玉版則歸入熟紙類。其它如冀北遷安縣所出之遷安紙,有厚、有薄、有黃、有白。它的質料多棉,近高麗繭紙,俗名皮紙,亦名小高麗。北方人用厚的一種來糊窗,其實於書畫皆相宜,不過質地稍粗而已。倘使把它改良了套用,一定很出色的。又福建紙極細潔,但較薄些,拿來寫字作畫也很好。就是因為交通關係,江南較少見,以上亦屬於生紙。至於像蠟箋、粉箋、冷金箋、扇面紙等,礬過的或拖色的可統歸為熟紙。熟紙光潔而多油,落筆前須經揩拭過。礬重的,往往毛得不吃墨。國外產品,如高麗紙,古名繭紙,拿來作書作畫,落筆皆很舒服。堅韌經久,向來視為珍品。但現在出品的已不及從前。另有細薄的一種,從前用來印書的,現在已不見了。日本紙極有佳品,惟質地稍鬆脆,不經久,流通亦少。至於我國歷史上有名的箋紙,像唐代的薛濤箋、宋代的澄心堂紙、元代的羅文紙、明末的連七奏本大箋等,現在絕跡了(羅文、奏本市上所有,但紙質已非)。便是清代的各種仿古箋,現在也很少見到,頗是名貴。

書畫家對於紙的考究,自與其他三種工具相同。倘使心手雙暢,紙墨相發,興會便亦不同。若不得佳紙,即使有好硯磨好墨,好筆好手,仍為之失色。《筆道通會》云:“書貴紙筆調和,若紙筆不稱,雖能書亦不能善。譬之快馬行泥澤中,其能善乎?”孫過庭以“紙墨相發”為一合,“紙墨不稱”為一乖。又曰:“得時不如得器”,可見其關係之重要了。墨的大別也為二類:一種是松煙;一種是油煙。普通的都是油煙,油煙墨書畫都相宜。松煙墨僅宜於寫字,但墨色雖深重卻無光澤,並且一著了水容易滲化。科舉時代用以寫卷冊,取其烏黑。自從海通之後,制墨都用洋菸,便是煤煙。制煤者貪價廉工省,粗製濫造,雖在初學者無妨採用,但品質粗下,實不宜書畫。

古代制墨,每代都有名家。但到了現在,明以前的已不可見了。明代如程君房、方於魯諸人的制墨,現在尚得看見,惟贗品每多。又古墨質雖好,倘使藏得不好,走膠或散斷之後,重製亦便不佳。有些有古墨癖好的人,喜歡收藏,但自己既不是用墨的人,又不能“寶劍贈烈士”,只是等待其無用而已,實是可惜。目下乾隆時的好墨可應實用,頗為難得。至乾隆以前,保藏不好的已不堪套用了。

古墨堅緻如玉,光彩如漆。辨別古墨的好壞,《墨經》上有幾節論得很精:“凡墨色紫光為上,黑色次之,青光又次之,白光為下。”凡光與色不可廢一,以久而不渝者為貴,然忌膠光。古墨多有色無光者,以蒸濕敗之,非古墨之善者。黯而不浮,明而有艷,澤而有漬,是謂紫光。凡以墨比墨,不若以紙試墨,或以硯試之、以指甲試之皆不佳。凡墨擊之,以辨其聲。醇煙之墨,其聲清響;雜煙之墨,其聲重滯。若研之辨其聲,細墨之聲膩,粗墨之聲粗。粗謂之打硯,膩謂之入研。

凡墨不貴輕,語曰:“煤貴輕,墨貴重”。今世人擇墨貴輕,甚非。煤粗則輕、煤雜則輕、春膠則輕、膠傷水則輕、膠為濕所敗則輕,惟醇煙、法膠、善藥、良時,乃重而有體,有體乃能久遠。

普通墨的最大壞處,是膠重和有砂釘。膠重滯筆,砂釘打硯。以光彩辨古墨好壞的方法,也可套用到市上較好的墨。還有一種辨別墨質的方法:用辨別墨質粗細的方法辨別好壞。便是磨過之後,乾後看墨上有無細孔,孔細孔大,亦可分別它們的精粗。

磨墨用水,須取清潔新鮮的。磨時要慢,慢了就能細,正像燉菜時須用文火一樣。古人論磨墨說:“重按輕推,徐徐盤鏇”,又說:“磨墨如病”,真形容得很妙。

作書用墨,歐陽詢云:“墨淡即傷神采,絕濃必滯鋒毫”。但古人作書,沒有不用濃墨的,不過不是絕濃。又宋代蘇東坡用墨如糊,他說:“須湛湛如小兒睛乃佳”。明末的董思翁以畫法用墨,那是用淡的,初寫時氣馥鮮妍,久了便黯然無色。不過他的得意作品,也沒有不用濃墨的。行、草書的用墨與真書不同,孫過庭的《書譜》上說:“帶燥方潤,將濃遂枯”。姜白石的《續書譜》上說:“燥潤相雜,潤以取妍,燥以取險”。另一方面與筆勢上也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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