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西湖原文
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陽花石盡,煙渺黍離之地。更不復、新亭墮淚。簇樂紅妝搖畫舫,問中流、擊楫何人是?千古恨,幾時洗?餘生自負澄清志。更有誰、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詩詞問答
問:賀新郎·西湖的作者是誰?答:文及翁
問:賀新郎·西湖寫於哪個朝代?答:宋代
問:賀新郎·西湖是什麼體裁?答:詞
譯文和注釋
譯文
眼前這一彎湖水(西湖),似乎只有一勺那么大,而目渡江以來,這裡就成了君臣上下的偏安之地,在此整日歌舞沉醉,竟然已有百年,回頭眺望古都,那洛陽的花石已化為灰燼,京都汴梁的宮殿已經是淹沒在渺渺煙霧中的黍離之地。南渡以後,已經沒有人再去記掛往日的故地,時間久了,連那些空發感嘆的人也沒有了。西湖上一片笙管笛簫之聲,那精美的船隻上仕女雜坐,笑聲不斷,歌舞不絕。而那像祖逖一樣誓將中流擊楫、收復中原的人卻又在哪裡呢?故土沉淪、帝王被擄之千古恨事,什麼時候才能得到雪洗呢?
我像那個范滂一樣,生平懷著收復失地、再振國威的雄心壯志,一心想要澄清中原,然而卻請纓無路,報國無門,如同那未遇到文王的姜尚,沒被高宗舉用的傅說。現在國事要依靠什麼來支撐呢?這長江不過是只有一衣頻寬而已,那些君王臣子卻都說有此天險大可以安然無憂。那些士大夫們依然不問國事,我原本想要和他們議論時局、商討國事,他們卻學林逋隱居觀梅,忘懷國事,寄情于山水,並以此相標榜。如此情狀,天下大事的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注釋
賀新郎:詞牌名,又名“金縷曲”、“乳燕飛”、“貂裘換酒”、“金縷詞”、“金縷歌”、“風敲竹”、“賀新涼”等,此調聲情沉鬱蒼涼,宜抒發激越情感,歷來為詞家所習用。
一勺:形容西湖湖小水淺。
渡江:指宋高宗建炎元年渡過長江,在杭州建都。
洛陽花石:椐宋人李格非的《洛陽名園記》載:“洛陽以園林著稱,多名花奇石。”宋徽宗愛石,曾從浙中採集珍奇觀賞石,號花石綱。
新亭:又名勞勞亭,建於三國吳時,位於南京。當年東晉渡江後,貴族每逢春光明媚的時節,便登上新亭賞景飲酒。一次有人說:“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眾人北望故國,相視而泣。(《世說新語》)
簇樂:多種樂器一起演奏。
中流擊楫:《晉書·祖逖傳》中載:“逖統兵北伐,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不能請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
千古恨:指宋徽宗、宋欽宗被金人擄走的靖康之恥。
磻(pán)溪:指姜太公在磻溪垂釣,遇周文王而拜相的故事。
傅岩:相傳傅說原是傅岩地方的一個築牆的奴隸,後成了商王武丁重用的大臣。
林處士:林逋,北宋人,隱居西湖孤山三十年,養鶴種梅。喻指那些不問國事的清高之士。
詩文賞析
這首詞是作者文及翁登第後與同年進士一起遊覽西湖時作的,抒發了作者忠憤和憂國憂民的情懷,並且嚴厲斥責了南宋統治者歌舞昇平、政治腐敗和不圖恢復的現狀,同時對其偏安一隅深感憂願。
“一勺西湖水”,起句點題。一勺,比喻西湖範圍小,溶量淺。然而這一彎湖水,竟成為君臣上下偏安一隅的屏障。為加強語氣 ,作者連用“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兩個排比句,犀利揭露南宋歷朝君王固循保守腐朽生活 。“一勺 ”與“百年”形成了數字對比,形成鮮明對照,從北宋亡國的事實引出沉痛教訓,語氣轉為憂鬱,如同在哭泣。洛陽是北宋的西京,城市繁榮,有各種奇花異石、園林勝景,它的興廢,標誌著天下的治亂盛衰。天下之治亂,候於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於園囿之廢興。”“高亭大榭,煙水焚燎,化而為灰燼。”李格非《洛陽名園記》本詞回首洛陽花石盡”好像化用此語而影射北宋末年的歷史。徽宗趙佶為建造壽出艮岳,派朱勔到江南一帶收取奇花異石,擾亂百姓,直接引發方臘起義,最後,金兵終於滅掉北宋王朝 ,故都淪陷。作者有感於此,眺望北方,洛陽花石已化為灰燼,汴京宮殿亦已成為黍離之地,淹沒於迷茫煙霧之中,歲月漸久,南渡君臣也已將它遺忘。“回首”二句通過回憶和想像“洛陽花石”和“黍離之地”,盛衰互相對比,撫今追昔,諷刺意義已十分明顯 ,“更不復 ,新亭墮淚”“更不復”三字領起,遞進一層,由微婉的諷刺轉而直接抨擊現實。繁華的故都已荒敗不堪,南渡君臣又不思收復,甚至沒有一個空發感嘆的人存在!作者內心的悲憤再也壓抑不住,語調也由抑鬱低沉轉為亢奮激越。“簇樂紅妝搖畫舫”,指的是湖上笙簧競奏仕女混雜尋歡作樂景象。面對這種場面,作者禁不住想起西晉末年祖逖中流擊楫、矢志北伐的故事。祖逖的誓言猶縈繞在耳邊,可眼前滿載“簇樂紅妝”的西湖畫舫中,卻不能找到他的身影,一邊是淪陷荒蕪的國土,一邊是紙醉全迷的生活,因此作者禁不住要迸發出“千古恨,幾時洗”這樣悲憤填膺的呼聲。
以上由西湖遊樂觸景生情引出縱論國事,悲憤苦悶的情懷 。下片緊承“ 千古恨,幾時洗”而發表政見,評論時事。
“餘生自負澄清志。更有誰、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國事如今誰倚仗?”三句表明作者立志救國的凌雲壯志和要求朝廷起用賢才的願望。澄清志,見《後漢書·范滂傳》:“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充分表現作者欲挽狂瀾、澄清中原的政治理想與抱負。“磻溪未遇”和“傅岩未起”,分別用姜太公遇周文王和殷高宗重用傅說的典故,指明必須大力起用賢才才能振興國運,謀圖規復,“國事如今誰依仗?衣帶一江而已”兩句,回答結合,腐敗不堪的南宋王朝不懂得依靠人力而只想倚仗長江天險,這種盲目求安的心理,給予辛辣的諷刺。“衣帶”指的是長江之狹窄不足憑藉。“便都道、江神堪恃”是對一班昏庸君臣亡國論調的揶揄諷刺之詞。最後,“借問”幾句,筆鋒一轉,對士大夫中不問國事的風氣也作了尖銳的批評 。南宋國力衰弱 ,朝廷當然要負主要責任 ,但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士大夫 ,卻一味寄情于山水,對國事不聞不問,也加劇了社會政治的危機。孤山林處士,指北宋初年的高士林逋,他隱居在西湖的孤山 ,種梅養鶴 ,一生不做官。他生當北宋太平之世,不求宦達,可以說是清高的表現。但南宋後期國家危機四伏,這班士大夫卻以忘卻國事互相標榜,這無疑是消極逃避責任的表現 ,因此難怪作者要發出“天下事,可知矣”如此沉重的感慨了。聯繫上片歇拍“千古恨,幾時洗”,可見作者內心的憂憤之情!這首詞不遺餘力地抨擊當時苟安之風,詞中多用設問和感嘆句 ,形式多樣作者或通過對比提問 ,如“簇樂紅妝搖畫舫,問中流擊楫誰人是”,或自問自答,如:“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或通過發問表感慨,如:“千古恨,幾時洗”。此詞語言風格的散文化,議論化傾向明顯,這是辛氏詞人“以文為詞”的一個突出特點,此詞總起來看,可以說是南宋詞中的《陳政事書》。
該詞上片劈頭三句,即作當頭棒喝,揭露了宋室南渡後統治階級在西子湖上歌舞昇平、醉生夢死的生活。據《古杭雜記》載,文及翁是蜀人,及第後與同年在西湖游集,別人問他:“西蜀有此景否?”這就引起他無窮感觸,賦此詞作答。西湖面積並不小,作者為什麼說只是“一勺”呢。或以為這是作者登高俯瞰時的一種視覺,其實不然。西湖代指臨安,臨安又隱寓東南半壁。南宋統治者耽樂於狹小的河山範圍之內,全然將恢復中原、統一全國的大業置之度外,作者有憤於此,故云“一勺”,亦猶昔人諷刺蝸角觸蠻,井底之蛙,眼界狹窄,心志低下,明眼人不難看出選擇這兩個字中所寓托的譏諷憤激之意,接以“渡江來”兩句,作者的用心更覺顯豁。“回首”兩句,由眼前所見遙想早已淪亡的中原故土。“洛陽”,借指北宋故都汴京,亦藉以泛指中原。宋徽宗曾派人到南方大肆搜括民間花石,在汴京造艮岳,這是北宋滅亡的原因之一。北宋已矣,花石盡矣,如今只剩下了渺渺荒煙,離離禾黍。歷史的教訓是如此慘痛,然而如今“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題臨安邸》),連在新亭哀嘆河山變色而一灑憂國憂時之淚的人也找不到了。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記載說:“過江諸人(指晉室南遷後的統治階級上層人物),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三國吳時所建,在今南京市南),藉卉(坐在草地上)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皆相視流淚。惟王丞相(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這裡就是用的這個事典。“更不復、新亭墮淚”,語極沉鬱。東晉士人南渡後,周侯等人尚因西晉滅亡,山河破碎而流淚,現在就是這樣的人也沒有,他們只知一味“簇樂紅妝搖畫舫”,攜帶著艷妝的歌妓,蕩漾著華麗的遊船,縱情聲色於水光山色之中,還有誰人能像晉代的祖逖一樣,擊楫中流,誓圖恢復呢。“千古恨,幾時洗?”故意用詰問語氣出之,其實則是斷言當權者如此耽於佚樂,堪稱千古恨事的靖康國恥便永無洗雪之日了。悲憤之情,躍然紙上,幾於目眥盡裂。
換頭三句轉寫自己和其他人才不被重用的憤懣之情,既與上片歌舞酣醉,不管興亡、毫無心肝的官僚士大夫作鮮明的對比,又同上片“問中流、擊楫何人是”一句相呼應。“餘生”句用《後漢書·范滂傳》事:“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作者在這裡自比范滂。“更有誰”兩句,用姜子牙、傅說兩人的事典。相傳姜子牙隱居磻溪(今陝西寶雞東南)垂釣,周文王發現他是人材,便用為輔佐之臣,後終於佐武王消滅了商朝。相傳傅說在傅岩(今山西平陸)築牆,殷高宗用為大臣,天下大治。姜、傅兩人,在這裡代表當代“未遇”、“未起”的人材。三句意為當今人材多的是,問題在於統治者沒有發現、沒有起用而已。國勢危殆,人材不用,統治階層憑藉什麼來抵禦強大的元蒙軍隊。“國事”兩句,自問又復自答:只是倚仗“衣帶一江”罷了。朝廷不依靠人材,徒然憑藉長江天險,甚至還可笑地說是“江神堪恃”。這裡再一次對當權者進行了無情的冷嘲熱諷。朝廷重臣顢頇昏聵,像北宋初期“梅妻鶴子”、隱居孤山的林逋那樣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們又如何。“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問他們救亡之事,他們卻顧左右而笑道:“你看,梅花已經含苞待放了!”作者對這些人深表不滿之意,與有澄清天下之志,有姜、傅之才具的愛國志士又是一個對比。通過上述一系列的揭露、對比,最後逼出“天下事,可知矣”六字收束全篇,在極端悲憤之中,又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浩嘆,讀之令人扼腕,使人髮指。
作者在詞中表達了對國事的深刻的危機感,揭示了南宋小朝廷岌岌可危的現狀,批判、諷刺了酣歌醉舞的南宋執政者和逃避現實的士大夫。這些揭露和鞭笞,是通過近乎議論散文的筆法,一系列的設問、發問,以及縱、橫兩個方面的反覆對比,一層遞進一層、一環扣住一環地表現出來的。明末張岱《西湖夢尋》康熙刻本王雨謙批語說:“宋室君臣不以精神注燕汴,而注之一湖。”南宋小朝廷的最終覆亡,其主要原因蓋在於此。而詞人處在宋亡之前,即已逆料到這一歷史悲劇的不可避免,可見他在政治上還是很有預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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